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她,她怎么样了?”
英王背着手来回踱步,见薛医令进去了一柱香的工夫才出来,不免有些焦急。
“王爷放心,臣刚刚仔细检查过了,娘娘就是昨天夜里多吃了几口油腻东西,惹得肠胃不适而已。”
“哦,好。那药方……”
“已经给娘娘身边的素裹了。她说向来是她亲自煎药,这次也不例外。”
“那我就放心了。叔父这边请,我叫人送您回宫。”
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渐渐散去,英王妃才被素裹架起来倚在枕头上。她煞白着脸色,接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张口说话:“我从不招惹是非,没想到有一天竟也会遭人算计。”
“娘娘为人良善,如此歹毒的人必会不得好死!”
“良善可说不上,我也是个自私的。只是这下药的人真是好心机,居然知道用酸枣仁来害人!”
英王妃谨慎地看了看门口,轻轻握住素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叔父说,下药之人必定是知道我吃的药方,也知道里面酸枣仁的用量。可药方向来是你保管,有没有可能是你粗心大意被人瞧了去?”
“娘娘可是不信任我!奴婢的记性很好,药方看一遍就记住了,若不是为了便于调方,才不会收起来。而且……”素裹凑到英王妃的耳边,“奴婢把药方藏在娘娘衣柜的暗格里,还在里面夹了一根头发,如果有别人动过,肯定会被奴婢发现的。每日奴婢都去确认,根本没有一点动过的迹象。”
“那抓药呢?药渣呢?”
“药渣是奴婢亲自处理的,仔细搅碎再埋到土里,不会有人从里面看出什么来。抓药的活一向是海丰他表哥去,他表哥是个哑巴又极为老实,每次都是我私底下跟他说好再去药房拿的,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素裹一句句的回应着,心里也不断寻思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突然她浑身一抖,惊呼出声,连忙坐到床沿上:“奴婢突然想起来,前天海丰他表哥回去照顾老母,抓药的活海丰就替他干了。我那天还奇怪呢,怎么是他来送……”
这些话仿佛魔咒一般,勾得她怎么也甩不开那个可怕的想法。
但是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也只能是他。
宋胤深,这就是你的办法!自己的发妻想抛弃就抛弃,想除掉就除掉。为了得到一个冰冷冷的皇位,真的要踏着那么多血肉白骨吗?!
素裹看她呆滞失神的样子,心里不免也有了些猜测。她不敢说,她害怕原本没有的事因为一句猜忌的话就变成了惨剧——就像是英王的生母庄贵妃。
当初,她薨逝的消息打得全府上下猝不及防,自己跟着王妃帮忙料理多少知道些内情。虽被皇上、王爷强压了下来,可事实就是事实。
宠爱加身,又有诞下皇长子之功,偏偏撞在了皇后生女的节骨眼上。胡乱猜忌了句皇位之事,便惹恼了皇后和章家,连夜上书弹劾罗列种种罪状,将这些年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全部抖落出来,非要讨个公道。皇上无可奈何,只得忍痛恩爱,以庄贵妃一人的性命保住了刚立府的王爷不受牵连。
从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了人言可畏,生怕行差踏错丢了性命。
“娘娘不必想太多,大病初愈的又遭了难,还是多多休息吧!奴婢这回亲自去抓药,外头有淮锦守着,不会让任何人进来打扰的。等娘娘醒了,就能喝药了。”
她帮英王妃掖好了被褥,和淮锦交待了两句便匆匆回房换衣服——
她要进宫。
……
“李叔。”夏雨薇从门口探进头来轻轻揭开面纱,“钟穗早上出去卖买果子,听说薛家姐姐前日夜里闹了急病,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啊?”
“老爷吩咐过,小姐不能出门。”
“那,找人给爹爹递个信儿,就说薛家姐姐召我过去,他准能让我出去的!再说了,我被圈在这儿这么多年,不就是怕人看见我的样子嘛!早前生辰宴上都见过了,根本没得可顾虑。”
“小姐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李爽停下手头的活,意味深长地往外看了一眼,“现下不太平,四下里忙乱的很。等过些时日老爷回来,定会递拜帖让小姐过去的。”
夏雨薇听李爽话中有话,忍不住多想了点,却怎么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不太平的。
然而此时的紫幽宫里,却是暗藏祸端。
范隅被贬职罚奉的日子里,宋胤成总是会收到他着人递进来的功课安排。从早到晚,虽然人不在跟前,可他依旧能感受到先生的威严——隐约间总感觉有双眼睛盯着他,八成是海德这个小叛徒着了先生的道,被他“派过来”看着自己!
只近几日,范隅递进来的书信越来越短,昨日甚至连句话都没有。皇后身边的人来传话,说是近日翰林院事务繁杂他顾及不上,便放两日假,让自己好好养伤。
宋胤成没觉得奇怪,毕竟这位先生的“严苛”他是知道的,就算翰林院的琐事困他两日,但凡忙活完了,也会让自己把功课全都补回来!他不敢放松,除了每日换药的时候眯一会儿,依旧是按照从前的作息读书温习。偶尔得空,便一瘸一拐地去做自己的“大事”。
“元司官?”
“元司官在里屋打香片呢!六殿下直接过去吧!”
一个小宫人福了福身,边笑着边抱着盒香料跑开了。
宋胤成这几日经常过来,已然是轻车熟路。他慢悠悠地晃到里屋,扣了扣门:“元司官,我可以进来吗?”
话音刚落,一个身量圆滚的女官便从里面把门拉开,接过宋胤成手里的食盒将他请进屋来。
“呦,桂花糖糕。”她走进隔间,掀开盖子便顺手拿起一块塞进嘴里,“不愧是杭师傅的手艺!当初御膳房把他招来真的是桩功业!”
“元司官爱吃就好。我喜吃甜口的,所以桂花糖叫多加了些,还怕司官吃着觉得甜腻呢!”
“这是皇后娘娘许给殿下的福气,就这么转赠给我,殿下真心舍得?”
宋胤成抿嘴一笑,糕饼变着样的往这里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看来今日这糖糕是真得她心意。
“自然!元司官劳苦功高,受得起这些!赶明儿我去问问杭师傅能不能给两罐桂花糖,若是讨得来,定然送你一瓶!”
“那另一瓶呢?”
“自然是拿去孝敬母妃了!”
元司官欢喜地挤出两个酒窝,一脸慈爱地看着宋胤成——这位小殿下是她看着长大的,是个孝顺善良的好孩子。从她进香坊的时候开始就为昆玉宫伺候用香,数十年间,尽管林氏母凭子贵升到昭容,可他们的日子依旧平淡甚至偶有拮据。林昭容不得宠,小殿下在皇子中亦不甚出挑,但他们对伺候的人都是极好的,从未因此薄待大家。自己受他们恩惠已久,自然是不能忘了本,时常尽自己所能的帮衬着,这才有了今日如此亲近的情分。
“小殿下一片孝心,天地可鉴。”
她净了手,从放了许多粉盒的架子上取下来一只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是清一色的白瓷香盅。
“这是……”
“这是殿下要的江原香粉!昨日制出来后烘干了一天,刚装罐殿下就来了。”
他迫不及待地揭开一只香盅的盖子用指尖蹭了蹭,细腻的粉质在触摸的一刹便吸在了手上,若有似无的香气久久萦绕不散,果真是好香粉,和江原进贡的简直一般无二!
“亏的是赶上没封罐的时候试了试,不然怎知司官如此厉害!”
“功劳不敢自居,苦劳可得好好说道说道!奴婢钻研了数日,又托了许多人,这才觅得江原香粉的方子。前天又是背着人熬夜做的,生怕让芹姑娘瞅见!”她耸了耸鼻子,悄声说道,“殿下先坐坐,等我用蜡油封上,装食盒里带回去就行。”
宋胤成凳子还没坐热就听门外一阵喧哗。他伸手扒开门探出半个身子去,正好撞见了海德焦急的目光。
“殿下快跟小奴回去更衣,皇后娘娘宣诸位殿下进太极殿侯旨!”
“啊?”
宋胤成木讷地被海德搀回德庆宫,像个皮影一样被宫人们团团围住。从上到下遭了一通收拾,便被胡乱塞进轿子里吱呀呀地往太极殿赶。
春风吹起轿帘,逼仄的视线里朱雀门越发的高耸,厚重的压抑感扑面而来,他不自觉有些心慌。他隐隐感觉到,那个他厌恶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和生死放在了一杆秤上。生,还是死,究竟会偏向哪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