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春天来了,不同于南方的劈头盖脑…
它是先不急不缓地从听觉、触觉到嗅觉给你带来柔软、清新的感受,然后再猝不及防地打开你的视觉…
它像一幅飘着墨香的名家卷画、展开前就已经在你的心里播下了期待的种子。
风依然是凉的、干爽的,但柔软了、没了冬日里的呼啸凌厉,刮在脸上也不会皮肉刺痛了。
公园里、草地上、马路边的泥土开始松软了,踩在上面,不会硬得硌脚了。
然后呢?
风里开始有蛰虫翻出新土的味儿了…
紧接着,青草的味儿,新芽的儿,桃花的味儿…都来了……
极目之处,绿的草、黄的芽儿、红的桃花,白的玉兰、活蹦乱跳的小麻雀、剪来剪去的燕子…
春天蔓延了…
唯一的Bug—停暖了!
起床这个活儿变得跟壮士扼腕似的艰巨。
……
二零零五年,四月十三,周六,早上八点的闹铃一响,林烨一个翻身就起床了。
昨晚十点多了,顾侒给她电话说今天九点半左右到楼下接她去看吴总的母亲,说是老人家生病了,但没提什么病。
他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低沉,情绪明显低迷,而且又这么急迫地赶过来,林烨的感觉特别不好。
她一直不知道顾侒和吴凌风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无需质疑他的母亲对顾侒是非常重要的。
她回北京一个多月了,这是第一次和顾侒约上见面,期待中多了忐忑。
……
林烨起床后风驰电掣的把自己收拾好,套上了一件黑色的机车皮夹克,便出门了。
天,没有一丝云,蓝得像隔了道滤镜;空气中有着不会透骨的凉意,但也足够让人哆嗦。
林烨怕冷,她缩着脖子,拦了部出租车直奔胡同里的1999咖啡厅。
顾侒有早上咖啡的习惯,这家咖啡厅的美式他最喜欢。
……
周六的上午,交通自然是通畅的。
九点不到,林烨已经打包好咖啡和几个牛角包到家了。
她食不知味地应付完自己的胃,剩下便是等待。
她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手机,就像这玩意儿已经失去了响铃功能。
9:35电话响了,林烨秒接:
“下来吧!你们院儿门口!”
顾侒的声音没有波澜,但透着温柔,听起来比昨晚的情绪好。
林烨“嗯”了一声,跨上背包,拎着打包的食物关门下楼了。
……
顾侒穿着件深色飞行夹克,站在车旁等她。米色修身的长裤,把他的上身衬成了“负数”。
他脸上挂着的浅浅笑意,让林烨一直忐忑的心归了位。
如果不是旁边还有司机,如果不是手里还提着咖啡,她一定会小跑上去,强行非礼。
……
上车后,林烨和司机打完招呼,便迫不及待地关心吴凌风母亲的情况——急行胆囊炎,昨晚送了家附近的医院,约个小手术就好,应该没有大碍!
司机已经尽了全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道具,但林烨依然不敢当着员工的面,暴露顾董爱上了“女流氓”的事实。
她克制了自己一百次想要动手动脚的冲动,老老实实坐着,认真表演矜持。
她演得很无聊、很心累,很快就累得睡着了。
……
林烨是在医院门口被顾侒轻声叫醒的。
她的头靠着顾侒的肩,身子全部倚靠在顾侒身上,就差没把胳膊也缠上去了。
她用实际行动展示了,她的灵魂和肉体是如此的一致——清醒的时候想耍流氓,睡着了也没放弃!
她飞速整理了一下头发,紧跟着顾侒下了车。
……
下车以后,顾侒主动对她说道:
“凌风的母亲姓王,我从六岁到十六岁的时间都是她陪伴我!”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母亲很早出国了,在我心里,王姨就是我的母亲!”
医院里门庭若市,顾侒的声音一如平常的淡然。
但这淡淡的两句话却像塑料薄膜一样,把林烨的思绪包围在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里。
那一张张一晃而过的脸,或漠然、或焦虑或恐慌,都无法和她的大脑产生任何联系。
她默默跟在顾侒的身旁,脑子一分为二地积极工作着——
左边条分缕析地“揣度”他和吴凌风的关系;右边紧跟其上地哀叹他不算完美的原生家庭。
……
顾侒曾经说过:“他和吴凌风不是亲戚但是亲人”。
吴凌风的母亲陪着他长大,她是照顾顾侒的阿姨?还是两家是世交?
不管是哪一种关系,从顾侒的话语里,她都最好把自己武装成能见准婆婆的高阶配置—典雅、端庄配上恰到好处的亲和力!
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黑色的机车皮衣、黑色紧身仔裤、高邦做旧的皮鞋——稍微一个不谨慎的表情,都能让正经人士退避三舍…
她有点郁闷地沉默了!
……
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了,顾侒牵了她的手,轻轻说道:
“别紧张,王姨和我一样…
不挑剔…”
林烨一反平日的伶牙俐齿,只是紧紧地回握了一下顾侒的手、却没出声,强迫自己提前进入了矜持端庄的剧本里。
……
顾侒轻轻敲了一下病房的门,吴凌风从里面拉开了门,他淡然叫了声:“哥!”便侧身让出了条通道。
不可否认,吴凌风的演技确实炉火纯青,他看到林烨居然没有露出丝毫的诧异之色。
林烨犹豫了一下,主动喊了一声:
“吴总好!”
吴凌风对她扯出了丝淡淡的笑意。
他脸上的淡然,是林烨不熟悉的表情,但作为病人至亲,现在没有寒暄的情绪也很能理解。
单人病房,除了半躺着的王姨,吴父也在,此刻正站在床边,用和王姨一样热切的眼光看着他倆。
……
顾侒拉着林烨径直走到了病床前。
王姨的脸有浓重的病态—灰暗、憔悴但依然堆着由内至外的欢喜。
那笑容从她枯槁的脸上漫溢出来,却似一株极盛的康乃馨!
她看着顾侒担忧的面色,轻声安慰道:
“没什么大碍,害你这么辛苦赶过来!
农村人,身体硬着呢!
今后不要这么当回事!”
说完,她的眼神就落在林烨的脸上,挪不开了。
……
顾侒轻轻揽着林烨的肩,把林烨往病床边带了带,看着王姨柔声说道:
“林烨!看,我乖乖带回来了吧!”
顾侒的话,居然是有点撒娇的意味,就像对林烨说:我不想一个人吃饭,一样一样…
林烨乖巧的上前握着王姨的手,温柔地看着她说道:
“王姨,您好好养身体,有机会我多来看您!”
王姨用另一只手覆在林烨的手背上,极轻地极温柔地摩挲着林烨的手背。
她硬硬的像小耙子一样的手,因为激动甚至有轻微的颤抖。
她嘴里喃喃地低语着:
“太好了,太好了,这真是…”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一旁伫立着的三个大男人,似乎急于和他们分享这无法用言语表述的心情。
这一刻,莫名有点像个久别重逢的认亲现场,两位女主角都是情真意切——王姨是期盼已久,林烨是被感染入戏。
……
顾侒示意林烨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和吴凌风以及吴父在一旁轻声讨论吴母的病情,林烨安安静静地陪着王姨。
王姨没有城里妈妈急于寻根究底的个性,她就是满心欢喜地看着林烨。
林烨全力以赴地把乖巧懂事表演到底。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只要是顾侒带回来的,只要是个女的,其它如何,都不会影响剧情发展。
但她也发自内心的想演好一点,让王姨更开心一点,衬得上王姨对顾侒一目了然的在意!
……
顾侒和吴凌风离开病房,去张罗给王姨转院了,县城的治疗条件有限,虽说胆囊炎不算啥疑难杂症,但顾侒还是坚持要转去北京。
林烨留在陪着王姨和吴父聊天。
住院部的隔音很差,能听到隔壁有病患痛苦的呻吟声,还能听到一对夫妻扯着嗓子咒骂昂贵的治疗费用。
医院,从某种程度上比庙宇和教堂更能洗涤灵魂的浮躁。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看身边受苦受难的众生,你就会发现平淡无奇的生活,只要搭配无病无痛的身体,已经就是幸福。
……
农村人本不擅长客套交际,但王姨和林烨有显而易见的共同话题,再加上刨根问底、循循善诱又是林烨最擅长的领域,两人竟然聊得风生水起。
明显感觉自己是多余的吴父,悄无声息地踱出去抽烟了。
……
顾侒再回来时,林烨已经把他存在王姨那里的人生档案完全调到了自己心里——
一个温暖的,不爱说话的,偶尔会撒娇的小小少年!
一个没事儿就看书、写字,从不考第二的天才型选手!
一个从每周末都给吴凌风补课,发展到给一群人补课的热心小老师!
…
顾侒的童年不是完美的,父亲很忙、母亲远走美帝;
但他的童年又是幸运的,有王姨的陪伴,还多了吴凌风这么一个小伙伴,似乎并没有缺失啥。
王姨说起顾侒时,晦暗的脸上似有炫目的光芒,那光不仅是爱,是骄傲,甚至有一种无法详述的感恩—大约是觉得天使降临,又恰巧落到了自家后院里…
林烨突然想到了吴总淡淡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