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落叶时节,叶珞在病房里,没理会旁边的小护士说了些什么,只是透着窗户往外看那些落叶。
枯黄的叶子毫无规律地躺在地上,行人匆匆,却无人注意。或许,落叶,本就是不该被重视。
来一阵秋风,落叶就像无家可归的孩子,到处流浪。
叶珞瞧着,感到孤独和无助。而后,思绪飘了很远。
“小珞儿,看爸爸给你带了什么!”隔得老远,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小叶珞每次听到这个声音,都会高兴的手舞足蹈的跑过去,扑向爸爸的怀抱。
而每当她扑向爸爸的怀抱时,爸爸也会高兴的把她举起来:“哎哟!我的珞儿又长大了,都重了呢!”
那时的叶珞,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还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眼睛常常笑的眯成了一条缝。
这或许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回忆到了这里,嘴角也不自觉的扬了扬。
而后,叶珞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才发现这个世界的残酷。
叶珞是早产儿,母亲生下她后便撒手人寰;父亲没有多少文化,工作也不是多么体面……
这些,都是她曾被嘲笑的理由。
回想起那个时候,或许是骨子里天生的傲气,她把所有的嘲笑都压在心里,暗暗发力。许给了自己一个诺言:一定要上一个好的大学,给自己一个好的未来,证明给所有人看,就算她自幼没有母亲,家世不好,也能活得比别人精彩!
诺言是给自己的,怨恨还是有的。
自从上学后,叶珞再也没笑过,和父亲的关系也淡了。
有一天,父亲来到学校,站在外面,穿的一点儿也不体面,说是破破烂烂的都不为过。
“叶珞,你家长找你。”老师说道。
那天,她本来认认真真的听着讲,这一句话,引起了一点轰动。她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有些人的嘲笑和不屑。
她也说不清那个时候的感觉了。羞愧、怨恨、不甘……
却还是一脸平静的出去了。
但是一到父亲面前,面色就冷了,好像完全不认识眼前的这人一样。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来吗?”没有一点儿的好语气。
听到这话,父亲一僵,然后又笑着说:“今天是你生日,给你买的蛋糕。”像赔罪一样,讨好的笑着。
叶珞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但依旧不情不愿的接过了。
可当回到教室,听到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叶珞心中更加的难受了。
“一个没妈的孩子还能过生日?真是好笑。”
“对呀对呀,瞧她爸刚才那样子,跟捡破烂一样”
……
这些话语,叶珞听在耳里,扎在心里。
她很想爆发,可是一想到后果,又退缩了。
所谓的爆发,也不过就是和人吵一架,可没人帮她,相反,更多是抱着看笑话的态度。只好将一切都憋在心中。
放学回到家后,是她第一次和父亲吵架。
“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到我们学校吗!”许是在学校受了委屈没处倾诉,所以回来之后,能发泄的对象只有父亲了。她说话的语气很冲,完全是瞪着看向父亲。
父亲呢?像小学生在受老师的批评一样,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今天你生日。”生怕哪一个字又惹了女儿生气。
“今天才不是我生日!”叶珞态度更加的恶劣了。她记得她生日不是今天,连她生日都记错了,这还是她爸吗?
不想再多说话了,回到自己房间,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躺在床上,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今天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的在她脑海中回映,都像是一把刀一样割着她脆弱的心。
眼泪止不住的掉了下来,有些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她!自幼没了母亲是她的错吗?父亲没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是她的错吗?为什么所有的嘲笑都要向着她?……
想来想去,最终只有怨恨了。
她怨同学们的恶语相向和冷漠无情;也想怨父亲,怨他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更好的条件,可每每一想到这里,良心上总会过不去,她现在的一切,都是父亲的给予,如何怨得下去?……
叶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想发一通脾气,却又不知道向谁发泄。向那些嘲笑过她的人,结果只会更加不尽人意;对父亲?刚刚吵过一架之后,心中就有一丝的懊悔了……
越想,就越感觉到无能为力。
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能做的,不过就是窝在被子里痛哭一场。
哭过之后,也不见心情好受半点,连带着看周围的一切都不顺眼。瞥了瞥自己手中的抱枕,双手将它掐得紧紧的,好像这样就能发泄不少,可也只是好像,这样,不过是让心中的委屈愈发的加重了。
终于,将手中的抱枕狠狠的摔了出去,用足了力气,感觉心情舒畅了不少。应该是发泄过后的畅快吧。
回到现实中来的叶珞推开了门,饭桌旁,父亲一直等着,做好的饭菜一口没动。见她出来,父亲却什么也没说,应该是不知道说什么吧。
叶珞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父亲,只好漠视,拿起碗筷准备吃的时候,父亲说了句:“菜凉了,给你热热去。”说着,准备将饭菜拿去再热一遍的时候,叶珞淡淡地道:“不用。”父亲只好作罢。
看着桌上的饭菜,难得的丰盛。有清蒸鱼,有一盘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两三盘叫不出名字的,但全是她爱吃的。
说那句“不用”仅仅是因为不太好意思麻烦父亲了,可在父亲听来,又是另外一层意思,认为女儿是不喜欢他了。只好看向女儿,看叶珞还是吃了饭,动了菜,心里稍微好受了点。
女儿也不是那么的讨厌他,多对她好点儿,也许就能被原谅了。
吃过了饭,叶珞又回到房间里,想到刚才那一幕,又哭了。倚着墙蹲下,偷偷的哭泣,也没敢发出声来。
她应该是这世上最不孝的女儿了,想到刚才的饭菜,不管生日记得是不是对的,终归是有这份心意。她发脾气,父亲也只是忍着,从未想过要与她争辩什么。想来,父亲也没做错什么,可她……
翻了翻日历,才发现,原来今天真的是她生日,阴历的。到这里,泪水止不住的汹涌。
这是令叶珞记忆最深的那一次,每每想到,心中都是一阵懊悔。
后来,叶珞考上了大学,本以为可以迎来一段新的人生,长大了,也成熟了。本想着想借此机会和父亲缓和下关系,却听到了她人生中最大的噩耗:父亲因为车祸去世了。
去世了。
这三个字让叶珞崩溃了。
想想这些年父亲对她的一味讨好,而她,却因为说不出口是自己的错每次选择忽视,她和父亲关系便一直僵着。
如今让她听到这个噩耗,悔恨的泪水再一次涌上来,再一次感到了无助。
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最痛苦,可子欲养而亲不待呢?
那一阵,叶珞每次都在无人时刻哭得泣不成声,怨恨苍天不公。让她自幼没了母亲就算了,如今连父亲也要失去,她不服!
那时特别希望自己不过就是做了一场梦而已,梦醒了,父亲还会在她身边的。可每次夜半时分突然醒来,也只能独自哭泣。
叶珞都不知道自己用了多长时间来适应这个事实,最后也只能安慰着自己,以后会好的,以后会好的。
父亲去世后,再也没有人能陪着她过生日了。
她记得那个时候,翻了下日历,知道那天是自己生日后,干劲儿十足地做完了工作,回到家之后还以为能和往常一样有一桌丰盛的饭菜等着,可看到空荡荡的一片,才发觉父亲已经去世的消息。
心中也空荡荡的,那天晚上,连晚饭都没有吃,直接躺在床上,一想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却没人陪她过了,泪水又汹涌而出。
“叮——”手机的铃声响起,叶珞马上整理了自己的情绪,才接起电话。
“叶子姐,老板说这个项目要全权交给你,我的策划书已经写好了,你要不要过目一下?”
是公司的一个小员工打来的,在公司中,叶珞一直都很帮她,除了本身的能力以外,更重要的是,小员工有一点比她好。
小员工爱自己的父母,遇到什么事情都会和自己的父母分享,有好几次她都无意间听到了小员工和父母的对话,那是她一直想要的。
“好,我知道了。”语气平静的让人听不出来这是刚哭过的人。
叶珞清楚这个项目,是她提议的,帮助贫困儿童,以此来为公司赢得名声。
这些是客套话,其实她有自己的私心。
项目做得很成功,叶珞也获得了很多赞誉。而看着这些赞誉,叶珞心中却想,如果她那个时候,也有人肯这样,还会有她的悲剧吗?
这个答案,叶珞不知道,也没去想。
毕竟,她赢得了赞誉,这是她拥有的,那一句安慰自己的话,还是兑现了的,以后可能会更好。
一年后,叶珞接到消息,自己得了癌症,比起曾经,她更沉稳了。平静的接受了这个消息,接受了住院,却没接受手术。
需要治疗吗?不需要了吧。
选择了治疗也不过多了两年的时间而已,又何必挣扎呢?
自己这一生的经历就这么慢慢的在脑海中回放,后悔过、开心过、怨过、恨过……
到现在,又是无力。
事实就摆在眼前,想改变也无能为力。
年少遭受嘲笑时无力,听到父亲去世的时无力,现在,依旧无力。
她一步步走来,怨恨苍天的不公从来就没消失过。
苍天待她是不公平。她自幼便没了母亲,后来连父亲也没了,原以为后面的日子会好起来,可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突然感觉到,曾经安慰自己的话,就跟场笑话一样。
看着窗外的落叶,叶珞觉得,她和这落叶一样,都是被抛弃的。
落叶被大树抛弃,她被命运放弃。
关上窗,躺在病床上,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梦中,叶珞看到了她思念已久的身影。
“爸,我想你了。”这句被她放在心中很久很久的话被说了出来,在梦中说了出来。
这个梦也不知做了多久,叶珞醒了,想起刚才的梦,心中是释然的。
苍天对她很不公平,对父亲呢?
没多久,叶珞去世了。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桐已秋声。来年再到叶落时,定要笑看秋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