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到!”
夏雨薇依旧自顾自地往嘴里塞着肉,根本不理会已经站到她身后的宋胤成。
“你们都下去吧,不用在这儿布菜了。”
他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人,坐在钟穗新加的凳子跟前一副饿了多少顿的样子,左一筷子右一勺子的大吃大嚼起来。
夏雨薇慢慢放下了筷子,盯着他半天也没说话。
“怎么不吃了?”
还是宋胤成率先开口。
“吃肉腻着了。”
“那就喝口粥清清口。”他丝毫没给夏雨薇停下来的机会,“喝么?我给你盛。”
“不喝了,气饱了。”
“呦,谁惹我们皇后娘娘生气了?”
“你自己知道。”
“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
他故作沉思,佯装全然不知的模样,可怜巴巴的说:“你这人蛮不讲理!我这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来一次,隔着八丈远的,难不成我在梦里惹着你了?”
“我就蛮不讲理怎么了?就允许别人蛮不讲理,还不让我蛮不讲理了?去去去,要吃饭去金龙殿吃去,别在这儿跟我打哈哈!”
“我不走,你这儿的饭比金龙殿的好吃。再说了,你我是夫妻,哪有下逐客令的道理?”
“夫妻”一词,如鲠在喉。
他干咳了几声,慌乱地咽了口夏雨薇递来的水。
“你还知道。”
她没好气地撅了回去,手生涩地伸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知道。”他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怨我夹在你和母后中间,常是委屈你。我跟母后说清楚了,额,商量清楚了,她不会再拿着宫里那套东西圈着你,就当是寻常媳妇和婆母那样。然后,请安什么的,不强求,得空去一趟就行。”
夏雨薇愣了愣,心里头满不是滋味。这话的意思,叫外人听了去不还是自己的过错吗?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还要任别人摆布?
算了,自己本就打算在宫里安稳度日,并不想招惹是非。早前经历了一遭婆媳嫌隙,如今给了自己这个台阶下,那便下去吧!
就跟东太后说的似的:在自个儿家里得过日子,在宫里也得过日子,要想踏踏实实的,得学会忍耐。
左不过是些寻常人家都有的事,鸡毛蒜皮的,事后再慢慢择清楚了也不着急。
“好啦好啦!我又不是那小心眼儿的人!”
她咽了口茶水,别过头去。
“真不生气了?”
“不生气。”
“哦,那我接着吃饭。”
“吃!多吃!”她抓起碗来盛了一碗百合粥掼到宋胤成跟前,“皇上吃饱才有力气继续跟臣妾拌嘴!”
“一口一个‘皇上’‘臣妾’的,人前说说也就罢了,私底下,换换口儿吧。”
“那皇上想让臣妾叫您什么?”
“嘶……”没有过多的思量,宋胤成眼珠子一转,“皇姐还有四哥他们都叫我小六,不如……你便唤我‘六郎’吧?”
“这‘郎情’须得配‘妾意’,我若唤你‘六郎’,那你得称我什么?”
“阿薇如何?”
“这名字你从那儿听来的?”
夏雨薇有些生气地攥住宋胤成的衣袖,这个称谓仅是自己和钟穗之间的昵称,她最讨厌别人听墙根了!
“没从哪儿听来啊,就随口一说。你不喜欢那就换一个!嗯……阿夏?薇薇?不行,太俗。”
“就叫‘阿薇’吧。我喜欢。”
“真哒?没骗我?”
“我可不是你,是个十足的大骗子!”
“诶,我不叫‘大骗子’,我叫‘六郎’。”
“好!六郎。”
“阿薇,这声唤得好听!”
她抿嘴一笑,喝着宋胤成给自己新添的百合凉粥心里甜滋滋的——早前是自己因为一家之悲剧就对皇宫产生了偏见,如今又有些杞人忧天了。没有人这一辈子都是逍遥自在,那些快活的日子,也是因为有人在身前挡着风雨呀!
真希望如此岁月,静好长安。
……
沈家。
沈喻在人前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人后却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家主。他泰然地坐在书房里吃着茶,眼睛连看都不看跪在地上那可怜的女孩儿。
“我不要嫁到宫里去。”
“我没跟你商量,这是命令。”
“爹!我是沈家的女儿,从一出生就注定是要当正妻的!不管他是天子还是什么大官儿,我都绝不做小!”
“沈宓啊,这深闺是把你圈得越发糊涂了!”他放下茶盏,背着手踱过去,“你要的只是个结果,在乎刚开始的名头做什么?这个位子注定你的,十里红妆也并非遥遥无期。你只要准备好你该准备的,其他的都不用担心。”
她嫌恶地躲开拍在肩膀上手,心里满是怨气却不敢表现出来——她讨厌被别人踩在头上的感觉,那种居高临下、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眼神她看够了!
凭什么自己的命运要被别人摆布拿捏,凭什么?!
她睁着猩红的双眼狠狠地盯着那个高傲的背影,突然笑了出来。
“也许,我真的能帮自己一把呢?”
……
夏日的京都大都是烈日艳阳,故而街上少有行人走街串巷,商贩之外、贫民之外,官宦富人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就算要出门,也巴不得把马车停到屋门口。
沈宓倒不为躲着那大太阳,实在是羞于自己现在这副打扮——青衣素钗,像是去哪里奔丧似的,哪里比得上艳色的衣裳好看!周身上下就鬓边这只白玉步摇耐看一些,却也是色彩寡淡,哪里能吸引皇上的目光!
“臣女沈宓参见太后。”
她撤下掩面的团扇,端起笑容福了福身。
林太后遥遥看见沈宓在亭子外头问安,连忙打发徐芹去接,怕她中暑,还特意叫眺着冰鉴的侍女跟上去。
“沈家姑娘来了?”徐芹打眼一看沈宓的打扮,心里多少知道了些,径直走过去搀住她的手,“这外头又热又晒的,姑娘家又住得远了些,想必路上辛苦了。快进来歇着吧!”
刚进亭子,沈宓便迎着林太后的手撵了过去:“让娘娘久等了,臣女没来晚吧?”
“没有没有,来得正是时候!”
林太后欢喜地打量着沈宓这一身衣裳,频频点头。这书香门第的姑娘就是出落得标致,料子差不多的衣裳穿着也比别家的好看!
“去问问皇上什么时候能下午朝。别是看戏的来了,他一个演戏的都不来!”
敲了未时的钟,百花宴也算是开始了。
援琴鸣弦声中,先是有打扮素净的婢子给每人呈上来一盏茶,名“醒茶”,无色似清水,却有微微酸味。不知哪家姑娘问了句,便有一侍在太后身边华服女子解释道:“回姑娘的话,它虽有‘醒茶’之名却并非是茶叶所冲泡,而是取了酸浆草的嫩叶晾晒后用露水淬炼所得。”
小小一杯“醒茶”喝完尚且意犹未尽之时,紧跟着上来了一盘瓜果梨桃。有姑娘看着每人桌上的似乎都不大一样,悄声问着身边的姑娘能否换着吃。
前菜上了个七七八八,琴音一转桌上的东西顿时红的粉的铺满了眼,这才算是真正的百花宴——加了各种花汁的绿豆糕、拌了冰糖的海棠馅酥皮饼、牡丹卷、淋了蜜糖的金盏菊凉糕、覆盆子果糕、莲子百合粥、扁豆花粥、和了槐花蜜的银花茶,还有用来解苦的冬瓜糖。
沈宓瞧着新奇,随手拿了几样来吃。不过她不爱吃甜的,除吃块绿豆糕外,其他糕饼都只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林太后瞧她吃得少,让身边膳司的司官去问,却什么答复都没得到。来回几次,林太后也就作罢了,一门心思地往假山那边看——她吃不吃的倒是没个所谓,毕竟这场宴会也就是个幌子。
那莲子百合粥只是在沈宓手上不断翻倒,用勺子扒拉了半天都不见得喝一口。偶尔往嘴里塞一口,那明亮的大眼睛也没停下来,滴溜溜地环顾四周。
她多少是有些心慌。
毕竟出门前除了叫母亲帮她看看是否穿戴整齐,沈喻一句话都没留下。
“太后,臣女吃了不少糕饼有些积食,想下去溜达溜达。”
林太后慌张地偏头看了一眼假山的方向,犹豫了一阵,道:“啊,行啊,让芹娘跟着你吧!御园这么大,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不用麻烦芹姑姑,臣女就在附近转转,不会走远的。”
沈宓福了身,连忙从亭子里退了出来。
这会儿没过初刻,太阳还没消下去。她把团扇顶在头上,匆匆走了一阵,才在一处假山石停了下来。
“小姐,那边有个廊道,咱们还是去那边吧!这里全是假山石,根本没什么遮阴的地方。”
香玉顺着沈宓手指的方向看去,吓得连忙背过身去:“是太后!”
“刚我一直注意着,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这儿。想必我爹和太后的安排大抵在这附近。”
“可这儿连个人影人都没有!”
“再等等。我爹办事,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沈宓来回溜达着,时不时找个地方歇脚,眼睛却一直没闲下来,四处留神。来回折腾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刚寻了处平坦的假山石坐下,香玉就踉踉跄跄地扑了过来:“啊!蛾子,大瞎蛾子!”
“不是,哪有啊,你别吓唬我!”她跳起来用扇子一阵猛扇,不断拉着香玉向后躲。
那白花花的影子飞了一阵子,便累了一样地停在不远处的花丛里。她壮着胆子向前倾了倾身子,定睛一看,笑出了声:“我当是什么呢!不就是常见的白蝴蝶嘛!”
“是它呀!这几年在京都很难见着,奴婢都快忘了!”
打趣之间,沈宓突然遥遥看见远处来了不小的阵仗,想来是父亲的安排到了。她心生一计,给香玉使了个眼色,便如灵活的小兔一般蹿了出去。猛地拢那一下扇子,不仅吓走了草叶上的白蝶,也吓起了停在花蕊上小憩的花蝶。她心满意足地哄着蝴蝶在假山旁的小径上飞舞,自己欢笑着和香玉在其间打成一片。
花香引蝶穿丛过,唯有芳华留停歇。
“快来看!那儿有个美人儿戏蝶呢!”
也是应邀出席的张家姑娘正往空当处张望,忽地看见艳艳丛中有一青白衣裳的女子翩然起舞,惊喜之余不觉失了仪态站起身来。
她这一说,其它座上的官女子也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往空座位的方向张望。
“太后。”
林太后走到栅栏边上,拉着徐芹的手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真美!”
“娘娘是觉着景美还是人美?”
“景美,人更美。”
宋胤成满满踱着步子往御园正中的亭子溜达,心下一点也不着急。海德却满头冒汗,他虽知道皇上是为了等皇后娘娘,可这么折腾一番,里外不是人的是自己呀!他“怕”皇上,更怕太后。
“啊!”
“太后落水了!”
海德那双招风耳可不是白长的,老远就听见亭子那边传来了两声惊叫。
“皇上!太后娘娘落水了!”
话音未落,宋胤成就蹿了出去,超近踩着御园昨日刚修剪的草坪冲了过去。视线摇摆之际,他隐约看见一道青白色的身影奋力地朝着池子中间游过去。
阿薇!
他想到没想直接跳了下去,三下两下连同一起跳下来救人的内监把二人拉了上来。
“母后!母后!快传太医!”
“传太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