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白日,良田小亩。
一身材壮硕的中年男子在田间耕锄,擦一把汗之后又停下,眼带笑意望向前方。
那不远处的草地上有两小儿在耍剑。
一小儿身着布衣,极瘦,身似竹竿,手里拿着木剑,来了几剑倒是有模有样、虎虎生风。
另一小儿衣着华贵,同伴挥剑,他就在一旁极为认真地看着,看久了揉揉眼,他手发痒。环顾左右,陈毓随即弯腰,拔起数根长尾草,握了握感觉劲道不够,又添了两把,再用束腰的锦布带绑在下端,扎紧再用两手握住,“哈”地一声,朝前狠狠一挥。
“草剑”尾部顿时炸开,狠狠打在陈毓脸上,不仅留下个红印,还惹来同伴阿虎大笑:“哈哈,你这哪里是剑,软得像个草包。”
陈毓一抹疼出来的眼泪:“我不会,你教我。”
阿虎摇头:“我的剑术也是爹爹教的。”
“傻小子,这世上可不是什么都能用来当剑的。”看够热闹的阿虎爹走上前,“草是软的,剑是硬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锦什么草什么......”
阿虎爹撑着锄头一通解释,抬头见陈毓还是那副大眼汪汪的呆愣相,笑着一拍大腿:“我这个大老粗嘴笨,不会说话。来,阿虎,扔剑!”
“好!”阿虎应声扔剑。
阿虎爹一踢锄把,直拔而起,大手握剑,翻覆于手间,破空声阵阵,剑气化形直上云霄,木剑受不住其中力道,应声而碎。再过少许时候,天上落下一只鹰,无头,爪中抓有一小兔,亦无头。
“哇!”陈毓惊呼。
阿虎自豪道:“怎么样,我爹厉害吧。”
陈毓眨巴眨巴两眼:“我能拜你爹为师吗?”
“那不行,我爹只能做我的师父,你找自家爹去。”阿虎生怕眼前的傻子和他抢爹,一把就将他推开。
陈毓踉踉跄跄站定身子,神色黯淡:“我爹不让我学剑......”
“别说笑了,这内外长城哪有阿爹不教儿子学剑的。”
“对啊,没有爹是不教儿子学剑的......”陈毓喃喃自语,弯腰捧起软弱无力的“草包剑”,一边奋力甩着一边走远,嘴里重复嘟囔着:“没有爹是不教的......没有爹是不教的......”
阿虎爹走上来,对着自家儿子的脑袋就来了一掌:“你个小兔崽子,对人家动手做甚么?”
阿虎捂着小脑袋:“阿爹,他说他爹不教他学剑,真的假的?”
他爹闻言一愣,看着陈毓渐渐渺小的身影,这才想起城中一人,想了又想,心头更惊。
上至长城四大剑,下至平头老妇孺,境外长城内无一人不会使剑,唯二例外:化剑之独子,医舍之盲女。
方才郁闷而去的华衣少年陈毓,正是四大剑之首,“化剑”陈和安的独子。
说来也奇,剑术第一人却不教儿子学剑,那必然有他的道理,“化剑”不教,谁人敢?可怜陈毓出生名门,却连一柄小小短剑也碰不得,久而久之,也招来了诸多话柄。
其中流传最广的论调,便说陈毓是那天灾剑胎,因其父剑气环生,无人可近,其母坐拥青鸾神兽,上可预知蛮袭,下能祷福祈雨。故蛮族大将种下天灾剑胎,若是此儿学会运气御剑之法,便会夺去父亲的剑心,刺死母亲的青鸟,毁长城于一旦。
此无稽之论一传十十传百,之后陈和安即位,百姓们碍于城主之威不敢再论此事,由此不了了之。
......
境外长城,落阴坡,艳阳高照。
坡上一长袖白衫客,轻吹长笛,笛声悠悠,婉转延绵。
那青苔水井边,绿荫高树下,有老妇饮水、老翁乘凉,更有三三两两小儿在玩闹嬉戏。
笛声渐缓,此情此景更显安逸。
“音声相合,玄之又玄。午时三刻已到,笛声可变。”老翁闭目凝神,浑厚的声音缓缓传至所有人耳中。
“是,师尊。”陈初生轻轻点头,嘴下笛声陡起,由缓转急,骤然如大雨击水。
天边云雾拢聚,如龙烟之吸缓缓下吐,触地,烟雾缭绕,黄土震颤,葱木锦花尽皆枯凋。
“陈氏败犬,来与我等死战!”
其声之大,如霆如雷。再看时,迷雾散尽,天上、地下,多了数百个满身虬肌的猛士,衣不蔽体,切齿咬牙,两眼发红,怨气冲天。
浮盈借来青鸾信,落阴坡现帝蛮妖。
于树下乘凉的老翁轻声一咳,大掌拍向身后盘根,风吹叶落,他抬手夹住一片,再轻轻一甩。转眼间,邋遢老翁摇身一变,成了那长眉道人,踩着巨化的青叶腾空直上。
青叶纷飞,土中犁地的汉子、院内玩闹的孩童、井边喝水的老妇,悉数接下空中四散的落叶,纷纷抽住叶脉往后一拉,现出青丝长剑。
顷刻间,一众老弱妇孺化身白衫子弟腾云驾雾,随长眉师尊而去。
剑声荡荡,地上顷刻间铺满了蛮妖的尸体。
一蛮族老鬼从天边呜呜呀呀地呼嚎冲来,普通弟子挡不得便急速后撤,长眉道人凝于空中岿然不动,未曾出手。
白衣奏笛客,轻吟唤长鸿。
陈初生突飞拔剑,直斩蛮鬼于眼前。
道人抚眉长笑:“蛮族老鬼,要入长城,还需等上千年半载,若陈氏香火未断,尔等还是在那薄雾里安安稳稳颐养天年吧。”
雾中喝声阵阵:“长眉老道,这天下五洲万物丰饶,哪里有独享的道理!”
“道不同不相为谋,蛮族精烹煮,喜杀伐,勿入世为好。”
“我呸!”
雾中大喝,分出残气一缕,冲向一边的树丛。
树荫幽幽,陈毓就那般呆愣愣地看着天,手里的草线被他束了又束,刻意做成剑的模样,此时却黯然失色。
他照着头顶仙人的模样,扔草剑,大喊“去”,如此往复,草剑歪软再崩,怎么也驾驭不好。
就在陈毓苦闷之际,一团轻雾飘至眼前,定睛一看,里头突然张起血盆大口,要生吞了他!
“接剑!”
耳边有仙人传音,天边飞来一剑,陈毓当即握住,本以为会是把剑斩妖的快意,孰料他的小手刚碰到那剑柄,便传来一阵巨力将其崩开。
眼看着少年就要葬于那深渊巨口,陈初生焦急难耐,正欲吹笛奏剑歌,却被一旁的长眉道人给拦住了。
陈初生急了:“师尊!”
长眉道人目光烁烁:“你且看。”
陈初生转头再看,但见那地上一片狼藉,体态壮硕的蛮鬼碎成齐整的数块,陈毓满身鲜血,周围剑气游荡,有丝丝轻鸣。
他两手微颤,惊慌失措地要去捡地上的剑,但听“嘭”的一声响,那剑崩出,握手不得。
“啊!”华衣少年,掩面大哭。
化剑之子陈毓,于落阴坡蛮袭处,铸就天灾剑胎,周身剑气环绕,无人可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