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留人，安安静静的晚餐后，张姐起身收拾，顾侒看了看窗外的雨雾，又扫了一眼没打算起身的顾染，看着林烨说道：
“你和顾染聊会儿，走的时候到书房叫我送你！”
说完他便伴着林烨清脆地回应声下楼了。
顾染喝了一小杯酒，白皙的脸上有点红晕，他垂着眼皮、抱着水杯、神色漠然地不出声。
今晚气氛轻松，林烨压抑已久，两杯酒喝得很急，精神早已小跑迈入了微醺状态。
……
两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阵子，张姐进进出出地倒水切水果忙得不亦乐乎。
她看林烨满脸红晕、眼神飘忽、明显喝高的样子，贴心地给她冲了一大杯红茶，嘴里不见外地嘟囔了一句：
“林烨啊，你这喝两杯的状态和我喝两斤也差不多啊！”
林烨扶着额头朝她呵呵傻笑两声回道：
“张姐威武，等我再练几年和你单挑啊！倒时你可千万别哆嗦！”
张姐唉声叹气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丫头怕是喝傻了吧！回厨房继续干活了。
……
灌下了一整杯热茶的林烨总算缓回了神，她看着顾染懒洋洋问道：
“想好去哪个学校了吗？”
“没！”顾染眼皮都没抬。
“还用想吗？你学美术的不就那么几所学校？”林烨斜他一眼，口气里带着些朋友间的随意。
顾染抬眼看看她，顿了片刻回道：
“我不想离开广州！”
林烨半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气，驾着腿往椅背上一靠，面带质疑地盯着他说道：
“广州？感情去年我们的北京白考察啦？
你这，什么逻辑？恋家？”
顾染习惯性地轻抿嘴角，浅褐色的眼睛里有踌躇的微光闪烁，他似乎想说点啥，最终端起水杯喝口水什么也没说。
……
林烨早已习惯顾染的寡言少语，看他不出声便接着说道：
“男孩子不离开家，怎么能长大？
好男儿志在四方，去哪里都好，真别离家太近了！”
顾染抬抬眼皮扫了一眼她的脸，周末的晚上她穿着件圆领的白色T恤套着米色的机车夹克，头发随意束在脑后，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全是红云，好半天他佯装随意地问了一句：
“你呢？打算一直呆在在广州？”
酒精让林烨有些迟钝，她俯身回餐桌、撑住一侧额头发了几秒呆，看着顾染弯弯嘴角勾出丝笑意说道：
“我？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道？”
餐厅的落地窗被夜色映得浓黑如幕，顾染脸上的红晕早已褪去了，这一刻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紧握茶杯的两只手也因为用力显得指节格外清晰，好一会儿，他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地扔出一句：
“我复习去了，记得初六陪我过生日。”
林烨对他的忽冷忽热毫不以为意，心里默默觉得有些有趣——顾染这小子，摆着一副耍酷冷漠脸，终究还是个惦记生日的小屁孩子。
她往椅子上一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回道：
“知道啦，下刀都陪你过，不就十八吗？
想要什么礼物？今年姐姐可没奖金，别期望太高啊！”
顾染一言不发地起身往房间走，上楼梯之前扭头看着她淡淡说道：
“不用准备礼物，我不是小孩了！”
他身量挺拔，吊灯把他在楼梯的倒影拉得硕长幽深，一张脸不知不觉褪去了少年的模样。
……
林烨微仰着下颌看着他，朝他抿嘴笑了笑没再回话，心里却是默默叹了一句——
唉，这一转眼、光阴催人老啊，我这‘后妈’预备役也赶紧地服完吧！
她坐在餐桌上给自己续了杯热茶又喝了几口，这才起身往楼下去了。
她走到书房门口刚准备敲门，顾侒听到她的脚步声拉开了门走了出来，他看着她轻声说道：
“走吧，我送你回去！”
林烨嗯了一声，乖巧地和他往门厅走去。
她换上鞋站在门口给顾染发了条短信：“我滚了！随时电话”，拎上进门时扔在门口的背包和顾侒一同迈进了夜色里。
……
雨势不减，豆大的雨点扑打在车窗上发出一种几近壮观的噼啪声，近光灯在夜色中扫出一片圆弧形的光，雨水在光晕中晶莹透亮像是绵绵不断的珠帘；
路的两旁是黑黝黝的山体，漫山的榕树被雨水打得微颤，远处是城市的中心，暴雨抽打着霓虹，一栋栋的高楼里万家灯火阑珊。
……
小圆桌，家常菜，酒香四溢。
盈盈的吊灯下三个少年时期的朋友推杯换盏，田立插科打诨，冯静落落大方，吴凌风借着几杯白酒的掩护似乎也表现得轻松自如，甚至和冯静对视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自信和坦然。
暴雨像一片隔断时光的幕布，把二十年的光阴和城市的浮华挡在了窗外的雨雾里。
极轻松的氛围，带着任务的田立酒足饭饱后懒洋洋地举杯碰了碰冯静的酒杯，看着她笑嘻嘻地说道：
“冯大美女，这次回国不打算走了吧？”
冯静毫不扭捏地举杯喝了一大口酒，半真半假地笑着回道：
“不走了，现在国内啥都好，工作环境也不错，亲朋好友也多，咱好歹也圆个学成归来报效祖国的梦啊！”
“哎哟，我就特别佩服你这种有理想又有本事的人，其实我也有理想，就是差点本事，要不，你也帮我圆一个？”
田立嬉皮笑脸地回她。
“有点人性好吗？谁都知道你现在是大老板，别拿我们这种打工一族开玩笑啊！
再说了，要帮我也帮凌风啊，他怎么看也比你更像有理想的！”
冯静微抿嘴角、柳眉轻挑，不见外地奚落了他两句。
说话间，她的眼神因为微醺被橘黄的灯光映得流光溢彩，轻扫过吴凌风的脸时似徐徐春风拂过旷野荒原，让后者伪装得当的心不动声色地为之一颤。
……
吴凌风听冯静语音落定，垂着眼皮帮冯静夹了筷子菜，抬眼看着她淡淡说道：
“对了，还没告诉你，我离开通迪了！”
冯静明显的面色一怔，愕然问道：
“这么突然？为什么？”
吴凌风思忖了两秒，迎着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回道：
“也没啥，这些年有点累了！”
冯静看看他，似乎还想问点啥，最终强压了，笑着说了句客气话：
“也是，跑了这么多年，停下歇歇也好！”
说完这句话，她低头喝了口茶，终究没忍住又抬头看着吴凌风问道：
“你这么重要的人物离开了，通迪能行吗？”
吴凌风的心被这句话揪得紧紧的，深知她的弦外之音是关心顾侒，他强压着情绪喝了口茶缓缓说道：
“林烨去了通迪管营销，她挺机灵的，干得不错。
他掐头去尾的一句话，感觉像是正面回答冯静的问题，却又给了她一个隐晦含蓄的暗示——凌风的离开会不会是因为林烨？顾侒任人唯亲？
冯静如他所愿的没再深入探究，有些茫然地顿了片刻，又才关切地问道：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
“我这不打算把吴总也请来帮我实现理想吗！今儿赶巧了，咱干脆打包一起谈得了！”
田立不等吴凌风答话，瞬间把冯静的话接了过来。
冯静听他又一次提起这个话题，感觉他不是随口的玩笑话了，她看看田立，又看看吴凌风，最终看着田立说道：
“老同学了哈，有啥说啥，不带这么虚头八脑的，你们两这是唱哪出啊！”
田立笑嘻嘻地看着她说道：
“什么唱哪出啊？你们这两排头兵看不起我是吧！
我告诉你啊冯静，地球永不停歇，万物生生不息，就不允许我这个曾经的落后分子有‘吞并’先进分子的想法吗？”
田立的话回得滴水不漏，一句话撇开了自己和吴凌风的关系，顺势把他和冯静推到了同一阵营，就连向来深喻应变之道的吴凌风都投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冯静本来有些茫然的脸被田立这么不着调地一掰扯，瞬间就浮上了笑意。
她喝口茶，笑意盈盈地应到：
“都这么大个老板了，说话还这么不着调，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你要诚心的，就找个清醒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聊聊！”
她说完，转头看着吴凌风又说道：
“凌风，我还是想听听你接下来的计划？”
……
田立适时起身扔下一句：“你们先聊着，我去阳台抽根烟！”离开了餐桌。
冯静看着他的背影笑着对吴凌风嘟囔了一句：
“田立可真是一点没变，当年我们叁一起时，他也是这样，说不上一句正经话就窜去抽烟。”
吴凌风等她语音落定，端着茶杯喝口茶，看着她轻描淡写地问道：
“你呢？还想去通迪帮顾侒吗？”
冯静听他这么一问，抿抿嘴角淡淡回道：
“他不需要我，我去干什么？”
窗外有忽远忽近的雷鸣声，有风带着湿哒哒的潮气、带着黯然流逝的无声岁月，窜进客厅冷飕飕地扑在两人的脸上。
餐厅里没了田立插科打诨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冷清。
……
好一会儿，吴凌风取下眼镜在身上的T恤极缓慢地擦了擦，接着问道：
“你回来，是因为顾侒吗？”
他说话间面色如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幽寒冻髓的雨夜，他紧握茶杯的掌心全是因为紧张的汗水。
冯静没预料到吴凌风会问她这个问题，呆了片刻，又才莞尔一笑回道：
“想什么呢？我还十八岁吗？”
她说完，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半杯酒，一仰头喝了，望着窗外漆黑的雨幕幽幽说道：
“凌风，顾侒呢一直就是天上那盏银白的月亮，太远了，我只能偶尔仰头看看！”
“你都单这么久了，就想一直这么看着吗？”
吴凌风等她语音落定一会儿，不带丝毫情绪的悠悠接了一句。
……
“你今天怎么了？跟我妈似的？看着我单身扎眼是吧？
多少人结了婚，最后不也得离了单着？”
冯静笑着应他，不等他回话，转瞬语调轻快地接着说道：
“谁天天闲得没事抬头看月亮啊，我这就是没遇到合适的！
再说了，人这辈子与其一天到晚多愁善感地琢磨月亮，不如白天多晒晒太阳！”
……
吴凌风抬眼盯着她，被灯光映得幽幽的镜片下，似有光一闪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