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参见母后,母后万安。”
“起来吧。”
夏雨薇拘谨地坐了下来,疲惫的眼睛里尽是讨好的目光:“这是母后要的《地藏经》,臣妾昨晚熬夜抄好了,还请母后查阅。”
林太后拿过来翻了翻,见字迹工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冷着脸道:“字写得不错,夏大人教得可见用心。”
听了这话,夏雨薇稍稍放松下来:“谢母后夸赞。只是……臣妾的字是母亲教的,父亲平日只是略作督导而已。”
“看来你母亲在书法上的造诣不比你父亲差。”
林太后不屑地搭了一句嘴,心里又是一阵嘀咕——夸她一句,还真当自己的字写得有多好。想想自己进宫的时候还比她小一岁,那会儿随手一写,便能得皇上和当朝书法大家的夸赞。她这又算得上什么?
“过几日本宫要去承恩寺礼佛斋戒,需要焚经为皇上祈福。你抄的经书又快又好,本宫甚是喜欢。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抄抄《法华经》,本宫后天就派人去你宫里拿!”
“这……”
夏雨薇心下一慌,支支吾吾得不知如何应答。两日的时间本就紧张,再加上后天皇上安排了爹爹进宫吃家宴,仅剩的一天根本不可能抄完啊!太后这分明就是在难为自己!
“就这么定了。到时候可别让本宫的人白跑一趟!”
“不必了,臣妾后日抄完,会亲自送过来,就不劳母后宫里的人跑这一趟了。”
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真恨自己嘴快接了这话茬,这不就相当于是立了军令状嘛!
慌乱咽了口茶水,就听外屋的婢子匆匆进来回话。
“太后娘娘,几位官女子已在御园雅亭等候,还请您过去开宴。”
“嗯,知道了。”林太后顿时喜上眉梢,“本宫叫了几位官家女儿去御园赏花,皇后一起么?”
林太后突然大变的态度让夏雨薇看得有些发愣,好像从入宫的第一天起就没见她给过自己好脸子。
昨儿个大半夜的,脑袋刚落在枕头上,就吵吵嚷嚷地来了个凌厉的婢子,说是昆玉宫的,要见自己。
手忙脚乱地打扮了一番,没成想那婢子直接甩下几本经书,说是西太后命自己抄写,明日请安之时给她。然后抢了些厅堂里的果子,大摇大摆地走了。
自己挑灯熬油地抄了一夜,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没成想竟只是为了让她更有机会难为自己!
堂堂正宫皇后,进宫前习得的礼数是全用上了;该由自己操办的,连个上手的机会都没有!实权在东太后手中也就罢了,自己本就不想管宫中这些琐事;但这西太后实在是欺人太甚!
作为皇上的生母,自己这个当媳妇的已经百般忍让,甚至不停讨好。可她不但不知接着他人的好,还变本加厉!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用没用心又是另一回事!夏雨薇活了十六年,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不去了。臣妾不会说话也不懂赏花,怕去了,讨人嫌。”她假笑着走到林太后身前,福了福身,“臣妾还得去藏书阁取《法华经》原本,就不打扰母后雅兴了。臣妾告退。”
“真是反了!做媳妇的要踩到婆母头上来了!”
夏雨薇前脚刚走,屋里就传来了茶杯碎裂的声音。
“娘娘息怒!”
“我息怒?我凭什么息怒?一个小丫头片子,说话拐弯抹角的膈应人,跟……一个样子!”
“娘娘敢说,若非是自己百般刁难,皇后能出口不逊?”
“我是她婆母,教训她几句是应该的!怎么,只准我看人脸色,就不准让别人看我脸色了?”
“她是皇后!是皇上的妻子!”
“那她就是下一个章谦!”
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自打皇上登基,林太后的性子是越发的执拗了,就连徐芹都劝不动!
她也不好去找皇上说嘴,毕竟自己这张老脸为皇上敬重,已经是太大的福分,万万不可再有僭越。话多了,闹得两边都不好看,倒成了自己的不是,白瞎了皇上、太后的这些年的信任!
就只能希望皇后那边不要计较,娘娘也能看在皇上的份上收敛收敛了。
“不行,这样下去可不行!”林太后一本正经道,“有她一个已经够让人喘不过气的,不能再多一个了。沈家姑娘怎么也得进宫,再不济,多找几个来!总有一个能把成儿的心拴住!宁肯再来个庄贵妃,也不能再有一个章谦了!”
委屈是必然的,不过今日夏雨薇将林太后别了一嘴,心里反倒比之前痛快。
轿辇还没到藏书阁,她就让停了下来,只带了钟穗一个徒步溜达过去。
“没人了吧。”
“没人了没人了。”
“那就行。”夏雨薇舒了口气,脸色一变,乖觉的样子一扫而空,“真是气着了我了,你说哪有这样的啊!祈福就祈福呗,凭什么让我做这个苦力?大半夜让我爬起来抄书也就算了,两天不到的时间又让我抄那么长的《法华经》!就是存心难为我!”
“可不是!你说你都进宫这么久了,一向是小心谨慎,也不曾有什么过错。回回去昆玉宫都要被挑刺,这西宫太后如此刻薄,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也是,自己在中间来回说和当个老好人,可得看看人家愿不愿意领这个情!当皇帝的,谁对谁错都分不清。但凡他母亲少给我使点绊子,我也不至于对她有这么多……”
离画馆还有半里地,钟穗突然扯住夏雨薇的胳膊,把她拽到一处假山石后面。
“怎么了?”
“皇上!”
她踮起脚来,抻着脖子看了半天,才看见远处摇摇晃晃的华盖往西宫那边去了。
“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
“为了看王先生的画啊!”
她闻声打了个机灵,急忙转过去。只见一位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子笑盈盈地站在自己面前。从上到下仔细打量,那女子穿了身鹅黄绣合欢花的长裙,头上简单别了几只银钿,淡雅又不失俏皮。
八成是哪位官家女子吧……
许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唐突,那女子急忙福了福身:“昭阳见过皇后娘娘。”
昭阳?
夏雨薇怔愣了一下,欠身回了一礼:“雨薇失礼了,原来是皇姐。不知皇姐这么早来这里做什么?”
“今天画馆新收的字画到了,说是有王馔先生的画,所以皇上和我特别早就赶过来了。”
“王馔先生?啊,可是那位画竹子绝妙的……”
“对对对!就是他!原来弟妹也知道!”昭阳兴奋地挽起夏雨薇的手。
“也只是略知一二罢了。”夏雨薇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脸上飞起两抹红晕,“听说现在他的一幅作品能卖到上千两,更有甚者用黄金计数?”
“这倒是有些夸大了,不过百两黄金还是有的,尤其是他早年的作品。”
“几十年前的作品确实不易收集。”
“不仅是这个缘故。先生原是申阳人,奈何家中生了变故才流亡至北月。当时申阳君主下令抄家后,先生的很多画作就被官员私贪、变卖流向各国。毁的毁,坏的坏,加之民间有很多仿品,所以真迹更显得珍贵。”
昭阳招呼着柳儿把怀里的画卷递过来,小心翼翼地展开给夏雨薇看:“我这幅是叫人去坊间淘回来的《野竹》,画馆收上来的是先生封笔前的名作《幽山枯竹图》。今日同皇上前去,就是为了拿两幅画做比对。都是画竹,心境不同,笔法也就有所差异。”
“这幅《野竹》我曾见爹爹临摹过。虽说画得极像,但其中韵味却是模仿不来。”
“可不!这幅《野竹》是他来到北月的第二年春天踏青时所作。这些藏在竹林深处和折服在地上的枯竹,预示着先生对申阳朝廷的心灰意冷;这些新长出来的竹子和这些粗壮的,则表现了是他在北月看到新政带来的繁荣景象后,决定扎根在这里的决心。你看,深浅不一的笔力,把新与旧差异展现得淋漓尽致,可是绝妙!”
夏雨薇听着昭阳对画作的一番见解,眼睛也不自觉地亮了起来。
平日里她很少能去爹爹的书房玩儿,便是去了也只能抹着厚厚的脂粉、戴好面纱,请个安或者选两本想看的书就得退出来。那回撞见爹爹临摹《野竹》实属巧合,那天也是她第一次在书房待了那么久——她趴在书案的一角,静静地看着爹爹自如潇洒地挥毫。提笔、落笔、收笔,父亲专注的神情和他笑起来的样子,她一时间难以抉择究竟哪种样子看起来更俊朗。
父亲的俊朗同良哥哥的是不一样的。良哥哥的俊朗是清爽的、干净的,像是夏日里的冰酪;而父亲的则更像是香炉里的沉香,和他书房里的味道一样,沉稳、干练,笑起来的时候暖暖的,脸上的须子跟着上蹿下跳,总能逗得自己跟着一块儿乐!
“弟妹现在得空吗?我带你去看看《枯竹图》?”
“行啊!我……”
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钟穗拉住了衣袖:“娘娘,咱们还得去藏书阁呢?”
“弟妹是要去看书吗?”
“啊,不是。”夏雨薇对上了昭阳热切的目光,尴尬地别过头去看向远处的山石,“我要去借一下《法华经》。”
“那正好,太后说我心浮气躁,要我经常去承恩寺静静心。我同你一起去吧!反正就在藏书阁旁边。”
“我是要借来抄写,为皇上祈福的。”
“最近也没什么大事,怎么突然想起来给皇上祈福了?再有几日就端午了,到时候祈福也不迟啊?”
“是西太后要我们娘娘帮她抄写经书的。”
钟穗一时嘴快接了过去,还要说什么,被夏雨薇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是西太后和我约好,要抄写经书给皇上祈福的。她老人家十分虔诚,不像我似的肯等到端午。”夏雨薇往左跨了一步,挡在了昭阳和钟穗跟前,“走吧,不是说要带我去看《枯竹图》的吗?我都等不及了!走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