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澈愣了一会才醒过神来,“没什么。”
少年继续说道:“你的神识看来很少。至少还没有达到秋试的标准。”
苏澈看起来依旧很安静,他只是看起来很安静。
少年瞧了他一眼,旋即解释道:“秋试固然是考诗词文赋,不过也对修行者的神识有要求。倘若神识不足,灵海匮乏。即便你是天生的圣人也没辙,这样的人是在修行路上走不远的。那些书院自然不会招这样的学生,多半只会觉得可惜。”
少年这话是说给苏澈听的,他一直观察着苏澈的表情。
苏澈的脸上云淡风轻,好似平静的湖面,不曾有微风荡起涟漪。
他只是安静的听着少年的讲述,偶尔会朝别处看看。这绝不是因为什么紧张,他只是觉得这些东西好像没那么重要。大不了就回去,扬州城的日子也是很舒适的。就算秋试不能通过,在那些儒修们面前挥洒一首前人大作,也是件尽兴的事情。至于如何向郡守以及夫人解释神识灵海之类的事情,要怪就全都怪那场落水的意外吧。
他不是懒,只是对于自己不可能做的事情,那么为什么还要坚持呢?理想还是志向,他早就不是那个热血的年轻人了,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何况他本来就对儒修之类的没什么兴趣,他只想读书写字。唯一有些好奇的大概就是燕都郊外的那座仙山和那两个少年。
这些当然都是后话了,眼前最要紧的事情自然是秋试。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少年的声音打断了苏澈的想象。
苏澈难得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看着他,“如果懂得足够多的话,倒是可以去国子监有份差事。”
“不过你应该不行。”少年悠然地喝茶,他这话说得很决然。
“为什么?”苏澈的提问很简单,和从前一样的了然。
少年放下杯子,问道:“你懂修行吗?或者有多明了。”
苏澈没去回答,他显然是不懂这些问题。
少年有些惋惜,随即转移话题:“国子监和扬州书院差不多,不过前者是那些百姓子弟读书的地方,传教些关于修行的基本知识以及教授文章学问。后者则是南国的官方书院,基本上都是王公贵族子弟学习的场所。”
“你说的好像是废话。”苏澈没等少年说完。
少年歪着脑袋盯着他,脸上满是疑惑。
苏澈转过身,轻声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那你到底对什么感兴趣?”少年不懂应该说些什么。
苏澈指了指他,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少年连忙起身,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神色有些慌张。
“我想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苏澈挪动了视线,他不想产生什么奇怪的误会。
少年微微紧张的神色稍稍放松下来,他重新坐回去,“我自然是书读得不太好。”
“也是。”苏澈少有兴致的打趣道。
少年没有计较,他只是摸着脑袋,笑的有些腼腆。
“你住在哪儿?”苏澈有些喜欢他,或者是喜欢这种熟悉的感觉。
少年面露喜色,他颇为俏皮的打趣道:“怎么,难道你还包食宿的嘛。”
苏澈瞥了他一眼,有些漠然的表情忽的舒展开来,他淡淡说道:“我包食宿。”
他这话说得很轻,落在少年的耳畔却无比清晰。
“当真?”少年还是不肯确定,天上的馅饼怎么会砸到自己头上?
“我看起来像是开玩笑吗?”苏澈反问道。
“不像。”少年的眼睛很惊喜,他有种如梦似幻的错觉,“不过,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的一个故人很像。”苏澈这话不假,他说的那个故人就是他自己。
少年问道:“他也和我长得一样好看?”
“不,他比你好看。”苏澈说。
“那我们哪里像?我是说你的那位故人。”少年有些不解。
苏澈不禁发笑,他笑的很轻,“他也总是考不中。”
少年此刻有些木讷,他的表情很有趣,就像是在雪地上狂奔的动物,前一秒还满是欢喜,现在便已经被冰雪冻僵,全身僵硬不能动弹,宛如漫天大雪里一尊不变的雪雕。
“他也考了三次吗?”少年渐渐回过神,这个问题刚刚说出口他便有些后悔。
苏澈的表情好像永远那样处变不惊,就如同历经波澜后的那种平静,“他考了一辈子。”
少年不再打趣,他觉得这样的人很值得敬佩。即便自己已经考了三次,他也不知道自己能继续做到何种极限。一辈子对他来说太漫长,那应该是很久之后需要考虑的事情。
“这世上总有些不同的蚂蚁,他们不甘与地面上的蚁群为伍,便抬头偶然间看见了天空。于是他们便开始想,这天空到底会是什么样子。那些盘旋凌空的雄鹰和飞鸟,便成了他们的向往。有的几只便开始竭尽全力,他们耗费徒劳,堆积土堆,跳跃然后落地。”
“这样的蚂蚁很有勇气,但是没什么意义。”苏澈盯着面前的白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年没有试图争辩,他知道各人追求的道本就不同。
“后来呢?”少年有些好奇问道,“那故人现在怎么样了?”
苏澈将视线收了回来,他也坐下来端了杯热茶,对着杯子吹了几口气,缓缓说道:“后来,他死了。”
少年的神色有些凝重,他很严肃的问道:“值得吗?”
“不知道,现在没有意义。”苏澈没去看少年,他悠然地喝了口茶。
少年什么都没有说,两个人沉默地坐在那儿。
……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少年打破了这种情况,他看着苏澈问道。
“不知道。”苏澈还是很平静,“人是会变的。”
少年问道:“那现在呢?”
“没有人能完全了解自己。”苏澈的回答依旧很简单。
“你还想知道什么,最近燕都有件有趣的事。”少年很积极,他是一个称职的向导。
“不听。”苏澈暖着茶,他一直低头看着茶杯里被叶子浸泡的依旧清澈的茶水。他的眼睛很专注,就像是在观察一件值得上心的重要事物,“去给我拿些茶叶。”
少年有些无语,他竟也很听话,转身便去取了茶叶,好像在做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苏澈晃了晃杯子,茶水稍稍摇荡,底下沉淀的湿润叶子微微搅动,些许变得浑浊。他端起杯子抿了少量,表情慢慢变化,眉头有些难堪,“果然不能再泡了。”他将嘴里的水吞下,握着杯子的手落了下来,眼睛看着迎面走来的少年。
一包新鲜的茶叶被扔在了桌子上。
苏澈解开,然后重新沏茶。
“这种事情为什么不交给伙计去做?”
少年有些烦,他看着苏澈问道。
“这是件趣事。”苏澈的表情很宁静。
少年无法感受他的有趣,走到一边的书桌前,饶有兴趣的扫了眼书架上落灰的典籍,从中抽了一本,安静地坐了下来。房间里只听到翻书和茶水滴落的声响。
……
……
沏茶的流水声骤然静止,另一种轻细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知道哪卖的有竹椅吗?”苏澈有些突然地问道。
翻书的声音便也停止了,随之取代的是书卷落在桌面上的轻微颤音。
少年一脸茫然,还夹杂着一丝烦躁。看书被打扰是件很不愉快的事情。
“竹椅?”少年问道。
苏澈站在窗户边上,随手打开了窗子。外面街道上的人群早就已经散去,剩下的是书集街本来的恬静。他抬头望着秋日里有些孤寂的天空,光线落得似乎很冷艳。
他轻声补充道:“要那种舒服的,不能太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