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哆嗦着手扯下腰间丝绦,捆住断腕的上端。耶律齐蹲在我身旁,“你的金创药呢?快!”脑袋发懵,我有些想不起来金创药在哪里,在身上乱摸了一气,不知在何处摸到一只小瓷瓶。
“就是这个,我见你用过。”耶律齐一把夺过瓷瓶,打开闻了闻,然后全部倒在还在滴血的断腕上。
我终于有了些力气,帮着耶律齐,把断腕用丝帕包扎起来,“表姐,非得这样吗?”泪水无声地模糊视线。
“呵呵,你姐夫死了,就让这只手先去陪他……这世间再没人听懂我的琴声……只留一只手批阅奏章就够了。”表姐抖着声音道。
“瑟瑟,你就这样……再不愿为我奏上一曲?”耶律齐也声音颤抖。他目中满是绝望之意,声音凄苦,似乎这一刀斩下的不仅仅是顾瑟瑟的手腕,还有他这些年来的一切企盼,还有他的整个性命。
顾瑟瑟看着耶律齐,摇摇晃晃道:“我虽然夺了你北院枢密使一职,但迭剌悉根本指挥不动手下……相识多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也应当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女子。”说到这里,她虚弱地喘了几下,坚定道:“我顾瑟瑟今天以这只断手发誓:只要耶律齐愿意辅佐我儿大贺尧,耶律齐就是我大辽的摄政王,女儿是我大辽的皇后!”
耶律齐怔住。
顾瑟瑟道:“耶律齐,摸摸你的心口,你想要的真的是皇位吗?”
耶律齐蹙眉,似乎在思索答案。
顾瑟瑟道:“你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被耶律雄看作是外人,你要的不过是获得他的认可,让他为你骄傲!”
“住口!”耶律齐暴怒。“你算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我想要的东西!他只是我的生父……他与我,不过是住在同一个地方的陌生人!”
顾瑟瑟无声地笑了,“是吗?你怨恨他多年,可是那日你为什么不趁机重伤他?杀他是弑父,可伤他几下出气,让他更加生不如死,你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我,我……”耶律齐眼神发直,透露着内心的震撼与惊恐。
顾瑟瑟道:“血脉相连,你终究还是舍不得下手,而我知道你的心思,所以一直拖着没让人动手。”
忽然,耶律齐目中闪现水光,语无伦次道:“可是,他原本可以活的……因为我死了。”
顾瑟瑟道:“错了……夭夭,你告诉他。”她的脸色越发不好,已是强弩之末,我赶紧往她口中放了一粒九转还魂丹。然后道:“耶律雄活不了的。我知道你不信,但你和他一起生活多年,应当知道他每天都有饮酒的习惯,是也不是?”
耶律齐不耐,“我大辽哪有男子不会饮酒的?”眼中恢复犀利,“我父亲的死,你脱不了干系!”
我道:“耶律雄时常头晕,脑袋嗡嗡的,饮酒后更甚。是也不是?”
耶律齐一愣,陷入回忆,“是有过。”
我道:“他那是风疾,好不了的,日久后头晕目眩,突然抽搐,浑身麻木,或不省人事。前朝高宗皇帝便是死于这个病。”
耶律齐目光深沉,看着我道:“要不是你下了毒药,他至少不会那么快就死!”
我道:“你这话说的不完全对。我是给他下了药,但要不是补药又使他血热妄行更甚,病情发展加速,他不会那么快就死。再说,他应该已经发展到时常头晕目眩了,否则不会脾气暴躁,耐不住性子,所以他随时都会出现不省人事的情况。然而奇怪的是,作为枕边人,贤什就没有感觉异常,找名医为他医治吗?”
耶律齐目光森森地盯着我,不语。
我大胆与他对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耶律齐渐渐收敛目光,我知道,这一回我和表姐赢了。
时间回到那日耶律父子被蒙汗药撂倒。回宫的路上,表姐道:“夭夭,耶律雄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我瑟缩道:“我回晋国。”
表姐嗤笑,“你以为回避就能解决一切?”
我愁苦道:“我没有武功,打不过他。”
表姐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我叹气,“你不都是会点儿医术么?就说耶律雄有恶疾,本身就快死了。”
我吃惊地问:“耶律齐,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相信?”
表姐道:“人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这句话我不大明白,什么叫做自己愿意相信的?但是现在,耶律齐确实信了大半。
相比刚进大殿,耶律齐明显轻松了许多,道:“原来是这样,父亲的死应是与我没关系的。我为他找不找名医看病,吃不吃补药,求不求解药,结果都是一样的。”
即便吃了九转还魂丹,表姐还是更加疲惫,眼神已经开始涣散,“我承诺:只要大辽皇帝是我顾瑟瑟的后人,皇后只能出自耶律家!”她最后看了一眼耶律齐,倒下。
“表姐!”“瑟瑟!”“太后!”……
声音此起彼伏。
身后是虎视眈眈的群臣,我看向已经被掌灯抱起的皇帝阿尧,他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的阿娘,哀戚的样子叫我心里直发疼。我惊慌地对准顾瑟瑟人中掐下去,“表姐,你别吓唬我,赶紧醒过来!”
耶律齐慢慢站起身,一整衣衫,脸上重现昔日威严、冷厉。他抱起阿尧,对阶下纷乱的众臣道:“我等身为大辽臣子,谨当遵守做臣子的本分,辅佐皇帝,不得有二心。”
阶下百官面面相觑,随即附和声不断。
耶律齐满意地缓和了脸色,道:“太后口谕:今日散朝。”同时,一群御医跑进大殿,在这还是寒意逼人的春日,人人都跑出一身汗来。
我吁出一口气,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
皇位终于稳固,是表姐用一只手换来的。我明白让所有人臣服的并非是她的一只手,而是无畏的勇气和决心。
当晚,阿铮过来找我。
满腹的的惊险刺激让我精神振奋,正好说给他听。
阿铮懊恼道:“我带着独活兄弟俩去城外给宿卫司挑人,不在宫里。”拉住我的手,担忧道:“最近几次发生大事,我都不在你身边,回来后总是后怕,万一你有什么闪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脸上一热,抽回手,“别乱说!万一我死了,你不记得给我报仇,难道是要殉情么?”说完方觉不妥,后悔得抬不起头。
阿铮笑道:“你这么说,我就高兴,再像从前那样,我就要伤心死了!”
我心里奇怪,平时看着阿铮与别人说话行事都是妥妥的大人,怎么每次和我在一起就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幼稚单纯、傻里傻气!或许是因为我比他大三岁的缘故,撒个娇?我尴尬起来。
阿铮忽然道:“夭夭,过些时候,咱们就回去吧。”
我迷糊地问:“去哪?”
阿铮失笑,“当然是回京都!阿衍回去已有大半个月,他是带了李杰通敌的所有证据走的,所以我估计这次可以翻案。”
虽然一点儿也不喜欢上京,可是想到快要离开这个地方,心里居然生出诸多不舍。表姐和阿尧怎么办?醉仙楼怎么办?阿衍的妻子独活氏怎么办……
阿铮道:“别担心,你表姐足智多谋,加上耶律齐对她仍旧有情,所以大局已定。醉仙楼,就冲着你镇国公主、辽国国师的名头,也不会有人敢自找麻烦。至于独活氏,她的娘家风头正劲,担心她,还不如担心咱们自己!”
我也笑起来,“我是杞人忧天啦!”
阿铮认真道:“你不是杞人忧天,你只是牵挂太多。夭夭,我希望将来你只牵挂我一个人。”
他的眼睛明亮又专注,让我觉得自己无处可逃,“我,我,我要想想,准备点路上用的东西。”
阿铮无奈道:“外面碶丹八部的小娘子,个个热情的吓人。夭夭,你能有一星半点儿就好了。”
我诧异道:“真的?”
阿铮点头,“嗯,独活烈与独活炽在外面都有……”他忽然停住,小心地看看我。
我好奇道:“阿铮在外面是不是也有许多小娘子追着献殷勤?”
阿铮变了脸色,直摆手,“没有没有。”
他虽否认,我却觉得肯定有,因为怕我生气才不敢说。这事情在一月之后,回晋国的时候,才被我知晓。
坐在车里,表姐对我言传身教:“夭夭,但凡男子,没有不想着三妻四妾的。有句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瞬间乌云密布,我道:“我父亲喜欢陈氏,便是因为二人需要偷情,不能正大光明?阿铮父亲喜欢龙姨娘,就因为那是个妾?有理!有理!”表姐真是聪明,不仅是琴棋书画、弄权,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表姐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我是说你的阿铮!你不知道吗?他在上京可是有名的少年郎,多少小娘子追着想嫁他,可他就是不应。原本我打算把你们的事情办了,可他说奴籍是你的心病,一定要先销了你的奴籍,再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
我只道,他与我自幼相识,最是知道我的心底事,如今看来他果然是这世上最明白我的人。春日的融融暖意流过四肢百骸,我努力压住口角的笑意,道:“以前我总觉得嫁人是最可怕的事情,看我阿娘就知道了。可现在因为表姐和表姐夫,我又觉得那是因为阿娘嫁错了人,像阿铮这样对我好的,终究难得。表姐放心,我既然已经想清楚,以后就会与他好好过一辈子。”
表姐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容易死心眼的,既然这么说,肯定会办到,我放心。但是,夭夭,你已经二十了,拖不得了,回京都之后赶紧成亲。有些事情,过了那个时间,就物是人非了。”
她的眼睛里有着伤感,我问道:“表姐对耶律齐,打算怎么办?”
表姐凉凉一笑,“这便是我说的物是人非。我的心已随阿义而去,对他不过是应付。”
表姐说我死心眼,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车窗外,阿铮正骑在马上与独活兄弟俩说着什么,他眉宇间尽是勃勃英气,与这勃发的春日相融,如画般好看。阿铮,实在是个招人喜欢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