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我怕被抓住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跑错了路，我在山林中瞎转悠，一直没找到营地。肚子饿得咕咕叫，抬头看见太阳已不在头顶，我惊慌又焦灼。判断了一下方向，我决定往可能是北的方向走。
一阵快马加鞭，小白也显得没了气力，而我终于看见了自己前日喝凉风的山头。心情激荡，我径直策马往战场奔去。
绕过营地，就听见远处传来兵器撞击、打斗的声音。我翻身下马，将包袱背在身上，尽量在灌木中隐身潜行。
幽州城门外尸横遍地，已分不清哪个是晋国人，哪个是碶丹人。将台上令旗一挥，一队骑兵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冲了过去，领头的银甲小将骑着红色的高头大马分外耀眼。赤霄？阿铮？是阿铮！
我吃惊地站起身，却猛然被按倒，右臂也被死死按住。谁？惊恐中，我挣扎着想射出袖箭。
“是我。”
我垂下捆了袖箭的胳膊，窘迫道：“金戈？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迷路了吧，怎么到现在才过来？”
我更加窘迫，道：“阿铮，我看见阿铮了。”
“知道。别出声。”
城门下，阿铮将刀舞得密不透风，而身边其他的骑兵，不是自己就是战马中箭。我正焦急，扛着云梯的步兵在盾牌掩护下出现，将云梯架在城墙上。阿铮将长刀一挥，率先跃上云梯。这时城头扔下巨石，阿铮单手抓住云梯，身体悬空避开。我松了口气。这时，城头又开始放箭射杀阿铮，阿铮伸手在背后箭筒取箭扔了过去。
金戈沉声道：“不好！这打法分明是要耗死七郎君和一众弟兄。”
我急道：“中军呢？李将军呢？不是说李将军统领前军的吗？我怎么看着是阿铮在前面领兵？”
阿铮已经被迫退回，城门打开从里面冲出一队碶丹骑兵。领头的似乎是个大官，戴着高高的头盔，叫人看不清面目，他策马扬刀直指阿铮。我正担心，赤霄已机灵地奔到主人阿铮身边。阿铮上马，毫不畏惧地向对方冲去。
呛地一声，两把刀格在一起。阿铮显然气力远远不及对方，一下子就被压倒，他顺势躺在赤霄身上，将刀身向下一转，画个圆圈，卸去力道。而赤霄趁着靠近的机会，狠狠踢了对方的黑马一脚。黑马顿时受惊，让高头盔碶丹人一阵忙乱。见敌人吃亏，我心中暗喜。
阿铮虽然还能勉强应对，但周围的士兵就不行了，被源源不断的碶丹骑兵包围、进攻，已是不支。看着阿铮身边的人不断减少，我急道：“我去找元帅吧，又不是没有兵力，为什么要眼看前军死光呢！”
金戈拉住我，“夭夭，现在你还看不明白吗？前军中多是死囚，朝廷的意思就是让他们死在这里！”
凉风在山林间悠然穿梭，我打了个寒战，脑中闪过涿州战后，五义兄郑恪的尸体、三义兄的话：其实，我们都知道会死的。我至今清楚记得三义兄笑声中透着无限悲凉……我现在明白了，原来朝廷只是换个地方让他们去死，并且还省了侩子手的刀！
浑身发软，我惊恐地跌坐在地，“阿铮，难道要死在这里？”心中愤恨，我抖着手打开包袱，找出毒药贴身收好，对金戈道：“我不懂什么国家、大义，只知道这个国家被一个人说了算，灭了我外祖父一大家。我不懂什么叫大义，只知道阿铮对我有义，现在他却要死了。今天要是阿铮死在中军出兵前，我就要尉迟老贼的性命、整个晋军的性命！你敢拦我，我定叫你好看。反正我家里人都死光了，如今没什么牵挂。”
金戈拉着我的手也有些颤抖，“你别急，七郎君一向足智多谋，他肯定有脱身的办法。再说，你要投毒，忍心毒死尉迟九？”
我顿时呆住。尉迟九……他待我不错。
金戈道：“七郎君说你自幼受了不少苦，性情难免偏激，所以才总叫我跟着你，就怕你一时激愤，注下大错。”
阿铮……我泪流满面，看向战场上的阿铮，他的头盔已经失落，样子狼狈，身边已经仅剩几个近侍。“那你告诉我，是不是应该现在下去，和他同生共死？”
话音刚落，高头盔的碶丹人一刀劈向阿铮胸前，阿铮坠马，落入尘土、马蹄之间，难以看见他的身影。这一刻，晋军、碶丹人、战马……整个世界离我远去，只有阿铮身上带血，落入尘土的样子与梦境重合。我站起身，冲向城门。
跑了没几步，战局已经瞬息大变，无数晋军如潮水般涌现，将高头盔碶丹人团团围住。悲愤喷薄而出，击打的我胸口闷痛。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元帅等的就是阿铮坠马身亡！呵呵，好，好得很，碶丹、晋军统统都是我的敌人！
一声炮响，晋军骑兵簇拥着一名金甲男子出现。太子？我惊愕地停脚。追上来的金戈一下子又把我按在灌木丛里，我努力抬头看战场。
密密麻麻的晋军挡住了阿铮落马的地方，我焦急地用目光搜寻他的身影，祈祷他不要被马踩到。城门大开，碶丹士兵蜂拥而出，显然是来救高头盔首领。双方激战，连赤霄都不见了踪影。我伏在灌木丛里琢磨，得找一套晋军衣服穿上，混入乱军之中，方有胜算。
金戈忽然严肃道：“我想起来的了，这碶丹人好像就是尉迟九的仇人，叫耶律齐。”
太子对阵耶律齐？不管！与阿铮无关。推了推金戈按住我的手，“金戈，我要下去找阿铮，你别拦我。”
金戈道：“别担心，你眼神不好，我看见他已经被人抬走了。”
我半信半疑：“真的？”
金戈指着战场，神色凝重道：“你看。现在不宜下去。”
不知何时，两名玄甲小将已策马过来给太子助阵，三对一，耶律齐招架变得吃力。城头开始放箭，耶律齐也不停地寻找机会回城。
我刚认出玄甲小将是皇子衍和谢二，怪事发生了。太子的身体忽地猛然向前一扑，然后直接掉下马去。晋军大乱，有人大叫：“太子中箭身亡！”
金戈不眨眼地盯着战场道：“内奸！太子后背心连中两箭，有内奸！”
局势大转，落入晋军的耶律齐趁着皇子衍和谢琛下马查看太子，摆脱包围，与救兵汇合。
我挣脱不开金戈，急道：“趁现在乱得很，我要下去瞧瞧。”
金戈道：“不行！这事情怪异的很，你去了只会添乱，被当成刺客捉住。”
这时，战场上有人高声叫道：“六殿下射杀太子殿下！”声音越来越多，不断有人在叫，六殿下射杀太子。
怎么可能？我呆住。
皇子衍懵然立在马前，在近侍的护卫下瑟缩着。环顾步步逼近的晋军，他忽然飞身上马，接连三箭射杀了三个叫嚣最凶的戴头盔低级军官。晋军陷入慌乱，却无人敢对皇子衍下手，皇子衍顺利逃走，与侍卫们一起策马飞奔进山
而耶律齐早已在来兵的保护下，安全回城。
“不可能！阿衍，他不可能杀太子，这个我知道。”我对金戈道。
金戈道：“别管了，咱们现在赶紧去找七郎君。”
我不禁又想起梦境，打了个寒颤，“可是，我觉得有人想让阿衍、阿铮、我们都死掉。”
金戈没有答话，他在马上引着我的小白一路小跑，“到了前面就趴在马背上，跟着我的马跑，千万别抬头。”
我知道这样可以减少中箭的可能性，自是照做不误。不一会儿，身后传来晋军的呐喊，“奸细！有奸细！”“放箭！放箭！”……
昨日还与我一口锅里吃饭的战友，现在已是要射杀我的关系，我哽咽着抱紧小白的脖子，小白发出一阵悲哀的嘶鸣，载着我飞驰进幽州城外的树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