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展翼飞最先熟识并与其成为朋友的是黄肥肠。之所以叫“黄肥肠”,是因为他家就是卖肥肠的——各种做法的肥肠:蒸、煮、卤、炖、干煸,而且,饭店名字也叫“黄肥肠”。
开学第一天,在排队登记什么信息还是领取什么物品的时候,站在前边的黄肥肠转过来,从上到下看了展翼飞一遍,又从下到上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各看了一遍,说:“嗯!我终于看到比我还胖的小伙子啦!”说完一把拉过展翼飞,“来!比一下我们哪个高!”
第一堂课是班主任董老师的英语课,自我介绍、直接任命班干部并作了简单几点指示要求后,董老师开始教大家元音字母发音:“A、E、O······”方法是她念一遍,下边的人跟着念一遍。那天早上展翼飞吃得有点超量,从上学开始就不停打嗝,本来眼看着快消停了,结果教到“O”的时候,展翼飞就凌乱了。董老师念一下“O”,他虽然乖乖地跟着念“O”,但身体不听使唤,跟着起了连锁反应,会“哦”一下打声嗝,加上原本要主动发“O”的音,导致音量很大。一开始是周围几个人察觉到,忍不住低头悄声嘿嘿地笑,这种窃笑仿佛能传染似的扩散开去,引起好多人的注意。董老师教得很投入没注意,但好多人已经不停回头看展翼飞了,还有一些是不明所以,东张西望查找怪声的出处。就算遇到这种情况,也丝毫不能阻止展翼飞学习的热情。他虽然不停地打嗝,但依然按照董老师“要大声念出来!Open your mouth,exercise!”的要求,非常投入,甚至到了忘情的程度,一遍一遍跟着大声念。黄肥肠没憋住,一泻千里般哈哈大笑起来,引来好多人跟着哄笑。董老师火冒三丈,把黄肥肠罚到最后面站了整整一节课。
下课后,黄肥肠主动找展翼飞搭话,接着两人非正式确立了高于同学之上的属于朋友的交情。只要一下课,黄肥肠就过来,用庞大的身躯将展翼飞的同桌挤走,然后一顿连珠炮似的诉说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发表对各种人各类事的意见,讲起来就滔滔不绝。展翼飞只能乖乖当一个倾听者,偶尔“嗯”“啊”“哦”地回答。可能因为要上课,嫌倾诉得不过瘾,一个星期之后,黄肥肠竟然跑去找董老师说觉得展翼飞很爱学习并且能够帮助自己提高学习成绩,请求调去和展翼飞坐同桌。可能鉴于第一堂课黄肥肠轻浮的表现让人不得不担忧其今后的学习态度,董老师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两个胖子挨着坐到了一起。对于黄肥肠来说,找到了一个忠实听众,不仅可以不分时机场合大肆倾倒积压在库存里的“存货”,还可以放肆地唱歌,拿圆珠笔当话筒,拿教材当灯牌,闭上眼睛唱,陶醉地唱,深情地唱。对于展翼飞来说,黄肥肠的到来简直就是一场史诗级的灾难,从此再难得到片刻安宁,感觉无时无刻不在黄肥肠无聊透顶的话语、尖锐刺耳的笑声和聒噪扰人的歌声中度过,备受煎熬。奈何性格使然,不善于拒绝别人,不善于以强硬作风示人,展翼飞只能默默承受,并且还被迫与他互动,回答一连串跟神童所提的差不多、本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单纯地寻求确认、充满自恋性质的发问——
“你觉得我这件事做得对不对?”
“你觉得那个人是不是很过分?”
“你觉得我唱得怎么样?”
展翼飞很多时候只能违心地给予对方想要的答案,可换来的结果是因为展翼飞良性的反馈,给了黄肥肠更为直接的动力,让他愈发自恋和肆无忌惮了。
而且展翼飞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黄肥肠太吵了,他原来的同桌跑去跟董老师告状,董老师经过考虑,觉得展翼飞应该能把这个“重金属武器”扛下来,才决定调换座位。
展翼飞心里连连叫苦,可真的是有苦说不出。但他没啥特别的优点,倒有一样本事:能忍。于是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他倒也逐渐习惯,忍久了麻木了,也就没那么抵触了。两人渐渐发展成能去对方家玩的亲密关系。可无论关系再好,展翼飞也无法忍受黄肥肠一点,他虽然没有就此严厉反驳或斥责过对方,最多会插上一句“你别那样说人家,不好”,但黄肥肠只要一说到这个,展翼飞心里就会有种说不出的反感。
“你觉不觉得他身上有味道?”黄肥肠时常悄悄跟展翼飞说班上哪个同学身上有种味道,头几次展翼飞还假装自然地凑近他提到的同学,刻意闻上一闻,可并没有闻到过任何味道。到后来展翼飞直接对这种无稽的判断嗤之以鼻,但黄肥肠貌似对这个他自认为很独特很细微的发现津津乐道。
他甚至还会提到女生,这在展翼飞看来就过分了,且不说从来没闻到过,就算真的有什么味道,也不应该说人家女生呀!而且,在展翼飞的常识中,女生身上不都会是香香的吗?尤其是漂亮女生,对,郭涵涵身上就很香,一种淡淡的闻起来很舒服的味道,描述不出来。想到郭涵涵,展翼飞心里就会凉一下。
那时正是郭涵涵与程诗艺打得最火热的时候。两人都是班干部,长得漂亮,穿着打扮时髦,家境优渥,引来了一部分女生的追随,一正一副带起了班上第一个小团体,大有一家独大、只手遮天的趋势,可没想到这个势头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月,就被阻挡住了。
杨曦和陈静雯杀出包围圈,自成一派,凭借慷慨的气质、大方的出手、幽默的谈吐、亲和的态度吸引了一部分女生,尤其是她们的外交策略非常灵活,不仅拉拢活泼好玩的女生,还拉拢那种爱学习、长相平平或者家庭条件差总之就是比较低调、自卑和不惹事生非的女生;不但拉拢女生,还拉拢男生。同时,她们的外交路线非常亲民,总是笑嘻嘻的,说话温柔,乐于助人,时常关心和帮助同学,加上二人也是长得漂亮,穿着打扮时髦,家境优渥,尤其是杨曦,虽然个头矮小,但长着一张娃娃脸,在相当一部分男生眼中比班花程诗艺更好看,不仅如此,两人在校外也有一定的“背景”,完全不畏惧遭到什么“飞来横祸”,于是很自然地,二人尽管不是班干部,却得到了更广泛的群众基础,甚至让“程郭派“的个别女生倒戈相向。
这种作派与程郭二人的管理方式可谓大相径庭。程郭奉行“铁腕政治”,不仅对非其族类苛刻相待,还喜欢公然嘲笑或用言语攻击他人,看谁特别不顺眼的时候,还总拿“你信不信我找人‘弄’你!”“放学给我等着!”这些话加以威胁,对自己小团体的成员同样是盛气凌人、态度强硬、手腕无情,随时可以翻脸不认人。有一次程诗艺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辱骂她们伙儿的一个女生。她站着,那女生坐在紧挨着的课桌前,埋着头,脸胀得通红,直到程诗艺说出“你看你手臂上长的这些茸毛,比男生的还要长,真恶心!我看到都想吐!”对方直接哭了起来,止都止不住。自那以后,那女生退出了“程郭派”小团体,虽然“杨陈派”试过趁机拉拢,但没能让其改旗易帜。那女生还一改往日刻薄泼辣的形象(她是大家公认的小团体中除了程郭以外打击别人最积极、表现最犀利的第三把交椅),变得沉默寡言。
所幸程诗艺爸爸是本校副校长,占有极大的本土优势,虽然她爸爸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体现过和她的父女关系,甚至大家都没看到二人有过接触,但她私下里都称老师为“叔叔”“阿姨”,连以冷面黑脸著称的董老师都时常笑脸相迎,哪怕程诗艺做了比较出格的事也让着三分,况且程诗艺自己又是班长,在很多事情上享有主动权,要命的是在一些富有争议的焦点事件中还有优先解释权和“面子护体权”,才不至于因损失一员大将而元气大伤。而且根据其本人时常宣扬的和别人口口相传的,其在校外有各种哥哥弟弟朋友粉丝啥的,都是在本地颇有名气和势力的“老大”级人物,一声召唤,千军万马立来驰援,因此,两派好歹在气势上形成了分庭抗礼的局面。背地里搬弄是非、谩骂攻讦,明面上冷嘲热讽、言语交锋成为常态,只不过让大家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双方竟然没有撕破脸皮发展到“大打出手”“鱼死网破”“群死群伤”的地步,这不禁令像展翼飞这类的“和平分子”大大松了口气,但又不得不时常保持警惕审慎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