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集街的街巷上还是很安静,或是清晨的时候天还透着微亮。那书斋的先生已经起来,后边院子的草堂里头已经缓缓升出几缕炊烟,应该是在忙着收拾早日的吃食。
客栈老板起得也很早,伙计自然也都起来了。至于那些厨子或者是在厨房打杂的伙计们起的更要格外早些。他们必须在第一声鸡鸣时便爬起来,负责准备各房晨间的饭食。下面大堂里的伙计有的肩膀上搭着一条素净的抹布,正在擦拭着木桌和清理杂务。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声音有些吵,叶姓少年今天起得格外得早。他打开房门走在二楼的回廊上,有时还会伸出手来打个哈欠,看来他昨晚睡得并不好。少年没有去敲隔壁的房门,而是径直去了后边的院子,他知道那家伙起得总是很早,现在应该出现在那棵槐树底下。
“你为什总是么起得这么早。”叶姓少年望向院子那边的竹椅说道。
苏澈悠然地躺在竹椅上,他的眼睛安静地盯着树上的叶子,清晨的日光透过稀疏不齐的叶子照在他的脸上,随着光影婆娑间的轻轻晃动。微风吹得叶子沙沙作响,声音很是好听。
“只是习惯了。”苏澈平静说道。
叶姓少年没去管他,转而看向了角落里正在井水边取水的伙计问道:“伙计,早饭好了吗?”
那伙计攒足了气力将一桶水装满,然后抬起头应声答道:“还没呢,不过也快了。”
叶姓少年有些失望,好像他就是在等待这项人类古老的生活仪式。
“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按理说这个时候你大应该出去转转,而不是像一个闲人一样呆在这间院子里晒太阳。”叶姓少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他看向苏澈说道:“要是我的话,这个时候就该去街上转转,毕竟你昨晚弄的动静很大,现在在燕都足够出名。”
苏澈依旧盯着树叶,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动,不知道究竟是在看些什么。
“你说国君是个什么样的人?”苏澈突然问道。
叶姓少年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看,他思索道:“国君,国君是个还不错的人。”
“你总是在说些废话。”苏澈没继续问他。
“我又没有见过,如何知道?”叶姓少年有些置气,解释道:“至少南国现在很好。”
苏澈躺在竹椅上,没有说话。空气里渐渐恢复了寂静。
“客官,早食好了。”先前的伙计走过来说道。
“知道了。”叶姓少年起身拍了拍手,转而看向苏澈,问道:“你吃吗?”
苏澈闭着眼睛,轻声说道:“不了,一会儿记得给我拿点茶叶下来。”
叶姓少年耸了耸肩,有些不情愿的回道:“知道了。”
……
……
“你说,昨晚的动静真是那少年弄出来的?”坐在身前的老先生裹着白袍,衣着有些随意。
庄大家站着,恭敬回道:“陛下,那动静确实是那少年弄出来的。”
老先生瞥了他一眼,问道:“你说那少年怎么会搞出那么大的动静?莫非他的灵海比那天生圣人还厉害不成?”
庄大家立在那儿,说道:“那少年说,他的灵海是片海。”
“海?”老先生笑道:“庄先生你信吗?这事情可有些意思了。你应该知道就算是那少女,她的灵海也只是一溪流而已,那少年又如何会是一片海呢?”
“不过按照昨晚的情况看,他说得倒也像是真的。”老先生随即看着他,神情微变,问道:“我想知道那少年为何测了两次,而且两次测试的结果似乎是天差地别。”
庄大家悠然回道:“陛下,那少年初次测试时还没有打开灵海的源头,所以验神石没有反应。”
老先生坐得端正了些,面无表情说道:“你是说那少年一日之内,秋试当中打开了灵海源头,并且初见之时就已经是一片汪洋大海。”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这事情确是如此。”庄大家谨慎回道。
老先生微微向前仰面,看着他问道:“那依你看,那少年是不是圣人之姿?”
庄大家细细思索,说道:“按照现在的情况,那少年确实可为圣人之姿。”
老先生双手按腿,正声问道:“那书院打算如何安排他?”
“这事自然全听陛下安排,如果按照书院的规矩。那少年应当是院子大人亲传。”庄大家这话说得很圆满。
老先生眼珠子转了转,像是随意提起般问道:“听说那少女的灵海比以前更充沛了,这事是真的吗?”
“确是如此。”庄大家回道。
老先生猛然发笑,他拿起面前案板上的一张纸,颇有感触的说道:“春江花月夜,这少年的诗倒是写得不错。”
……
……
秋日的气色一向都很冷寂,燕都城里本来是很热闹,但这条巷子却显得不同。
杂草在这里肆意生长,池塘里的鱼有大有小,旁边的树条垂下直入水面,一切仿佛是自然而又随意。但是池边草堂里的案上却很干净,这是每日有人尽心打扫过的结果。一支极好的笔侧在案上,坐在堂下的中年人看着纸上刚刚写好的一个字,他的眼睛很专注,却不够纯粹。
中年人的手一直摊在怀里,他的腿上正趴着一只惬意的白猫。那猫的毛很细腻,看上去像是身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片,让人舍不得用手轻轻抚摸,生怕抖落了满地的雪花细屑。
那猫眯着眼睛,像是在打盹儿。中年人用手掌微微抚摸着它的脑袋,顺着背面一直扫到尾巴。他摸猫的手法很熟练,细腻得仿佛一把质地轻软的木梳子,整齐而舒服的理着猫毛,很是好看。
有露水轻轻滑落,趟在池塘里,散开细微敞开的涟漪。
一道人影映照在水底,那人看起来很清秀。
中年人盯着纸上的字迹,忽然面露难色,自言自语道:“这字好像还是不够好看。”
此刻一声猫叫清楚的响了起来,声音很大,惊得满院子的景色都散开来。
中年人低头一看,他还没来得及去伸手抓住。那白猫已经活脱地挣开了他的手,一个跳跃落到地上,微笑地向着眼前的身影甩着尾巴,用脸贴近他蹭了蹭,很是可爱。
“你每次来都是这样,这家伙都快要成你家的了。”中年人看着那人,打趣道。
那人蹲下来,他侧着脑袋看着白猫,用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这可不能怪我,谁让这家伙总是贪吃,有天他若是丢了,那一定是因为贪吃惹得麻烦。”说着他晃了晃手上拿着的糖葫芦,朝着那白猫的眼前晃得很欢快。
白猫的眼睛里微微闪光,它的尾巴甩得更加用力起来,毛绒绒的脑袋让人舍不得想去揉揉。
“看这儿,糖葫芦,想吃吗?”那人冲着白猫笑道。白猫的眼睛很圆,看得出它很喜欢吃糖葫芦。
中年人的眼神温和了许多,他表情平淡,说道:“说了多少次,它叫发财。”
“发财这个名字土气了,这可和你看起来不大相符。”蹲在地上的清秀家伙看了他一眼,“你看它这么喜欢吃糖葫芦,怎么想都应该叫它糖葫芦才对。”
喵喵——卧在地上的白猫叫了起来,仿佛是在附和他的说法。
那人漫不经心地拿回手上的糖葫芦,吃了一个。
“喏,剩下的都给你。”他把剩下的那串儿放在地上,白猫立刻过来,舔得很惬意。
那家伙坐下来,对着中年人,看了看案上展开的字,说道:“你这字,写得有些进步。”
中年人收了眼神,看着他说道:“你就别取笑我了,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说,儒庙里的事情很多。”
那家伙自己取了笔,随意在纸上划了几笔,“你知道我来找你什么事。”他看着纸面,随即神情舒展开来,他收了笔,抬头看他。
中年人没去看他写的字,平淡说道:“春江花月夜。”
“既然你知道,那你也应该清楚我想要什么。”面容清秀的那人说道。
中年人平静说道:“那你也要先说出来,我听完之后再给你答案。”
“我想见见他,或者是说给他上一课。”那家伙抱着白猫,揉了揉猫背。
“见他可以,上课的话……这事情我不能做主。”中年人看着他,说道:“若是换了别人,这事情是很容易的。但你也知道,那少年有些特别,就和那位天生圣人一样特别。”
那家伙抬头看他,说道:“我知道,这事你可以向国君说说,不用你为难。”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说?”中年人这话说得颇为有趣。
“你知道的,我不想去。”那家伙放了白猫,说道:“而且你说话比较有分量。堂堂儒庙的院长大人,怎么说也比起我这个闲散编撰来得响亮吧。”
“你这人性子倒是没变。”中年人神情微凝,说道:“这事我不会说,不过我会向书院的那帮家伙说说,让他们替你发几声。这样做你看可以吗?”
“你总是这么谨慎,不觉得很累吗?”那家伙看了眼池塘水,无风,水面很平静。
中年人看着池塘水,说道:“这池塘看起来很安静,但水面之下则已经暗流涌动,所谓波澜不惊不过是装点水面的假象。鱼儿尚且要小心谨慎,去应付那些接近或者看似还很远的危险。”
中年人看着他,说道:“更何况是你我,谨慎些总不是件坏事。”
“我懒得听你讲道理。”那家伙忽然说道:“有条件的话,把那少女也一起说说,我也想见见她。”
中年人神色微变,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词有些研究了?我可从来没听说出这事。”
“没有,易安不是在外边领军吗?我替他看看。”那家伙微笑说道:“而且天生圣人谁不想见见,昨天燕都城上动静可很大,好奇是很正常的,我想看看仙人之姿,这个你有意见吗?”
中年人淡定说道“没意见,你随意。我会找人说说的,不过国君应不应允就不关我事了。”
那家伙起身,看了看满院子的散漫风光,微笑道:“这事情就不用你管了,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你是说,宫里的那位贵妃娘娘?”中年人明白的很,他现在只是确定一下。
那家伙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不然呢?”
“你也只有这些把戏了,不过恰好它们很好用。”中年人低下头来,看了眼纸上的字,喃喃道:“春江花月夜,你的字写得还是这么好看。”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留下一句话:走了。
中年人再抬头看时,草堂里已经没了人影。
侧面的帘子轻轻晃荡,白猫趴在柱子边上,地下只剩着一支空竹签。
那串糖葫芦被舔得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