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的时候,紫英感激道:“多亏了将军,要不,我和我那不成器的夫君现在也要站在台上任人挑选。”
我继续舒服地趴在车窗上,随口道:“谢什么,举手之劳,小事情。”
紫英欲言又止,“七郎君……”
我心里一阵纷乱。
那日从宫里出来后,因伤势过重,阿铮住进师父师娘在布政坊的院子,便于大师兄照料他。原本我常去照料他,直到属下来报:武五娘嫁入蜀中,做了一家食肆的老板娘。王宜家产下一子,被上官铮派人送往城外农家。
王宜家害他重伤,到现在还躺在床上,他为何以德报怨?
可能一:那个婴儿是他的!
可能二:他喜欢王宜家!
可能三:他打算把王宜家作外室养着……
明知也可能是因为吴钩的缘故,他放过王宜家母子,但我还是不安,疑神疑鬼,觉得没办法面对他。
紫英道:“七郎君比王宜宁还要可怜,他被判流行三千里啦!”
“什么?”我惊问:“什么缘故?”
紫英道:“和王宜宁一样,七郎君哪能不受上官这个姓的牵连!”
我怒道:“他那个杀母仇人带着长子造反,与他有什么关系?”
紫英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
我问:“大理寺谁断的案?”
紫英看看皇城方向,低声暗示:“那还能有谁?”
我恍然大悟,大声吩咐:“进宫!进宫!即刻进宫!”
宗政衍还在武英殿与武将商议边境,我只好坐在神龙殿里等他,心里想着要不要干脆明天到金銮殿上大骂他一顿,好解除对上官铮的惩处。
算了,他才当皇帝不久,我暂时给他面子,今日先来个哀兵之计。
“夭夭,你在想什么?”一双狐狸眼骤然离我极近,我吓了一跳。
狐狸眼眯了眯,然后弯成月牙儿,“大概是想着我库里嵌金丝的衣料!”
现在哪有心思想着打扮!我努力想一些倒霉、悲惨的事情:从前在掖庭有一顿没一顿的那些日子、在药铺煎药烫出水泡的疼痛、往辽国逃跑时一路饥寒交迫的狼狈,泪如雨下。“陛下——,您要为臣做主!”
狐狸眼瞪大,略慌乱,“什么事?你说,我砍人脑袋!”
我高兴起来,皇帝一言九鼎,总不至于跟我反悔。
我万般委屈地一抹眼泪,“你把上官铮怎么了?他又没有造反,凭什么判他流刑三千里!上官家都是他的杀母仇人,你怎么能混为一谈,把他也当上官家的坏人了!”
狐狸眼眯起来,皱眉看我。
管他怎么想,我可不怕,“明君明君就是心里什么事情都明白的君,你现在所作所为一点都不明白……”
狐狸眼耷拉下来,“夭夭,都是按大晋律法判的,我也没办法。没有把阿铮折进去,我已经很尽力啦!”
失望至极!我刚才白忙了,上官铮那身子骨要流刑三千里,那和直接砍头有什么区别?我气得大哭。“你,你,呜呜……当皇帝果然无情无义,呜呜……上次,你明明和蓝将军约好了救兵,却偏偏不说……”帕子已经湿透,面前是狐狸眼的黄色龙袍,干净得很,有我喜欢的龙涎香味。我扯住他的袍子,对着脸上就是一通抹擦。
就听宗政衍惊呼,“你你你,干什么!啊——,脏死了!”
脏?我想了一下,弯腰抓起袍子膝盖部分,狠狠擤鼻涕。然后得意道:“好了,你要杀上官铮就连我一起杀,反正我觉得在你龙袍上抹过鼻涕,恶心过你了,死的不至于太不值。”
宗政衍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要杀你了,你别胡思乱想,阿铮与我一起长大,每次宫变,都站在我这边,我怎会杀他,怎会让他跑到苦寒之地受罪。夭夭,有些事情,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做做样子,这个我懂。怎么不早说!害我刚才丢脸。此刻再看他的袍子,不由面红耳赤、坐立不安。
狐狸眼笑声极为狡猾,“算啦,我不计较。龙袍这东西,其实只是件袍子。”
我道:“嗯,说什么真龙天子,你变个龙身出来,我就服你。”
宗政衍板起脸,狐狸眼里却全是笑意,“蹬鼻子上脸!私下就算了,你在外面当着朝臣的面可不能这样,叫我这个一国之君没脸。”
我使劲点头,“我省得。只要你把上官铮安置的好,我会把你的暗卫调教得更好。”
宗政衍愣神,“你嘴上说与上官铮再没有干系,可知道他有一点儿麻烦,就急着进宫为他说情。夭夭,你还是喜欢他。”
想都没想,我立刻否认,“不是!我和你们认识那么久,以前你们都帮过我,任谁有麻烦,我都不能见死不救。”
狐狸眼又微眯起来,老谋深算的样子,“夭夭,男女之情,其实和友情、亲情并不能完全分开……”
“知道知道!”为防止他再说这些,我赶紧打断他的话,“例如你和独活氏就是朋友之谊、亲族之情、同袍之义,对不对?我都能统领至乐门了,这些不在话下!”
宗政衍做出哭笑不得的样子,“算了,改日叫贵妃跟你说说,你们都是女子,好讲话。”
我直摆手,“不可不可,她有孕要多休息。”然后赶紧开溜,“陛下案牍劳形、日理万机,微臣就先告退了。”身后传来狐狸眼开心的笑声。
出了宫,我在马车里疲惫地躺倒,“回去吧,不去布政坊了。”
紫英失望道:“今日又不去看七郎君?”
我道:“嗯,我累了。”
紫英回过头,轻轻叹气。
心里默数拐了三个弯,前面就是将军府。这时,马车忽然停住,骏马长嘶,我一个不稳差点滚出来。
紫英死命拉住我,吼车夫:“会不会赶车!把将军弄伤了,看我回去不打你板子!”
我惊魂未定。
外面没人回答。
紫英惊疑,“承影?”
承影没有回答,一个熟悉、悦耳的声音在外面说道:“草民端木铮,今岁十九,生于京都……”
阿铮!他这是要干什么?慌乱中,我只听见自己的心嘣嘣乱跳。
车外,阿铮道:“……芝兰玉树,孤映鲜双……”
他在大街上这么自夸,要做什么?我惊呆。
紫英推了我一下,“将军还不出去?难道要在这车里躲上一辈子?”
不行,我不能见他,我还没准备好。
外面似乎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人,有人叫好。阿铮道:“珠玑院里两无猜,将军楼台画鸳鸯。端木铮仰慕将军七年,愿荐枕席,还望将军垂怜。”
什么?什么什么……
全身血液似乎都用到了头脸,燥热到我无法思考。阿铮,他怎么忽然自荐枕席?怎么办……还是紫英的主意好,我就呆在车里躲着,死活不出去。
然而,迎面一阵清风,我惊愕抬头。完了,车门已被紫英打开。
我从手指缝里看见一群人站在车前欢笑:承影、冯翰和他姐姐、胜邪、翠屏、至乐门人,还有许多看着脸熟但不知道姓名的街坊。
中有一人,白衣飘飘,站在那里仿佛踏着五彩祥云、意态潇洒的仙人。他径直向我走来,眸光流转,似有迷人心智的魔力,“夭夭,你害羞了?”
我放下双手,强装镇定,口中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道:“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