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侒的语音落定，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他看到林烨嘴角微沉，一对清澈灵动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微缩的瞳孔里韵着强烈的情绪。
秋日的阳光被挡在半阖的百叶窗以外，她的脸笼着阴影。
两秒以后，她垂着眼皮悄无声息地揉搓了一阵手指，再抬眼，脸上的情绪已经消融殆尽，又是一付专注认真的样子。
他知道，她把情绪从脸上摁到了心里。
……
顾侒讲完以后关了电脑，颇有深意地扫了一眼林烨又才看着冯静淡淡说道：
“这个阶段，不管怎么选择都需要慎重考虑，你再好好想想，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
让林烨带你在公司参观一下，我处理完手里的事情就一起吃饭吧！”
“林烨，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冯静一边起身一边体贴地看着林烨询问。
“太不会了，我最喜欢把时间花在漂亮姑娘身上了！”
林烨抿着嘴角，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扔出一句怎么听都不太正经的话。
……
两人从顾侒办公室出来，林烨带着冯静一层一层转悠，参观完一轮后便径直去了餐厅的小包房准备先把酒醒上等顾侒。
冯静一跨进包房的门，眼神便黏在窗外的荷池挪不动了。
荷花的季节是5至8月，但南方气候温润，花期最长的红睡莲可以开到来年的2月，尤以11、12月花开最盛。
红的花、黄的蕊、层层叠叠的绿叶…清风拂过，荷池漾波、红莲摇曳生姿，淡淡的秋意中竟韵着极致的艳丽。
……
冯静长期生活在北方，一向清明的脑袋刹那间被这反季的美景震懵了，她几步走到窗边双手抄在风衣兜里默默观赏，良久才感叹出一句：
“莫奈的睡莲也不过如此！”
林烨揣着一肚子的无名火还要佯装甜美热情，心里躁动地厉害，这荷池似乎也起了点清心平怒的功效，这一刻顺着她的话随意接了一句：
“嗯，副作用挺大的，吃饭的时候一直盯着看，开花以后我都瘦两斤了！”
……
冯静抿着嘴角哼出两声笑意，好一会儿又才扭头看着她淡淡说道：
“林烨，其实我同学除了邀请我去他们公司还在力邀凌风加入。
你觉得真如顾侒所说对通迪不会有影响吗？”
她这么一说，林烨刚下去一点的火气蹭地一下又窜高了，她在心里把吴凌风“问候”多次后不露声色地回道：
“顾侒心宽如穹，境界和我是完全不一样的，要我说那可就影响大了，像冯姐姐这样的人才绑都应该绑在通迪身边！”
她用极不正经地口气说了一句正经话，既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又没驳顾侒的面子还把冯静狠夸了一遍。
“林烨，我发现谁喜欢你都是正常的，你还真是挺可爱的！”
冯静语气诚挚地夸了她一句。
林烨在心里嘟囔：“这半天可爱都撑不住还怎么混这行！”嘴上却是啥也没回，朝冯静腼腆地笑了笑，转身退回餐桌拉开了餐椅示意她坐下休息。
两人刚坐下，顾侒便推门进来了。
……
一顿饭的时间，顾侒和冯静聊了阵行业趋势又讨论了些技术问题，林烨斟茶倒水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他们递话添酒。
她有心事几乎没怎么吃菜，脸上堆着笑意不动声色地在一旁喝酒，不知不觉便三杯入喉了。
顾侒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也清楚她的酒量，一直给她夹菜却不敢当着外人端她的杯子，只得柔声劝阻：
“吃菜，喝慢点，呆会儿胃里该难受了！”
冯静只当林烨性格开朗，丝毫感受不到房间里暗流涌动，兴致甚好的又和林烨喝了阵。
……
入夜了，最后一丝天光撤离，夜风暗送幽香，荷池边盈盈地灯辉映漫天繁星，酒香怡人，奈何贪杯。
常年在酒局里练就的耐力让林烨撑到了晚餐结束，司机送冯静离开，她转身冲进了夜色里往家的方向闷声疾行。
她胃里极度难受，脑子里最后一丝清明让她必须趁着酒还没上头赶紧回家吐了。
顾侒也顾不上有可能被员工撞见的风险快步上前陪着她往家走。
……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家，林烨把包随手扔地上，踢掉鞋，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浴室。
顾侒帮她把包收好、鞋摆正，换好鞋紧跟着进了洗手间，她已经趴在马桶边吐得昏天黑地了，顾侒赶紧给她拍背倒水。
林烨吐完颓然地撑在洗手台发了会儿呆，转瞬把自己扒了个干净迈进了淋浴房。
热气给淋浴房的玻璃覆上了一层薄雾，林烨芊细的身体隐约可见，她把头发随意挽在脑后，面无表情的侧脸上有风雨欲来的阴郁。
……
三年了，顾侒从没见过林烨发脾气，他不会哄人，只得呆呆地站在浴室等她消气。
林烨被热水冲得快窒息才迈了出来。
顾侒抽了浴巾把她裹怀里极温柔地帮她把身体擦干。
林烨抿着嘴角撇他一眼，眼神里韵着犹豫，是一种火气下去一半却依然想要骂人的犹豫。
顾侒帮她把头发解开，伸手揉了揉轻声说道：
“湿了，你进屋换上睡衣我帮你吹吹！”
林烨终究对他做不到一气呵成地开骂，只得长叹口气，把浴巾褪了扔给他，两步窜进卧室穿上睡衣出来了。
……
林烨盘腿坐在餐椅上，顾侒泡上一壶热茶端到餐桌顺势在她身边坐下了。
他低头给两人斟好茶，这才看着林烨的脸轻声说道：
“林烨，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知道？”
林烨的语气上挑。
“你怪我不该建议冯静去叁柒！”
“错，我是从这件事情窥探出你对吴凌风的态度。
你压根不想收拾他，你就想这么着就算了，是不是？”
林烨看着他，噼里啪啦地扔出两句话。
……
顾侒看看她，想说啥，终究没出声。
他这种默认态度让林烨三番两次消之不迨的怒火见风狂涨，她胸腔剧烈起伏着，紧抿着嘴角，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鹰一般盯着顾侒，冷冷问道：
“你今天和冯静说的都是心里话是吧！
市场很大，生意没谁做得完，所以我们各自安好是吗？”
她顿了片刻，用几近颤抖地声音吼道：
“我告诉你，顾侒，我不同意！
我他妈跟他没完，你想想这半年我怎么过来的！”
说话间，她放在桌上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强烈的情绪瞬间就把眼睛逼红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往下涌。
……
顾侒没料到她反应这么激烈，心疼、自责、愧疚…各种情绪搅得他心绪全乱、他手足无措地抽了纸巾站在她身边。
林烨心里的烦闷下不去，起身扔下一句：
“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顾侒拉着她低声劝阻：
“你刚喝完酒，太晚了，我陪你！”
“因为那个混蛋，这半年我一个人在外面还喝得少吗？”
林烨甩了一下胳膊，强硬地顶了他一句。
顾侒不放手，俯身把她抱到沙发上压怀里搂着，在她耳边一遍遍说：
“对不起林烨，对不起，等你冷静下来，听我解释好吗？”
林烨在他怀里挣扎了一阵，力气耗完，情绪似乎也好转了，她看着顾侒因为愧疚和心疼微红的眼圈，心火彻底褪了，一直绷紧的身体也放松了。
她窝在他怀里没好气地说道：
“现在解释！”
……
顾侒听她口气缓和，自己紧绷的心也好歹松弛了一些，他伸手帮林烨捋了捋头发，又拂了拂她的脸颊，这才淡淡说道：
“我对他的行为也很愤怒，真有过拼劲全力和他斗的想法。
但后来你和我说了他对我怨恨的原因，我仔细想想，确实他的童年也有缺失，有可能长时间的心理不平衡才让他有了这些过激行为。”
“你能不能有点是非观？
他的童年缺失凭什么要别人买单，谁没有童年缺失？
我要讲能给你讲三天三夜不带重复半句！”
林烨刚软下来的身体瞬间又绷紧了，几句话回得嘎嘣清脆。
顾侒长叹口气，眼神不自觉地散在了半空，半响才幽幽说道：
“整整十年，也是一个孩子最需要母亲陪伴的十年，王姨几乎都在我身边。
我得到的，就是他失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