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开拔。
尉迟九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没有回京,而是派人送了大师兄回去,自己乘车跟在大军后面,也来到幽州城外。
这一路上,我始终跟尉迟九在一块儿,没见过阿铮。尉迟九说:前军就是打先锋的,中军才是主力。我一寻思就明白阿铮这个校尉,就是领着先锋冲杀在最前面的校尉。心中担忧,却无法帮忙,也没有任何对策,我只能叫吴钩给他带上各种瓶瓶罐罐。
傍晚时分,阿铮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夭夭。”
他身形消瘦,脸上有着疲色,只那双眼睛仍旧明澈。我扑上去在他身上乱摸一气,“有没有受伤?几位义兄都在吗?”
吴钩捂脸,揶揄道,“夭夭,你这样将来只能嫁给世子了。”
面上一热,我赶紧离开阿铮,强辩道:“自从开战,我已经不知看过多少人的身体了,难道每个人都得嫁?”
阿铮盯着我笑,道:“夭夭,几位义兄叫我带话,谢谢你的金创药,比军中的管用。”
我道:“自家兄弟,不客气的。”
阿铮笑得更高兴,在帐篷里看了一圈,“那只雁呢?”
我道:“在路上放了,北边越来越冷,它会冻死的。”
阿铮亲昵地拉住我的手,“放生了,好。”
我看着阿铮比我还略高的身形,试图抽回手,却被握的更紧。
阿铮道:“下次见面,不知要等多少天。夭夭,今晚我睡在你这里可好?”
“啊?”我想我是听错了,阿铮一向严谨守礼,入军营后更是如此。
“我只和你说说话。”阿铮明澈的目光中闪着恳切、委屈,“你可以整夜看护尉迟九,和我说说话不行么?”
岂止尉迟九,我还整夜看护过其他士兵呢!秉烛夜谈,这也没啥,我爽气点头,“好。”
用过晚饭,我和阿铮早早和衣躺下。阿铮道:“李将军忽然病愈,此次主动请缨,要领前军攻打幽州。”
我咕咚翻身趴在榻上,问塌下的阿铮:“他装不下去了?我觉得他是看碶丹气数已尽,想捡便宜,最后时刻立个功,光宗耀祖。你说是不是?”
阿铮笑道:“这还不算什么,太子也请缨出战,想率领前军。”
我惊讶道:“不得了了,以前人人避之不及的前军,现在倒成了玉露团、具胜奴,人人都喜欢啊!”
阿铮正色道:“太子分明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他那骑术勉强在京中打打马球,与碶丹骑兵对阵,根本就是送死的。”
我道:“也许不用挑唆,见六皇子领中军攻下涿州,想到自己什么功劳也没有,哪还能坐得住?”
阿铮道:“说的也有道理。夭夭,阿衍出身皇族,自幼深得圣宠。他被人捧着惯了,你对他要假装顺从,不可置气。”
提起皇子衍,我就生气,于是不搭理他。阿衍也没再说话。连日疲累,眼皮越来越重,重到抬不起来。
次日一早睁开眼,阿铮已不在塌下。想起昨夜没说几句就睡着了,现在帐篷里没有留下丝毫他的痕迹,心里怅然。唉——大战在即,我与他置什么气!越想越懊恼,我走出帐篷,到马棚牵了小白去溜达散心。
迎面走来商星,我笑着挥手打招呼:“商星。”
他看了我一眼,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见鬼!我左思右想,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一路上似乎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出营,我跨上小白在山林里跑了一阵,心胸豁然开朗:幽州是碶丹的老巢,打完就可以回京,还想那么多做什么。林间的树上仍挂着一半的树叶,在山岚中飒飒抖动,不时有落叶旋转着落下,碰撞时发出愉悦的清脆响声。
我紧了紧衣领,下马牵着小白往回走。忽然听见林间传来巡逻士兵的说话声:“……昨夜上官校尉留宿,明摆着是他的人!”
军中的校尉只有阿铮姓上官,我当即停住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
另一人道:“这么说可不对,尉迟校尉呢?当初不眠不休地守着,分明情深义重嘛。”
难道,议论我和大师兄?我继续听下去。
“六殿下呢?召见过几次,说是治伤,可咱们军中,有资历的老军医好几人呢。”
说的是我!热汗顿时化作冷汗。他们怎么都知道阿铮昨夜和我在一个帐篷?
一人道:“你们说的,我都不关心,我就好奇那位军医,究竟是个郎君还是个小娘子?”
话到此处,众人哄笑起来,接着有人催促巡视,便再无人声。
前些日子,营中士兵们对我的尊敬都是假的?我静静呆站在原处,忽然觉得浑身疲累到动不了一根手指头。营地还是整整齐齐地呆在那里,可我觉得距离自己好远好远,夭夭,你还回去干什么?
就地坐下,呼呼的山岚,落叶的飒飒声仿佛也是在嘲笑我。初冬的风吹得人浑身凉透,抱着胳膊,蜷成一团,我仍不想回去。直到太阳挂在头顶上,金戈找到我。
“夭夭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呆着?”
心里愧疚,我垂头道:“对不起,给你添乱了。”
金戈没说话,陪我喝了一阵子冷风,忽然道:“听见传言了?”
我愧疚难言,把头埋在腿上。
“回去吧,小心着凉生病。夭夭,打完仗,七郎君会好好对你的,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流泪道:“不是担心。”
“你觉得没脸了?”
一语中的,我说不出话。
金戈道:“那有什么?人生在世,谁也不能阻止别人怎么说,将来过得好,自然别人就只有羡慕的份了。”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能释怀,“金戈,你先回去吧,我再待会儿。”
“还待着?都喝了一早上冷风了!回去用饭!在这儿喝凉风能喝饱么?”说着,他拉起我,拖着就跑。
我惊讶地看着金戈,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率性、随意,阳光下充满朝气的脸上写满了自由和快乐。小白在我身后欢快地打了个响鼻,跟着我们一起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