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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元城世家

跛章就说他老表姓张,是张财望,表婶姓朱,叫朱兰有,住韶关马坝田心村。两老表十多年没来往,跛章原住水关口的房子已卖给人家,所以找不到了。他今天才得知两姐妹的遭遇,真是上天有眼啊。

姐妹俩一听,齐说:“真是表叔啊!”跛章突然号啕大哭:“表哥,我对不住你,丢下女儿,你死不瞑目啊。表叔让你们受苦了。”边哭边顿足捶胸,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姐妹俩也跟着哭了起来。

哭完,跛章要接姐妹俩回去,说姐妹俩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人,他就是做牛做马也得养活她们。十三姑半信半疑,见姐妹俩愿跟跛章走,也不好阻拦。心想,你跛章是何等人氏,日后如作贱姐妹俩,饶不得你。

跛章骗得姐妹俩跟他回到牛王庙。

牛五庙昔日香火鼎盛,人们感念牛对人类的贡献,假牛王而筑庙祭祀。因一次大水浸塌了庙堂,后虽人们募捐修建,但香火日渐冷落下来,庙堂只建一坛,竖一碑,置一香案而已。庙中一角摆着两副黑红色的大棺木,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了。跛章连床也没一张,平日只在香案上铺张烂草席睡觉。

姐妹俩见表叔家徒四壁,就问:“表叔,我们晚上睡哪里?”跛章说:“就睡在阁楼吧。”好在厅前厢房中有只小阁楼,可以住人。元城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小阁楼,那是每年元江水大淹街时人们避难的地方。

跛章向人家借了条旧棉被,找了张草席往阁楼上一放,算是给姐妹俩安了个窝。跛章说:“你们别看表叔今日如此贫穷,当年表叔住过大屋,穿过丝绸,吃香喝辣。只因时运不济,一时受贫受苦。你们可知当年吕蒙正也打柴度日,薛仁贵老婆也住寒窑八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定那天我飞煌腾达,你们莫嫌表叔寒酸。”

姐妹俩连忙说:“不嫌表叔,不嫌表叔!表叔能收留我们,我们感激万分,那敢嫌弃。”跛章又说:“你们初到元城,人生地不熟,无事不可到处乱走,街上流氓很多,见你们外地口音,将你们捉去拐走,卖给人家做奴婢,或做人家的二奶,让表叔到哪里寻!”

姐妹俩答应下来。见哄住了二人,跛章乐滋滋的,连忙四下打听,看有没有买主。可怜姐妹俩还以为遇到好心表叔呢。

元宵之夜,家家户户烧放烟花,元城又是一派热闹。这一天吃过晚饭,赖府老老少少齐聚在观月楼上观看烟花。观月楼是赖府最高的楼房,也是元城最高的建筑。观月楼建在元江边上,虽然只有两层,却十分宽阔。楼下是有名的天庐金铺,金铺里一条大木板梯紧靠墙壁,木板梯扶手雕龙刻凤,精致之极。二楼大得可以搭台演戏,当年赖老夫人七十大寿,就在楼上唱了一天一夜大戏。

观月楼靠江边的墙上开着几丈宽的大水窗,将大水窗的圆木桩取下来,大水窗成了一道宽银幕。窗前排着一排椅子,中间坐着赖长生和赖老夫人,左面是赖长生的大奶奶、三奶奶、四奶奶和六奶奶,右面坐的是五奶奶月娥和她的大儿子文、彩风夫妇,二儿子武、彩云夫妇,三儿子德和未过门的老婆阿宝……本来还有四儿子寿的座位,他没有来,他历来不喜欢和家人待在一起。小孩子和丫环则坐在前排的楼板上。

让丫环和小孩一块坐着看烟花,这是老夫人特意吩咐的。古时,天子也与民同乐,赖府也要与下人同乐。丫环也是人,也有父母所生,应该像自己孩子那样去待她。

赖府的烟花选在亥时燃放,也是现在晚上九时以后。全城的人都知道这一惯例,到时都会齐集阁楼上观看。燃放地在元江兴隆洲头,兴隆洲是元江河中的一个大沙洲,位于下元街尾。这儿是珠江、滨江、元江的汇合处,河水冲出了个大沙洲,足有几里大,岛上竹丛掩映,还长满淹不死的柳树。岛上住着几户渔家,赖府每年请这些土著船家帮忙烧烟花。

兴隆洲船家江铁头正和几个渔民忙碌着,跛章一拐一拐走过来了。渔民打趣说:“跛佬,又过来打秋风了?”跛章说:“新年大头,说什么打秋风,我是来帮忙烧烟花的。”跛章说是来帮忙,其实是来分一份赏钱。不过,大家喜欢他能说会道,乐得和他说个笑,也不和他计较。

跛章望着沙洲上摆着一堆堆烟花,就说:“这赖家的钱是用完的,烧烟花就烧掉十头猪,不,有十条牛。”渔民说:“不是嫖光赌光,你家产业也有十条牛哇。”跛章眨眨贼眼说:“看什么时候,搞他赖家两下,弄些钱用用。”江铁头就说:“你左脚断了还不怕,想连右脚也断吗?”

猛然望见赖府望月楼下传来一阵鞭炮声,知道时辰到了,就说:“兄弟们,点火!”霎时间,炮声阵阵,五彩缤纷的礼花映红了元江,映红了整个江城。

观日楼上,赖长生望着阵阵烟花,感到心满意足。

赖长生今年五十了。看起来,他身体还强壮,他四个儿子身体也强壮。大儿媳生了一男一女,二儿媳也生了男丁,三儿媳嘛,虽然未过门,但肚子已经……一想到这些,赖长生就像夏天喝了清凉糖水,心中舒服极了。

赖长生父亲四十八岁那年病死,那时,赖长生未到二十。佑大的家业,就落在他的肩上。父亲临死时拉着赖长生的手,断断续续说:“娶……几个老……老婆,多生……几个。”

父亲死时眼睛没闭上。他是死不瞑目呀。

也难怪,赖家五代单传,虽然富甲一方,人丁不旺,是赖家的一大心病。赖老爷去世刚做完“三七”,老夫人就赶快替儿子物色二奶奶。赖长生十六岁已娶了老婆,三年屁也没放一个,老夫人比儿子还着急。

二奶奶娶回来后,不光没生下儿子,半年后竟病死。没多久,老夫人又替儿子娶回了三奶奶,两年过去了,依然没有生育。老夫人急了,到处求神拜佛,抽签许愿,说神佛保佑她儿媳早生儿子,她便常吃斋,长敬佛。不久,她又替儿子娶回了四奶奶,这个时候,赖长生还没到三十岁。

老夫人在赖府后花园建了一间观音阁,日日烧香礼拜,求观音送子。但是,赖长生的四个老婆仍然没有生育。

老夫人急啊,想着是不是祖上做了阴德事。才招来断子绝孙。她听闻麻姑堂的十三姑能通鬼魂,便拿了一把铜钱,两升白米去“问麻姑”。

十三姑知道老夫人的来意,把她引到暗房坐好,点燃纸钱香烛,摆好一只沙盘,叫老夫人把要问的事用手指写在沙盘上。然后作法招魂。口中念:“天惶惶,地惶惶,赖氏家族问祖堂,天惶惶,地惶惶,赖氏祖上可安康……”声音渐小。十三姑猛然打了几个喷嚏,便伏在沙盘中睡去。房中烛光变得绿绿的。气氛阴森可怕。

过了片刻,十三姑猛然醒过来,点燃灯火,指着沙盘说:“祖上给你们来信了。”只见沙盘上写了四句话:“水中月,雾里花,此时不悟大傻瓜,直钩钓鱼问祖公,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夫人听得不大明白,问:“说的是什么意思?”十三姑说:“什么意思还不明白?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们赖家祖上做了阴德事,要轮回报应了。”

老夫人一听,惊得六神无主。她听人说过,赖家祖上的确做过阴德事,那是清朝咸丰年间,赖家祖上赖大麻原是湘军小头领,攻打太平天国立了军功,后派到元江县做知县,瑶人反抗时,一次便杀害瑶人三千,血染滨江。虽然是官府作为,但杀生太多,惊神泣鬼,佛祖罚他折寿十年,富贵不过三代,且代代单传。

赖大麻是行武出身,虽力大如牛,却不到五十便见了阎王,以后赖家代代主公均三房四妾,但是生儿育女却十分艰难,尽管生了下来,大都养不活,最后只剩一个男丁传世。而眼下,赖长生年已三十,妻妾四人,孩子连影儿也不见一个,你叫老夫人如何不急。

管家刘师爷见老夫人寝食不安,日见消瘦,就对她就:“鬼神之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有病就有药,有结就有解,听说元江寺法能和尚有道行,何不叫他来府一趟看看风水?”

法能到赖家一趟,二话不说,就给老夫人开了三道“药方”。第一要积阴德,第二要行善事,第三要去邪毒。

老夫人吩咐师爷按法能的说话去做,先是将赖家在元江峡口布袋村的五百亩田产献给元江寺,又将下元街的一间钱庄,两间米铺献给麻姑寺救济穷人,算是积阴德行善举。然后,将上元街的鸦片烟馆改做其它生意,算是去邪毒了。

一年过后,赖长生的四位夫人仍未生育。

老夫人说:“法能的话也不灵啊。”师爷说:“风水见效得十年八年。再给长生娶个老婆吧。”看来,只好这样了。赖长生却死活不答应,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已经娶了四个老婆,不想再娶了。”老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儿呀,你也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谁叫你的四个老婆不争气!”也不管赖长生愿意不愿意,叫刘管家去物色。

师爷找到专做媒人生意的朱八婶。朱八婶介绍万屠户的女儿月娥。朱八婶说用火柴枝探过月娥的肚脐,足有三分五厘之深。人说女人肚脐一分深来一寸金,这女人最少可生三个半孩子。赖长生见月娥矮矮胖胖,相貌平平,不甚满意。老夫人说:“娶妻要来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又不是用来做花瓶。瞧你的四个老婆虽个个如花似玉,但弱不禁风的,能生什么出来?”

月娥果然争气,过府之后,五年生了四个儿子,几乎是一年生一个。老夫人顿时扬眉吐气,好不快活。

月娥的确旺夫益子,更兼给赖家带来财运。赖家的生意日好,在上元街一连开了十八间商店,有钱庄、金铺、米铺、杂货店,有赌馆、牛行、三乌栏,还有染布坊、瓦铺、生猪配种场……整整占去大半条下元街。此外,还和人合股开办电灯厂、火柴厂,还在布袋村,石围嘴买了三千庙良田。、

赖家日子火红,老夫人时刻牢记法能的话,要积阴德,行善事,去邪毒。赖府每年拿出一半的收益来损献佛门,接济穷人,数目大得惊人。奇怪的是,赖府越是捐得多,生意收益越是多,街坊民众都乐意到他的商号上买东西,真是货如轮转,日入千金。

人们都说,这是赖老夫人的功德。

老夫人长年吃斋念佛,连赖长生的大老婆也信了佛,日日跟老夫人点灯上香,风雨无阻,

赖府对家中奴仆下人从不打骂,甚少责罚,即使奴婢做错了事,只让他闭门思过。而对四个儿子则管教甚严,长大之后,个个成材。子文专门负责电灯厂、火柴厂业务。子武当上护商团队长。子德帮助料理店铺生意。子寿专门下乡去巡视乡下田庄土地。赖家之富裕渐渐走上了家族的历史颠峰,俨然成了元江县的首富。

赖府管家姓刘名庸,跟清朝宰相刘锣锅同名同姓,名气没那个刘庸大,也是元江城的一个人物。刘管家十七岁时中过秀才,他的祖上刘泽霖更是嘉庆时的状元,在元江人尽皆知,城里现在还有个状元坊,那是元江父老当年为祝贺刘泽霖高中状元所建。可惜刘家祖先高中状元后不会做官又不会做生意,没给刘家留下什么家产。刘庸曾祖父那辈便在赖府谋生,先是做教书先生,后来做管家,人称之赖家师爷。到刘庸已是三代师爷了。

刘师爷有两子一女,都喜爱读书,极具祖先风范。特是女儿书春。两岁能读唐诗,三岁能背宋词,四岁会对对子。你说句“明月”,她答句“清风”。你说“明月几时有?”她会说“把酒问青天。”五岁生日那天,她竟对着赖府后院新开的桃花触景生情:“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咋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把李清照的那首人尽皆知的《声声慢》诗词一字不漏背出来,读得声情并茂,完全不像五岁孩童的口气。人们称为神童。

师爷十分宠爱女儿,教她和两个哥哥一样入学堂学习。

书春长大成人,不光知书识礼,人也端庄,甚得子文的喜爱。赖长生也十分喜欢书春。认定她是儿子的媳妇。子文虽是赖府大公子,是赖氏武将之后人,却长得文质彬彬,一介书生之状,和书春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厢情悦,师爷心中也满意。两家都准备子文十六岁之后和书春择日子成婚。

但天有不测之风云。子文刚到十六岁,元江新贵余南派人来赖府求婚,要把女儿彩风嫁给子文。赖长生十分为难。麦南是元江的暴发户。一个儿子当县警察局长,一个儿子当税务所长,还有个儿子在省督陈济堂部下当副官,势力很大,人称其为元江的“南霸天”。赖长生找子文商量,子文死活不答应。又和师爷商量,师爷心中明白,赖府和麦府现在是门当户对,赖长生也贪麦家的势力,但不好明说,想了想,就说:“婚姻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得看看男女是否命相相属,让算命先生查查两人八字再作定夺吧。”

一查八字,子文和彩凤一个属蛇,一个属鸡,龙凤呈祥,男女结合会满门富贵。书春属鼠,如嫁给子文,则蛇鼠相争,男女结合会家无宁日。赖长生当即命子文和彩凤成亲。并对子文说:“当初我不想娶你母亲,是老夫人硬逼着进入洞房,如果不是这样,又如何有你们四兄弟?如果你舍不得书春,日后可以娶为二房。不枉你们相好一场。”

子文娶了彩凤,不久,子武又娶了彩凤的妹妹彩云。这也是南霸天的主意,正是“肥水不流别人田”,剩下赖家子德子孝两兄弟未婚,南霸天没有女儿了,硬把一个远房外甥女阿宝介绍给子德,阿宝生得俊俏灵俐,子德心中也满意。

子文成亲之后,书春病了一场。师爷清楚女儿的心病,叹着气说:“女儿啊,自古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谁叫你不是生在富贵之家。且你和子文命中也相克,你就认命吧。”师爷长子刘书贤说:“什么命中属相相克,那是屁话。我查过通圣书,子文属的是蛇,算命佬硬说他是龙蛇,而老鼠和蛇正是一团和气,你没听人家说过‘蛇鼠一窝’吗?算命佬信口雌黄,你们也信。”师爷就说:“你们不知道南霸天早就和算命佬串通好了么?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书春猛然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待书春哭完,师爷安慰书春说:“女儿莫急,元城人谁不知你知书识礼,赖家不娶你,是他们没福气,东门不开西门开,只要父亲说句话,何愁找不到好婆家!”

书春却说她不嫁人了,说不嫁人是假,舍不下子文是真。其实子文也舍她不下,只不过是父命在身,无法抗拒。

子文成亲之前,和书春在兴隆沙洲上偷偷相会,二人抱着痛哭一场,临分手时依依不舍,子文说:“春妹放心,虽然眼下我们不能团聚,父亲答应我日后娶你过来,你就耐心等等吧。”书春细声答应着。事已如此,只好这样了。彩凤过门没多久,子文就要把书春娶进门,赖长生说:“新婚还在蜜月,就想着娶二奶!过一年半载,看你老婆生不生孩儿再说。我也是你大妈不生孩儿,老夫人才替我娶二妈三妈的嘛。”

子文没办法,只盼着彩凤的肚子不要大,不要生孩子。等过了这一年半载……晚上,他不去摸老婆,甚至连大热天也穿着长衣裤睡觉,为的是避免和彩凤的亲密接触。彩凤过门之后,两年也没见怀孕。老夫人不知缘故,以为是家族气数——赖家人丁不旺。便一味的和大夫人求神拜佛,烧香许愿。盼神佛保佑彩凤早生贵子。彩凤却是有口难言。

赖家不急亲家急。南霸天见女儿过门之后,久不见怀孕,心中急燥。一天彩凤回到娘家,母亲麦氏亲自炖好龙虎凤大补汤给女儿吃,为的是想女儿早日怀上小外孙。彩凤愁着脸说:“妈,姑爷不配合,你就是炖条牛给我吃也是没用的。”麦氏听出女儿话中有话,就说:“难道姑爷那个地方不行?那得叫大夫治一治……”彩凤便哭着把丈夫晚上从不和她交欢的事情说出来,还说子文等着自己生不下孩子,就要娶师爷女儿书春作二房……

麦氏一听,又气又急,忙给丈夫说了。南霸天破口大骂:“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作贱我女儿。”麦氏哭喊着说:“我早听说过子文和书春相好,你不听我的话,硬把女儿嫁过去,方令女儿受此屈辱。如果子文把书春娶过去,我女儿这辈子别指望生出孩子了!”

南霸天当即派人把子文叫过来,见面便一顿臭骂把子文轰得昏头昏脑,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知道岳父大人是何等德性,此人早年是绿林好汉,靠打家劫伙发起家。这个南霸天是不好惹的。

南霸天吼出一句话,如果女儿没生小孩,不准子文再娶二奶,如有不从,他把女儿领回家,叫儿子带一个团回来扫平赖府,决不食言。

子文这回领教到岳父厉害,再也不敢冷淡妻子。一年后,彩凤生了个儿子,三年后又生了个女儿。不过,赖长生却不再提让子文娶二奶之事。

眼见书春日益消瘦,子文不忍相见。这时有朋友邀其一齐去广州岭南大学学习,子文便趣机出去散心,一年后才回元江。

元霞洞是赖家二祖公在元江峡建的寺院,有四十八间房屋,以纪念开先祖公赖大麻的四十八年阳寿。寺院沿着山坡,拾级而建,彼象西藏布达拉宫。这儿与元江寺一山之隔,依山傍水,风景优美,建成之后,竟成了岭南名胜,很快有和尚、道士和尼姑到此修行,香火旺盛,这是赖家先人所想不到的。

赖家历代都拔出银钱给元霞洞。赖长生连生四子之后,不光修好了元霞洞的破旧建筑,还在元霞洞对面的山沟建起了一座大寺院,取名元宵洞,专供道人修炼,避免佛道同处一室,发生摩擦。元宵洞共计建了三十六座房子,工程延续了二十多年。

这日,子文和师爷上山察看两洞,众人沿元江坐船而上,很快抵元江寺,众人上岸,先到元江寺烧香拜佛,再从寺前的一条山路行去元霞洞。元江寺是岭南三大名刹,元江峡四季如画,游客如云。当初祖公赖大麻发家之后。曾捐些钱给寺里做些功德,晚年时还想到寺里出家,以赎平生杀人之罪,但住持嫌赖大麻杀人太多,杀的且都是附近山上的瑶人,怕天怒人怨,佛祖责怪,只收下他银两,替他作法事行善,没敢收他为徒。。只可叹赖大麻放下屠刀,却不能立地成佛。

大麻儿子善解人意,在元江寺一山之隔的地方建起了座元霞洞,建好之后,又替祖公塑好金身,在功德堂中让后人纪念。

元霞洞离河边较远,众人沿着一条石级小路上山。从江边到元霞洞,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每级石阶均是一条麻石,这些麻石从瑶岭深山运来,可知当年工程之巨大。

今日,书春也跟父亲来了。子文见书春花容失色,不禁心中阵阵隐痛。上山之时,见她爬得香汗淋漓,一副弱不禁风之状,想去拉她的手,和她亲热,见师爷和两个下人随行,对书春之情又不好过于外露。

其实,这是师爷一手安排,他知道大公子和他上山,便有意带上书春。

快至元霞洞了,前头有条小路通元霞洞,师爷说:“我们兵分两路,你去看看元霞洞,我去元宵宫,然后一齐回江边汇合。如何?”子文答应一声就离去,书春也不说话,跟着他便走,两个下人也知趣,赶紧跟师爷走。众人刚离开,子文就抱住了书春。书春却轻轻堆开了他,她也不说话,双目幽幽地望着他。子文知道书春的苦楚,觉得对不起她。到广州读书,是子文对家庭的反抗。他本想借此摆脱家庭,摆脱妻子儿女,他甚至产生过与书春私奔的念头,最终下不了决心。他知道书春也不会同意这样做。

子文领着书春走进元霞洞,住持法能见赖府大公子到来,连忙叫人端茶倒水,笑咪咪望着书春说:“难得大公子带夫人上山一趟,前几夜贫僧梦见观音大士,说不日赖府母子二人进洞上香,我还以为是赖大爷和老夫人来呢,谁知来的是大公子夫妇。”

法能以为书春是子文夫人。子文也没有解释,只是说:“老夫人和家父懒得动身,让我来看看,元霞洞修复了大半年,不知情况如何?”

法能说元霞洞五间大殿十间小堂二十三间厢房已全部修理翻新,另新置大鼓一面,铜钟两口,匾牌十二对,印制经书一万零捌百份……共计费去大洋六万八千,稻谷三百五拾担。

法能说完,叫管账目的和尚拿出记事本给子文看,子文说:“不用看了,还不相信大师?”法能说:“现洞里是焕然一新,样样称心,只是住人太多,有点挤不过来。有僧人三百,道人六十,还有些尼姑不等,听说近日九华山又要来七个道人,元霞洞快挤不下了。”子文说:“这个不用愁,元宵洞快完工了,道人可以全部过那边住。”

说了会儿话,子文要去洞中各处看看,法能要去陪他,子文说:“我们自己走走行了,不好劳动大师。”法能见他带着书春,起初以为是他夫人,后见言谈举止,又不多像,就不好硬跟着,说句:“回来斋饭招待。”让二人离去。

书春跟子文走着,子文见她仍不多说话,就说:“法能大师说我和夫人上山,佛家一句抵千金,看来我们是真有缘分结为夫妻了。”谁知书春说:“观音大士说来的是赖府母子,我岂不成了你母亲了?”

子文望着书春,猛然拉住了她手,走进观音堂中,跪在地下说:“菩萨在上,我这辈子如不娶回书春,日后上山遇虎狼,下海葬鱼腹,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书春连忙用手掩着他嘴巴说:“菩萨面前可别乱说!”子文却硬要书春也起愿,书春没法,也跪倒在地上说:“这辈子生是赖家人,死是赖家鬼。”

忽然,堂中一角传来一阵娘娘腔调:“施主说话菩萨已记在心。二位可来抽支签,算算前程,如何?”子文这才看见有个穿着灰衣灰帽的人在摆签卜卦,也看不出是和尚还是尼姑,就叫书春去卜一卦。书春抽了一支签,上面是个“恒”字。那人翻出一本黄皱皱的书,说:“好卦,好卦。”念出一首诗来:“愁肠百结独莲台,玉洁冰清堪为谁,问君何须求月老,三月桃李九月开。”

那人说:“签是上签,卦是好卦,命是福命,人是佳人。”书春没说什么,给了善钱,就和子文出来,走进上一层的瑶王殿里。这是赖氏家族害怕当年赖大麻杀害瑶人太多,心中不安,特意建起这座瑶王殿,供瑶人来祭拜,可惜建好此殿后,一个瑶人也不曾来过。

瑶王殿上头是药王殿,药王殿上面是功德殿,赖大麻金身便塑于此殿。几座殿院拾级而上,爬完之后,两人已已气喘吁吁。在功德殿休息片刻,子文本想回到法能处吃斋饭,又怕他把书春当作夫人问这问那,便和书春钻进元霞洞旁边的一片紫竹林中去。

从元霞洞回来,书春的心情好像好了许多,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二人在紫竹林中。折了几条春笋出来之后,又爬上山坡上的望江亭去。

元霞洞掩映在一片密林之中,只有这座望江亭视野开阔。在这儿,可以望见元江白帆点点,清水长流。可以望见对面山野嫣红姹绿,一派春意。

书春站在亭上,痴痴望着山坡下一片山桃。见花儿正艳,鸟啼声声,蜜蜂嗡嗡,不觉涌出一阵伤春之感。她走下凉亭,望着桃花,口中说:“问君何须求月老,三月桃李九月红……”

子文爬上树折了几枝桃花,递给书春,拉住了她的手说:“待到秋来九月八,满城尽带黄金甲。”书春望着他说:“你是说,要等到人生之秋,才肯娶我回去?”子文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尼姑怎么也说三月桃李九月才开呢?真是怪事。”书春说:“这不是怪事,这是命……不过,我会等下去的。我会等到带黄金甲的那天。”

子文猛然抱住了书春,说:“春,我的书春……我不知该怎样对你说……我恨自己,恨自己不该生在赖家,枉赖家有钱有势,枉我是家里的长子,却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我……我对不起你。”书春已是泪流满脸,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懂得子文的心,懂得他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她相信总会有一天,老天爷会可怜她,让她嫁到赖家的。

二人情意绵绵,难舍难分,在山上玩了半天,直到下午时光,才走下山坡,师爷已在船上等候多时了。回去的时候,船上多了几个人,是江铁头和他的父亲大烟管,还有一个是跛章。

江铁头父子今日回元江峡,搭赖家的顺风船回去。江铁头世代在元江峡上打渔为生,祖宗都葬在元江峡山坡上。江铁头父亲原来叫江大头,因他时常拿支五尺长的大烟管抽烟,人们叫他做大烟管,久而久之,也没人想起他是江大头了。

大烟管貌不惊人,却是个武林高手。相传大烟管年轻时在元江峡打渔,有次官兵追杀一伙强盗,一个强盗被击伤落河,正遇大烟管的船经过,把他搭救上船,治好他的伤,那人感激不尽,说大烟管救命之恩,无可报答,自己是个武林高手,如果大烟管愿意学,可以将武艺传授给他。

大烟管便跟武林高手进山学艺,大烟管长年撒网打渔,练得一身力气,更兼他悟性高,很快将武林高手的本领学到手。学成之后,武林高手对他说:“学武之人,要先修德,后学艺。要与人为善,百忍成金。回家之后,可寻个正事,万不可学我误入岐途,不成正果。”

大烟管回去之后,便不再打渔,到元城里想找个事做做。人们见他是个身长腿短,屁股奇大的渔家佬,都看不起他。大烟管本想在店铺钱庄寻个保安干干,但老板不常识他。只好在码头上帮人抬抬货,在街巷上替人拉拉车混顿饭吃。

有一次,大烟管拉一个客人去赌钱,赌场上,那客人赌运亨通,连赢三回。几个常在赌场上出千的无赖,想整人家一把,却输得血本无归。无赖输红了眼,要抢人家的钱。大烟管看不过,就说:“赢钱要赢得光明正大,要讲良心:”无赖见一个黄包车夫竟敢站出来说话,拿起屋角的一条木棍,就打过去。

大烟管没有还手,只是瞪眼望着他们。无赖以为大烟管软弱可欺,一齐上前打他,慌得客人连声说:“别动手,别动手,钱银你们尽管拿去。”

无赖动手拿钱,大烟管大喝一声:“慢着。”突然转身在墙上取出块砖头,递给无赖说:“你们别用棍棒,用砖头打,打倒我才能拿钱。”

无赖看得目瞪口呆,你望我,我望你,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实在不明白,这渔家佬是如何从一面墙上取出砖块来的。大烟管见无赖不敢动手,就说:“打吧,打死我不用赔命。”见他们不敢动手,就双手拿砖在额头上一击。“扑”的一下,砖块变成两截,而大烟管却无事一样,

无赖吓得屎出尿流,落荒而逃。

赌场人们围了过来。纷纷伸出大母指赞:“好功夫!好功夫!”大家想不到平日这个其貌不扬的渔家佬,竟有如此本领。那客人要将赢得的钱送给大烟管,大烟管说:“如果我收你的钱,别人以为我帮你是为了报答。”坚决不收。

那客人正是年青时的赖长生,见大烟管武艺高强,且人品正直,便带他回赖天庐让他当了护院家丁,一干便是十多年。后来,专门在金铺钱庄里巡看。贼人都知道大烟管厉害,不敢前来与他作对。

大烟管替赖府办事,本来挣了不少钱。可惜后来染上了烟瘾赌瘾,把钱财都花光了。几乎无力娶妻,还是赖府老夫人心慈,替他娶回一个渔家女,在兴隆洲里建了间简易房子成了家。兴隆洲原先是没人居住的,自大烟管在那儿建屋之后,元江峡打渔的亲友又搬来了几户,从此成了兴隆洲的开山土著。兴隆洲原名叫剃头洲,只因它的形状像一把剃头刀,才有了这个不雅的称号。剃头洲上死过许多人。那是当年太平军攻打元江县城,后被朝廷派来的官兵追杀,八百个太平军被堵在剃头洲上。他们据守在岛止顽抗,官兵一时无计。当地有人献计说:“要消灭这些太平军。很容易,只需围住他们不准上岸,现在是洪水季节,不日元江发大水,太平军自然会被洪水冲走。”

官家依计而行,调重兵在岸上把守。不到十日,果然江水暴涨。淹没沙洲。八百个太平军,被洪水冲得一个不留。“剃头剃头,一个不留”元城平日老百姓的顺口溜,说的说是这件事。

剃头洲上八百阴魂不散,每年洪水泛滥,元城时常有人听见洲上有呼救声。民国初期,元城乡绅筹资在剃头洲上做了场法事。超度太平军阴魂。事后,县长在城里贴出告示,宣布把剃头洲改成了兴隆洲。

大烟管是听说兴隆洲这些事的,他不怕鬼不信邪,想到自己和太平军无冤无仇,那些冤魂也不会来和他作对。但是他老婆木花怕黑怕鬼,晚上不敢走出家门半步。大烟管养了两条狗也不行。无奈,晚上只好寸步不离。元江峡的渔民搬来了几户之后,儿子江铁头也出世了,木花胆子才慢慢大起来。

木花怀着江铁头时,有次发高烧瞪大眼睛说:“我丈夫是太平军中山王,我怀的儿子是中山王后代,将来是要坐龙庭的!”大烟管当她是病中胡言乱语,也不在意。儿子出生之后,腿不短,屁股不翘,一点不像个渔家仔。

江铁头继承了父亲的性情,平日语言不多,朋友也不多,有时帮父亲在金铺钱庄看看更,有时跟亲友出江打打渔。跛章是江铁头最要好的朋友,跛章喜江铁头高大威猛,江铁头羡跛章能说会道,他们一个在赌场帮闲,一个在钱庄看更,二人偷偷义结金兰,成了生死之交。

大烟管教江铁头学武艺时,跛章也要大烟管教他。大烟管知道跛章为人,怕他学成之后鸡鸣鼠盗,有损德行,不肯教他。跛章说:“我已和铁头结成生死兄弟,铁头之父,即是我的义父,父亲怎能不教儿子!”江铁头也帮着说话。大烟管说:“你想学什么功夫?”跛章说:“我人长得瘦小,即便学会少林拳也打不过人家,我脚不好,怕被人追赶,你就教我轻功吧。”

大烟管就教跛章攀梁附物,飞檐走壁。跛章又要学插墙取砖的功夫,大烟管说:“学这个得三年功夫,敲断八十条竹棒,浸去一百斤铁打酒,你们是熬不了这苦楚的!”跛章学成轻功后,大烟管警告他说:“学功夫只能帮人,不可害人。如果你敢不听,我会点你穴位,废你功夫。”跛章连忙说:“不敢!不敢!”

跛章确实不敢以武艺来眩耀自己,人家说打架要一胆二力三武艺,跛章虽賊胆不小,而力气弱小,加上有条拐腿,谁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过,有这飞檐走壁的本领,倒帮了他的大忙。有次跛章在赌场与人争食,被一班无赖追打,他逃到一条穷巷之中,走途无路。无赖把他围起来,要捧他一顿,谁知他像猫儿一样窜上了一间屋顶,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跛章自从骗得孖女相信,认作表叔,整天谋划着从姐妹身上发财。一日,他走到江边南堤散心,只见河边泊着长溜溜的一排渔艇,艇里穿得花枝招展的妓女“珠娘”正翘首朝岸上张望。有个鸠母正在岸边拉客,见跛章走过来,立即招着手说:“章哥,好久没见你了,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快上艇,珠娘们想着你呢。”跛章踏上花艇,珠娘们“章哥!”“章哥!”争着和他打招呼。这些花艇串在一块,船中有木板搭出条路,路上还铺着红布毡。跛章来到最华丽的一条船前,大声叫:“鲤鱼婆!”一个矮矮胖胖的女人探出头来,见到跛章,就说:“是章哥来了,快下艇来!”

鲤鱼婆在听干女儿如烟弹琵琶,说:“刚才我还和女儿说起你,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跛章是花艇的常客,虽然是个穷鬼,每次来光顾珠娘,都没有欠账。加上他嘴巴会哄人,常常说得珠娘们哈哈大笑,珠娘们都喜欢他来往。跛章时常带些外地老板来,也为鸠母拉了不少生意。

跛章踏进船仓,见如烟唇红齿白,眼含秋波,一双美目似笑非笑。如烟正学弹一首粤曲小调《雨打芭蕉》,虽弹得不那么娴熟,情调却十分感人。

跛章看得呆了,也听呆了。

鲤鱼婆见跛章愣愣望着如烟,笑着说:“我女儿弹得还可以吧?”

跛章连连点头说:“弹得好!弹得好!”

跛章光顾过不少珠娘,但他最喜欢的是如烟。以前,鲤鱼婆总是说如烟年纪小,要等满十五岁才替她摆“圆房酒”,摆完圆房酒才能接客。待如烟到了十五岁,却被赖府二公子包了起来,别人碰不得。跛章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因忌恨把子武与如烟的事说出来,才断了一只脚。

然而,跛章却对如烟痴心不改。

鲤鱼婆知道跛章心思,知道他没实力和子武竟争,又不想得罪他,就哄他日后找个美女认作女儿,再成全他,谁知跛章说:“天上七仙女下凡我也不要,我只要如烟。”

这回跛章到来,鲤鱼婆以为他只是来看看如烟,谁知跛章把她拉到艇尾,假称有双表侄女来投靠她,自己又养不起,想让鲤鱼婆收留在艇中干点事。鲤鱼婆心中明白,说要见见人再说。跛章便假装带姐妹俩出来买菜,让鲤鱼婆见了。鲤鱼婆心中满意,便说好出一百个银元买姐妹俩。

谈好价钱,跛章回到牛王庙,愁眉苦脸对姐妹俩说:“表叔近日腿伤又发作了。”“哎哎哟哟!”作出痛苦的样子。姐妹俩忙帮他捶脚捏腰,忙过不停。跛章说:“都怪表叔家穷,连累你们受苦!现表叔腿痛,不能出去做事,我们只好饿肚子了!”又说有个亲戚李姨婆在元江开花艇,托他找个人来帮助倒茶倒水,但又舍不得侄女去受苦。

谁知姐妹俩一听,说:“我们不怕苦,以前在家乡,我们常帮父亲去柴呢。倒茶倒水是什么活!”要出去做事。减轻表叔负担。跛章心中高兴,赶忙去通知鲤鱼婆领姐妹俩走。

来到艇上,鲤鱼婆给姐妹俩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大妹叫桃红,二妹叫柳绿,给她俩买了新鞋新袜新衣服。桃红说:“姨婆真好,还没干活,就给我们买衣服穿,我们拿什么来报答!”鲤鱼婆说:“你们来到我艇,就是我女儿了。今后别叫我姨婆,叫我妈咪吧。你们不知道,我是这里最仁慈的妈咪,只要听话,从不打骂女儿。但你们也要懂得规矩,来这儿的客人,你们都要叫姑爷。姑爷来这里玩,没吩咐不要进艇舱去,递茶倒水要懂礼节,千万不要随便跟生人上岸……还有些规矩,日后再慢慢教你们,总之,你们到妈咪这里,不用你担,不用你抬,不用日晒雨淋,每日好吃好穿,上那儿寻?”

桃红柳绿一味点头答应。鲤鱼婆见姐妹俩十分听话,想着日后又多了两棵摇钱树,眨着双鲤鱼眼笑了。

鲤鱼婆又叫李姨婆,因长了双鲤鱼般的眼睛,笑起来嘴角堆起两道横纹,恰似两条鲤鱼须,人们都叫她鲤鱼婆了。鲤鱼婆原来也是元江峡的船家,跟大烟管也算得上一个祖宗,不过鲤鱼婆到元城时间早,大烟管跟人学武艺的时候,她已经在元城南堤码头做起了皮肉生意。

那年鲤鱼婆的丈夫病死,留下一个寡妇和两个幼女。真是捕鱼无人来撒网,开艇无人去掌舵,为了养大两个女儿,鲤鱼婆只好把渔艇改作花艇,在南堤码头上卖笑。那时候,广州时局不稳,经常打仗,许多在珠江做生意的珠娘转到元城,生意竞争激烈。鲤鱼婆长相平平,按理竟争不过人家。但是,她的生意出奇的火红。只因为。她有种特殊的功能,凡光顾过鲤鱼婆的客人,必将再来第二次,第三次……有个外地客人来元城一个月,到她花艇三十六次。直到他离开元城为止。

每当客人爬到鲤鱼婆身上,会如梦如幻,如痴如醉,像吸了大麻,像来到蓬莱仙境,令人妙不可言。她身下会垫张棉垫,完事之后,棉垫会湿透,客人甚至还会听到水儿滴到艇舱里的声音。有人说鲤鱼婆阴里是连着江河的,她跟巫婆学过茅山法术,每次与客人交欢,能将元江峡的春水引过来。以到棉垫湿透。还有人说鲤鱼婆是公鸡鲤鱼精,有着极其旺盛的****。你没见过乡村的公鸡么?一只公鸡守着几十只母鸡,每个时辰能做十几二十次爱,且能一日做到黑,毫不疲倦。以致有人把公鸡鲤鱼当作****来吃。

鲤鱼婆没学过什么茅山法术,不过,她相信,自己是鲤鱼精转世。鲤鱼婆嫁过三个丈夫,三个丈夫年纪轻轻就死了,她相信是做那事做死的。她不知自己为何那么想做,白天要做,晚上也要做,停船要做,开船也要做。甚至丈夫把渔网撒下河里后,她也会扯丈夫进船做一回,再让他出来收网。

三个丈夫,死时都没过三十。鲤鱼婆不敢再嫁人,她去十三姑处算命。十三姑断定她一辈子会死七个男人,除非能遇上令武则天满足那个人转世前来。吓得她不敢再嫁人。

即使不嫁人,该在鲤鱼婆那儿应劫人,还是逃不出恶运。有个南海客商到元城做生意,光顾了鲤鱼婆一夜,次日晚上竟在客栈病死。状元坊饼铺的老板下过鲤鱼婆的花艇后。回家一病不起。不到三个月便呜呼归天。

元城的人都知道鲤鱼婆这辈子要害七个男人,现已死去五个,还剩下两个指标,都不敢上她的艇了。鲤鱼婆的生意日益冷淡,好在她的女儿已经长大了,且有了不少积蓄,于是就四下物色美女,自己做起鸠母来。她生意越做越大,竟然买下了十二艘花艇,养起了七八个干女儿来。

鲤鱼婆的“女儿”个个如花似玉,生意火红。然而,她最觉得开心的是如烟,而最令自己头痛的也是如烟。如烟也是个船家女,但,她的腿不短,屁股虽然有点翘,但翘得十分好看。

如烟出生在元江峡的一户船家中,是大烟管的一个远房侄女,此女还没出生,父亲就喝醉酒掉到水里淹死了。打渔的人被水淹死,的确是件奇事。人们都说如烟是克父命。如烟七八岁时,母亲也去世,剩下一个哥哥,也被土匪掠走,至今生死不明。于是,人们更相信如烟命硬,不光克父母,也克兄弟,元江峡渔家无人敢收留,人们只好将她送去元霞洞中和尼姑一起生活。

如烟在元霞洞受了不少苦楚。有次大烟管回元江峡,得知如烟处境,便把她带到元城。后被鲤鱼婆看见,硬要接她上艇。

大烟管说:“如烟是我侄女,和你也连着宗。你可别作贱她!”鲤鱼婆说:“如烟是你侄女,难道不是我侄女吗?现她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我不疼她。谁疼她?”

鲤鱼婆是待如烟不错,对她百般呵护,平日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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