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和顾染推门而进时，顾侒坐在餐厅的椅子上，他的眼睛扫过林烨的脸，再淡然的表情也没藏住眼神里的关切。
林烨的情绪还没有缓过劲，实在没有办法用面部表情表达：“我没事儿，别担心！”这么复杂的信息。
她朝顾侒抿着嘴角、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便进了客房。
她必须要洗把脸、调整一下情绪。
……
林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里面是一张悲伤的脸，泪光盈盈、满脸都是悲恸后的戚然。
这悲伤来得猝不及防，磷火般点燃了她的回忆。
那些钝化了的回忆、千疮百孔地回忆，腾腾燃烧起来。
孤独的、灰暗的、无望的、危机四伏的青春岁月，如蛰伏的怪兽，借着火势扑面而来！
她仿佛听到了滴答滴答的钟摆声、她仿佛又踏回了一夜一夜无法入眠的黑暗里，哭闹声、打斗声、丑陋的嬉笑声，针尖般扎进她脆弱的神经。
一股恨意在她心里蠢蠢欲动！
镜子里那张脸变得凌厉、冷漠，一如傍晚顾染的样子。
……
她把水龙头拧开，哗哗的流水声、竟也如打开了时光隧道的闸门。
那隧道里的水、冰冷的、深幽的、是刺骨的寒。
从前的她、脸上总是冷漠或者阴郁的，偶尔也挂着夸张的表情。
从前的她有一肚子的笑话、伤心时便讲给别人听，笑声中、似乎心也一点点的变硬，也就不那么容易疼痛了。
从前的她不同情任何人、不会为任何人流泪，哪怕是自己！
……
林烨捧着凉水、浇得自己一头一脸。
她闭着眼、用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一遍一遍地深呼吸！却怎么都回不到冷静的样子。
她的心如锣鼓喧天的战场，一边是丑陋、嗜血地“仇恨”、一边是善良、睿智的“宽恕”，打得难分难解！
……
洗手间的门嘎吱一声开了，顾侒站在她身后。估计实在是担心，不管不顾地进来了。
林烨转身抱住了他，她不管了，她一定得抱抱他。
顾侒赶紧轻轻关上了门，他用下巴磨蹭林烨的头发，拍着她的背，轻声问道：
“怎么了？”
林烨摇摇头，今晚的情况一句两句也讲不清楚，只得今后找机会再说了。
顾侒从来都是不追问的，看她摇头、接着说道：
“没事的，没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给你抱一分钟，好不好！”
……
他的声音就像小时李梦身上的味道，瞬间让林烨镇定，她把头往顾侒怀里蹭了蹭，嘴里嘟囔着说道：
“一分钟起效的，只有砒霜！
我要三分钟，速效救心丸的时间！”
顾侒一听、她居然还有力气瞎掰、觉得她似乎缓过来了。
他不敢多耽搁、低头在她额头盖了个安慰章、出去了。
……
林烨又磨蹭了一会儿，等到心里基本偃旗息鼓，这才走到了餐厅。
桌上已经摆了两个凉菜，阿姨在餐厅张罗摆杯碗，她一见林烨出来，便笑笑进厨房炒菜了。
顾侒站在餐桌旁、拿了支已经开好的红酒、正慢慢往一个水滴状的醒酒器里倒。
林烨走上前问他是否需要帮忙，顾侒看她一眼说道：
“楼上第一间房，去叫顾染下来吃饭！”
……
林烨蹭蹭几步上楼，走到了顾染门口。
她敲了几下门、屋里没有动静，只得推了门、探了个头进去。
顾染一只手枕着头、闭着眼、戴着耳机躺床上，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林烨叫了两声、竟是没睁眼。
林烨摸出手机一看、已经七点了，她踌躇了两秒、走到了床前。
……
顾染的头发乱糟糟地盖住了半边额头、眉头微微蹙着、睫毛很长、房间里的灯光本来不算明亮、被林烨这么一档，他的半张脸都笼在了阴影里，说不出的忧郁、说不出的可怜。
林烨默默叹口气，这个已经和顾侒一样高的孩子、她看在眼里、依然是个每天闯祸只为了见爸爸的小孩子。
她低头取了顾染的耳机、轻轻把顾染晃醒，做了个吃饭的手势便出去了。
……
菜上齐了，条形的餐桌，林烨和阿姨坐一起，对面是顾侒两父子。
四个人，有两个是不爱说话的、有一个是不合适多说话的、还有一个是精神刚受了重创的。
餐桌上的吊灯亮晃晃的、照着玫瑰色的葡萄酒，红里透着紫、漾着光，倒更像是有灵魂的活物。
顾侒给每个人的杯里都倒上了酒，桌上的菜除了清淡的“顾氏菜系”、特意摆了一道青椒炒肉在林烨面前，应该不是阿姨擅长的、居然放了木耳。
……
终究还是林烨先说话，她举着杯碰了碰顾染的杯子、堆着笑说了句：
“生日快乐！”
又和顾侒、阿姨都碰了碰杯，道了谢，感谢他们照顾。
阿姨比顾侒更像场面上的人，居然和林烨寒暄了两句。
她的眼神里有明显的兴奋、估计天天对着这爷倆憋屈坏了，一见这屋里出现别的雌性动物，想要八卦的心简直是呼之欲出。
林烨很“同情”她、也很想配合她，可惜两座冰山等着她融化、实在顾不上阿姨了。
……
林烨今晚确实不在状态，别说融化冰山了，就连自己也是郁郁的样子。
平日里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她的脸是心的镜面反射，心是亮的、脸也是亮堂的；今晚大约是有心事、反射弧路线曲折、似乎有些不同步了—脸上笑着、心却有点没舒展开的紧。
她想过把这爷倆都灌醉，让顾染哭闹一通、让顾侒也耍耍酒疯，让两人一醉抿恩仇。
可就不说这场景放他两身上滑稽，就想想自己的酒量，还是别说梦话了。
她自顾自喝了一杯酒，顾染离她近、给她加酒，林烨一走神，发现他给她倒了一满杯。
她一看就笑了，条件反射地调侃了一句：
“顾染，你还真够朋友、知道我三杯的量，生怕我两杯倒不了是吧！”
顾染漠然地眨了下眼，给了她一个“爱喝不喝”的表情。
……
顾侒扫了她一眼，半天挤出一句：
“林经理刚病完，别勉强！”
林烨太知道“林经理”这三个字、顾侒说出来有多别扭了，但这么别扭他还是说了，想到这点、她竟然心里有些欢喜。
这一点欢喜和那三分钟的拥抱、再加上已经下肚的那杯红酒，林烨的情绪缓过来了。
情绪是装不出来的，她的情绪一好、顾侒的脸也放松了些。
林烨又从善如流的给阿姨“汇报”了自己的年龄、籍贯、以及喜欢的菜系。
餐桌上的氛围、终于在晚餐接近尾声时好起来了。
……
酒足饭饱、阿姨麻溜收了碗筷，顾侒从冰箱里抱了个蛋糕出来，顾染不知在哪里翻出个魔方、心不在焉地转着，一脸的漠然。
阿姨找来蜡烛，林烨帮着插上了，顾侒点火的当头，阿姨关了灯。
林烨轻轻踢了顾染一脚，用只适合说话的嗓子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顾染总算站起来吹了蜡烛，估计是实在承受不住她的歌喉吧！
……
烛火一灭，林烨快手快脚地拔了蜡烛、两手把蛋糕一抬，精准地扣了顾染一脸。
顾染一点思想准备没有，顿时呆住了。
芒果流心的蛋糕，黄黄的、软软地糊在他的脸上，非常有视觉冲击感！
……
林烨笑得弯着腰、喘不过气，嘴里嚷嚷着：
“顾董，相机，相机！”
阿姨一直站墙边，严格履行灯光主管的职责，蜡烛一灭、灯一开，她先看到蛋糕再看清了顾染的脸。
她的面部语言，迅速由“多好的蛋糕啊！真是浪费”，转换为了“靠、这小子好像在吃一盆‘翔’”
……
顾侒没去找相机，但也扯着一边嘴角，露出了些笑意。
顾染把蛋糕往桌上一顿、胡乱把手往脸上抹了两把、一伸胳膊把林烨钳住、便把手里的奶油一阵抹在了她脸上。
林烨嘻嘻笑着、挣脱了他，她用手抹了脸，冲到顾侒面前就要上手，
顾侒看她起身便有所防备，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便够不着了。
……
林烨转头看着顾染，嚷嚷着：
“顾染，帮我，帮我！”
顾染确实出现了，他趁着林烨的手动弹不得，认认真真的用剩下的奶油，给她的脸来了次全脸面膜。
除了眼睛、嘴还有鼻孔，哪儿都照顾到了，特别周到！
这次，这爷倆倒是有了一致对外的默契。
……
所有人都在笑，林烨和顾染的脸边笑边往下淌着黄澄澄的芒果酱。
顾侒和阿姨的脸是干净的，却也笑的眉眼都看不见。
林烨伸舌头在嘴角边舔了舔，今晚的蛋糕，是真的很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