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间，菜也上齐了。红彤彤的水煮鱼片、青翠翠的尖椒炒花螺……空气中弥漫着些花椒的麻香。
林烨向来嗜辣，试了两筷，确实可口，便也欢天喜地地吃开了。下午的疑虑似乎一扫而空了。
……
吃完饭，喝了两口茶，顾侒看了看时间，便示意林烨和他一起出发。
车拐出公司，开出科技园，在一条宽敞的大路上行驶了大约半小时，便到了学校门口。
……
学校依山而建，灰色的主体，红砖砌的门框，门的两侧种了两排木棉树。
正值春日，红色的木棉花、小巧精致却开得炫目。一排排的艳红，好不壮观。
林烨看得有些失神。
顾侒也不催他，安静站旁边陪着。
……
好一会儿，她才侧身问到：
“对了顾董，我一会儿和老师怎么介绍自己啊？”
……
“随便，自己想！”顾侒懒洋洋地答道。
……
林烨活生生憋回了一句“我去…”大步迈到门卫，登记了证件，进了校门。
晚自习时间，每个教室都是灯火通明。
校园里间或有些孤独的路灯，撑起一盏盏柔光，洒下一片片静溢。
偶尔有去洗手间的孩子也是步履匆匆，整个氛围是冷清、肃穆的。
……
林烨按照路牌找到初中部，很快也就看到了初三三班。
家长会分两批开，学生和家长一起上场。
教室里人影绰绰，一位戴着眼镜的男老师正站在讲台边张罗着家长登记。
……
轮到林烨时，她弓背在学生名册上找顾染的名字，花了两秒钟犹豫不知改签自己的名字，还是顾侒的。最终写上了自己的。
一抬头，发现老师正微笑着的看着她，林烨也努力端庄的朝老师笑了笑。
下一刻老师已经发问了：
“请问？您是顾染的……？”
……
“表姐！”林烨答得毫不犹豫。
……
“哦，…”
……
“你一会儿，开完会留一下。”
老师叮嘱了她一句，就扭头和别的家长说话了。
……
林烨殷切的点头应允。心里却是长叹一口气，转身开始在教室里搜寻顾染。
他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正面无表情的盯着林烨。不用说，心里肯定震惊得要命。
林烨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
“别看了小祖宗，我和你一样无奈！”
“你可千万乖乖的，别搞什么幺蛾子！”
……
林烨迎着他的目光，故作淡定地在他旁边坐下。
顾染的眼神已经“问候”她多遍，人却没有说话。估计也是忌惮前排还有别的同学和家长。
林烨一坐下，心里却有些感概：
“读书时自己也是长期坐着最后一排的孩子啊。
悠然自得地看小说、睡觉、也少了必须和同学沟通的烦恼。”
……
初三动员会，老师在讲台上先是客套的讲了些欢迎家长的话。
解释了为什么要求家长学生一起参与会议，粉饰了一下这种赤裸裸的“互相伤害”。
便言归正传开始按照学号，把每个孩子的成绩、学校表现、升学概率逐一点评。
……
林烨不知道顾侒的学号，随意听着。
她靠在椅子上多次观察顾染。他要不发呆，要不拿着只铅笔，在一个小本上乱涂乱画。没趴下睡觉，已经比林烨想象中要乖了。
老师最后讲了些鼓励打气的话，会议也就结束了。
……
一群家长围向讲台，七嘴八舌的和老师寒暄，林烨转头对顾染说道：
“顾染，一会儿老师要单独找我。”
“你能等我一下吗，我很想和你聊两句！”
……
知道了他的身世，一路里林烨都有些心疼这个孩子，说话的声音自然便温声细语了。
她琢磨着一会儿老师给她讲的内容，就算告诉顾侒，估计他也拿顾染无法。
只能自己试试，看能不能和他沟通。
顾染看她一眼，不置可否，走出了教室。
……
围着老师的家长也慢慢散开了，林烨走到讲台边，默默等老师发话。
老师看着林烨略微严肃地慢慢说道：
“顾染的姐姐是吗？
……
“是的，是的！”林烨赶紧答复
……
“顾染这孩子，在这两年多了，这父母一次没来，这是有多忙啊！”
……
老师的口气平淡，但明显透着些轻慍。
林烨当然不敢告诉老师，是顾染刻意不让顾侒过来，只得轻声说道：
“对不起老师。不瞒您说，顾染的父母经常出差，很多时候都不在广东，其实心里也是很关心孩子的！”
……
“顾染这孩子话少，还望老师和我交流下他在学校的情况，我一定回去和他父母认真讨论，陪他好好冲刺下半年的大考！”
……
说话时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老师的表情。
讲完后的一瞬间，心里却暗自觉得好笑：
“明明不关自己的事，现在怎么还有些进入角色的紧张。”
……
老师看看她一脸关切，这才收了收脸上的肃穆，看着林烨说道：
“顾染是个好孩子，除了有些内向。”
停顿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道：
“他似乎没什么朋友，初三压力大，你们家长要注意孩子的情绪！”
……
“对了，他偏科，数学好、英语有些吃力。剩几个月了，想办法突破一下，升这里的高中不难！”
“他画画很好，你们家长琢磨一下，要不要走特长生这条路！”
……
老师说得诚恳，林烨不由得有些感激，发自肺腑地回道：
“谢谢您，顾染有您这样的老师是他的幸运！”
“您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初中班主任！”
“改变孩子命运的，正是您这种对孩子认真观察，耐心鼓励的好老师！”
她朝老师鞠了一躬这才转身出门了。
……
顾染真在门口等她，他见林烨出来，转身领她下了楼。
下楼以后，林烨轻声问他：
“顾染！”
“能陪我去操场走两圈吗？”
……
顾染没答话，却是慢慢和她往操场走去。天已经黑了，操场上，有三两个孩子在跑步，还有些在摔着篮球……全世界的操场估计也就这样吧。
两人并肩走着，林烨心里一直琢磨怎么开口，才不会适得其反。顾染先说话了：
“为什么你会来？”
……
“那，你是希望顾侒来吗？”
这是一个完全取巧的回答，林烨希望把这个话题岔开。
……
“我是问，为什么你会来？”
顾染没有放过她，口气倒是平静，但无需置疑。
……
林烨脑子里飞速地转了几圈心想：
“说是客户委托，肯定会让这小子更加恨他老子，不重视他！”
“没啥招了，卖惨吧！”
……
想好了，便语气凝重地慢慢说道：
“我小时候，也很孤独，没啥朋友！”
……
“没看出来，你现在不知多主动！”
林烨刚说一句，顾染就冷冷地插话了。
……
一瞬间，林烨就编不下去了。
她抬头看了顾染一眼，黑夜中他依然冷着个脸，倒是看不出恶意。
她硬着头皮接着说道：
“好吧！我以前孤独，现在开朗，没毛病吧！”
……
“那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样分裂聚变成现在这样的？”
顾染的口气里竟然有明显的戏谑。
……
林烨顿时觉得，他的内向、孤独有可能不是真的，这家伙明明就是狂妄。
转念一想：
“十几岁的孩子不都这样。”
“当初自己不也一副洞悉世事、目空一切的样子。”
……
没招，就诚实回答吧。
她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又接着说：
“小时候，我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在农村，老人挺疼我，生活很开心！”
……
“后来随了母亲，搬去镇里！两年的时间好不容易交到朋友，母亲调动工作，我们又搬家了！”
……
“再后来，父亲从部队回来，一家人最终搬到了县城。”
……
“就这样似乎越搬越孤独，每个地方都不像自己的家了！”
……
“年纪小的时候不会处理情绪问题，父母也是忙碌，慢慢就变得不怎么会和人交流了。”
……
“后来家里有些变故，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惨的，更加孤僻了！”
……
顾染没有打断她，林烨自己讲得也是无趣之极。
毕竟都是陈年旧事了，装都装不出沉重感来。
天黑，看不出顾染的情绪，怕他没耐心，她赶紧迈入正题。
“慢慢书读多了，人长大了，发现比自己惨的人多得去了，很多人默默守护我。”
“也就开朗起来了！”
……
林烨讲完，半响顾染甩出一句：
“所以说，你看到很多人比你惨…”
“你就开心起来了，是吗？”
……
这话怎么听，都是怪怪的。
林烨心想，这小子不用看长相，都是他爹亲生的，总是不按牌理出招。
……
她叹口气，假装幽幽地回道：
“是啊，还真是你说这样！”
……
“你别说，我对自己都有些失望！”
……
“如果真的所有的人都比我过得好，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分裂成什么样的魔鬼呢！”
……
顾染闷哼出几声笑意，转瞬强逼了回去，过了几秒才又懒洋洋地问到：
“说吧，你和顾侒是什么关系？”
……
这个问题，林烨觉得避无可避的只能诚实回答了：
“你爹，是我客户！”
“很重要的那种！”
……
说话时，林烨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
心想：对啊，顾侒只是他客户，这小子只是他客户的孩子。
她在这里声情并茂，情真意切地真是有些可笑。
一想到这里，她也默不出声的低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
顾染看她半响不说话，低头看她一眼，也不出声。
两人就这样走了两分钟，顾染突然问到：
“重要到，那么怕水，还硬撑着逼自己玩激流勇退？”
……
林烨一惊，问道：
“你怎么知道？”
……
“呵呵，一上艇就开始抖，不是怕水，难道是怕船？”
“你该不会，想做我后妈吧？”
……
林烨一听，突然感觉被轻视了，正想脱口骂他。却又转瞬强压了愤意，她告诉自己：
“冷静、冷静，被他爹完败，难不成还要输给这小子？”
……
她默默憋了几秒，这才悠悠说道：
“顾染啊，成年人的生活，总是有一些身不由己的悲哀的！”
……
“纵然是我这么冰雪聪明、貌美如花，也是得看客户脸色的！”
……
“但择偶这么严肃的事情，我的要求真的是很高。你爹这种长相，最多算个及格吧，我还真看不上！”
……
她慢悠悠地说着，心想：
“骂你爹难看，不和骂你一样？”似乎心里平静点了。
……
顾染看看她，又哼哼两声，回了一句：
“说的跟真的似的！”
……
再走了两步，林烨突然一想，对哦赶紧讲英语啊，话风一转，严肃说道：
“顾染，老师说你什么都好，但英语得想办法强攻几个月，你怎么想？”
……
她的话风转得太快，顾染也愣了一下，停了下来。他似乎想了想，问了句：
“能怎么办？”
……
“补啊！”林烨脱口而出
……
“顺其自然吧！”顾染随口一答，转身欲走。
……
林烨一把把他拽住，暮色中，依然盯着他的脸说到：
“顾染，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会那么害怕依然上艇，我想了想觉得应该给你个严肃答案！”
……
“你今天和我说了很多话，我很开心，我现在诚实地告诉你我的想法！”
“我不是为了你爹、更不是为了公司爬上那个艇，这就是我的本能反应。”
……
“当我恐惧、当我害怕时，我会拼尽全力去面对！”
“这样，我才慢慢变得勇敢，输赢都不后悔！”
……
“我小时，甚至到很大的时候都怨天尤人，觉得上天对我不公平。”
“经历了很多事，我才明白，人生只有一次。
“不管别人、甚至父母有没有把你当回事，你必须自己把自己当回事！”
……
“不为别人的期待而努力，不为别人的轻视而放弃，认认真真为自己活！”
“重要的事情、重要的关口必须咬牙挺住，拼尽全力！”
……
“初三，就是你人生第一场战役，必须拼尽全力，没得顺其自然！”
……
林烨一口气讲出这些话，没有准备、没有预演。
这就是她的成长经历，也只有对着这个和她经历如此相似的孩子，才能不加粉饰的脱口而出。
似乎也是这个时候最合适的语言。
……
林烨讲话时，顾染一直没说话，任由她拽着。
夜浓得化不开，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松开拽他的手，他依然低头看着她，又好一阵，这才转身往前。
……
林烨长舒一口气，跟上顾染，两人一起出门和顾侒会合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