时差三天都没倒过来。
纽约时间上午十点，朱姐在阳光中醒来莉莉拿了两个奖，又在国内网上写东西挣钱，这次她来纽约，莉莉请。住中央公园旁。朱姐觉得真是当妈了。但她这次来见莉莉，还有一件事想说但一直没有合适机会。
上飞机前的那个晚上，伍的求婚令她惊讶、欣喜、感动，更加速了朱姐的信心。坦白，她必须坦白，对自己坦白，对伍正霖坦白，对莉莉——她唯一的女儿坦白。
她开始深度思考自己和伍的关系，结论是，有必要再进一步——从恋人，到夫妻。
白天去大都会博物馆，是中国主题秀水中花，主办人很有名，是个来美国闯荡的华裔女性，嫁了两任丈夫，一个比一个有本事，她借此平台，水涨船高。
展览馆摆满鲜花，粉色白色淡蓝色，一路迤逦而上。
莉莉给朱姐上课，“妈，看到了吧，这个秀的主办人米歇尔·李靠什么发达的知道么？”朱姐说不太清楚，靠什么，脸蛋？莉莉说你说对了一半，“脸蛋是必要条件，不是充要条件，说实话，米歇尔李的脸蛋一般，不过她思路很清晰。”朱姐心不在焉，背着脸对莉莉。
“看到这个布展没有，”莉莉继续做解说员，“凤在上，龙在下，这个很女权主义，这是个男人的世界，女人如果全靠自己奋斗就累死了。”
这话朱姐有些不爱听，她问：“那怎么办，女人应该怎么做，全靠男人？谢莉莉，这就是你来美国学到的腐朽的知识？”
莉莉说：“这跟美国有什么关系，妈你激动什么，你的婚姻失败了，不是因为你靠男人，而是因为你没跟男人合作，婚姻是合作，你要取得自己的利益，这很正常，这不可耻，我知道你给爸还了钱，因为那是我爸我为你鼓掌，但这种做法我并不能认同。”朱姐不耐烦，说认同也好不认同也好，这件事到此为止，不用再提。
不愉快的氛围产生了。
下午逛中央公园，走走停停，两个人没怎么说话，淡淡的。
来电话了，是乐乐打来的，国内是半夜，朱姐猜大概有急事，多半和老秦有关，跨年时老秦进了重症，能不能坚持到现在，搞不清。
果不其然，是换肾的事，乐乐说她能托的人都托了，包括居里、东方那边，老家亲戚，四处找，妹妹打算捐后来又跑了，现在哥哥要捐她不忍心，想问问朱姐这边有什么路子，急茬，等不了。
朱姐第一反应是找伍。他老家那边也许有路子，第二反应，找老郭。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老郭。可能出国前她就见了这两个男人。她没保留，把伍和郭的联系方式都给了乐乐，并说自己会先打个招呼。乐乐道谢不迭，说有情后补。
太阳西斜，坐在中央公园的长椅上，四周光秃秃的，但前面的小水塘还有浮鸭，它们不嫌冷。一会，莉莉说了声那边有个中国网红，要去打个招呼，拍拍照，跑开了。朱姐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双手叠在脑后头，半闭着眼，她回味着莉莉在博物馆里说的那些话，虽然不中听，犯了她女权思想的界限，但不得不说，有几分道理。
呵，她和老谢当初送莉莉出国，是让她接受自由民主独立的熏陶，可没想到，她却中西合璧，成为一个狡猾的中国女人。好在功课没落下。明年就大学毕业，马上要读研究所，莉莉说了她的打算，出来去华尔街，做金融女强人。
美好人设。
睁开眼，脚边路过一对夫妇，女的长，男的年轻，成熟女性配小鲜肉。有些触目。哦，是镜子。朱姐忽然自省，这样不搭调的组合，她怎么跟莉莉说和伍的婚事。
关于她和伍正霖，莉莉曾经在和她视频电话的时候说过自己的见解，她建议：不分不和。理由是：婚姻需要责任，你这个年纪，还走入婚姻做什么，两个人在一起你如果感觉好，还用在乎一纸婚约？有道理。可问题是，现在伍求婚了，那就是希望再进一步。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伍没有打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下去。求婚没答应，也总要有个说法。
她必须跟莉莉摊牌。
接连几天，母女俩关系疏离，朱姐都找到合适机会谈。时间倒数了。这日是上东区晚宴，纽大的一个教授请，说是六国混血，自己有公司在做，四十出头已经是终身教授。
莉莉特别上心，帮朱姐挑衣服，最后穿件一字肩小礼服，拿手包，她自己则包裹得严严实实。见了真人，朱姐才觉得别扭。
教授叫艾瑞克，有黑人血统，也不是纯黑，但头发小卷，年纪不大，但也许外国人老得快，朱姐觉得还没自己精神。可莉莉崇拜这教授，和他坐在一排，对面是朱姐。两个人说英语，飞速地，不时大笑。朱姐插不上嘴，有些尴尬。但艾瑞克显然照顾朱姐的情绪，吃法餐上蜗牛，摆盘精美，他先说so beautiful，又对朱姐，用生涩的汉语说，“你也……很……美”。
朱姐受宠若惊，这是整个会面中的华彩篇章。
吃完回依旧已近十一点，朱姐洗完澡，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跟莉莉说说。可她刚开口，恰巧莉莉也准备开口，两个人异口同声，说有个事情……
莉莉优雅地，说ladyfirst，这句朱姐听得懂，说你也是lady。
莉莉说：“motherfirst.”
朱姐整理一下情绪，说：“莉莉，妈妈离婚也有一阵子了，我和你伍叔叔……”
莉莉立刻打断朱姐，道：“同意！我同意，没意见，你们要结婚对不对，这是你的自由，我支持。”
迅速，果决，甚至未卜先知，她原本以为谢莉莉会跟前夫谢平贵穿一条裤子，毕竟都姓谢。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莉莉笑嘻嘻地，说那该我说了。她牵着朱姐坐到沙发上，面对面，很郑重地，“我和艾瑞克，准备结婚了。”
瞬间，整个太平洋的水涌入脑袋。
结婚，艾瑞克？就是那个终身教授？他当教授可以，当女婿？！开什么国际玩笑！
一口气涌到胸口，朱姐大吼，说你才多大，不行！
跟着一阵狂呕，根本停不下来。
莉莉预感到有阻力，也想到朱姐会心理崩溃，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妈妈会有如此大的……生理反应……
一阵手忙脚乱，求助酒店，朱姐的呕吐还是不能停止。晚上的法国大餐全部重现人间，以另一种形态。
狼狈不堪。
莉莉给终身教授打电话，他立刻开车过来，领着朱姐母女去了最近的医院。
一番检查，横着竖着，朱姐心力交瘁，她不想见到艾瑞克，可人家的确尽了心帮了忙。但她的不舒服因他而起，所以她也不打算承他的情。
好容易检查完毕。白人医生面带微笑，对坐在她对面的三个人，“You'repregnant.”
朱姐不懂英文，一脸茫然。
艾瑞克是庆贺的笑。
莉莉惊讶脸。
“她说什么？”朱姐问。
医生又重复了一遍。
“妈——”莉莉错愕着，“你怀孕了，你又newbaby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