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
我直直的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死这个事实。
想动,一动浑身就像被扯到一根筋般,疼的抽搐了起来,特别是头一度疼到想作呕。
我只得又安安静静的躺了回去,隐约记得有一个女人推开门进来看过我,在看见我醒来时,她很欣喜。
又说了什么我没听清,迷糊中喂了我一点水。
然后我又昏昏沉沉的睡了几日,最后是被一阵争吵声吵醒的,男人和女人的争吵,桌椅咚锵哐当一阵响,吵得我头皮发麻。
到最后终于安静了,隐约传来女人低低抽噎的哭声。
而后,我右侧突然出现了一阵光亮。
我艰难的挪动脖子看过去,脸上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女人惊喜的看着我。
“你醒了!”
在注意到我的注视时,她眼神闪烁,有些难堪的垂下了头。
而后一团软毛的东西忽然贴着她的脚窜了进来,我定睛一看,这不是我当初救得那条米白色土狗吗?
恍然间就明白了,怪不得当初被埋昏迷之前,我好像隐约听到了一声狗叫,而后有一股力气拼命的拽住了我的衣袖……
怪不得刚刚看见那个女人时,那怕她的脸已经肿成那样了,我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不就是那天从宠物诊所带回狗狗的女主人吗?
命运这种事情还真是神奇啊。
我不禁有些感慨,抬手感激的想摸摸坐在我脸旁张着嘴哈气的狗狗,我的救命恩人。
狗的口水却一下子滴到我的脸上。
我:
顿时感激化为乌有!
女主人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不似刚刚那样伤心了,而后做了自我介绍,还有我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女主人叫莉子,是一个嫁到日本来的中国女人。
莉子所说的和我猜想的差不多,更加详细。
原来啊,当初地震我被埋的地方正离她们家不远,地震过了不久,她从躲的地方出来,却发现大米不见了。
大米就是狗狗的名字。
她壮着胆子出去找,还没走多久,就看见了大米正蹲在一处废墟旁,废墟底下被它拽出了一只手……
“可能是因为你救过它,所以它记得你的气味吧。”
莉子抚摸着大米的头,笑着说。
大米摇着尾巴,眼睛亮亮的像是个得了表扬的孩子喜滋滋的。
我忍不住就响摸摸它,可奈何身上皮塌塌的使不上劲。
环顾了四周的环境后,想了想对刘莉道:“莉子姐,你们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但我有个请求,也许提出来会显得有些过分……但我是必须要去医院的。”
我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很清楚,就这样被人捡尸一样捡回家里躺着,能醒就已经是奇迹了。
以后能不能熬过来都很难。
果然,莉子的表情有些为难,衬得一张挨了打的脸越显苍老,可听声音也不比我大多少。
想来也是个苦命人,我心里叹了口气。
“莉子姐,你有看见我手腕上的表吗……嗯,对,就是这个,还有我耳朵上的一对镶钻耳环,请你帮我一并取下来。”
莉字照做了,索性耳环只丢了一边,手表还在,我平时不怎么带珠宝,这都是这几年沈之初陆陆续续给我从国外带的,换算成日元,就算是我在医院躺上个把月都是还有盈余的。
就当是答谢她的。
莉子起先本不想收,但看着我躺着薄棉被上,完全动不了的样子,忍不住擦了擦眼泪拿着了。
莉子办事很快,我当天就被送到附近的一家医院,纵使这个国家在灾后重建这一块一向做的很完善。
也抵不住这场灭世般的大地震突然袭来,附近居民伤亡惨重。
本来医院的建筑就只有一个门诊楼侥幸存了下来,勉强改成了住院部,我们来晚了,也只能在走廊里挤铺位。
我觉得还好,这种特殊时期有位子就算不错了。
走廊嘈杂,浓郁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熏得我只做呕,直到后来几天才勉强适应。
我的全身都被护士用纱布包起来了,护士告诉我们,我后腰有一块伤口发炎太严重,就算治好了,以后也会留疤。
这也是为什么每当我想起来,腰部一用力,就疼的直冒冷汗的原因。
我觉得没什么,我每日躺在医院的走廊里,每天都会听到凄厉嚎啕的哭声,每当一个又一个的尸体从我身边抬过被运出去的时候。
我都会觉得老天爷对我算好的了。
起先有死人贴着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还会觉得害怕,还会觉得恐惧到心脏发抖。
可直到后来,在这医院见到了太多生离死别,就渐渐麻木了。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活下去!既然老天爷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我就一定要牢牢抓紧它!
就像是车祸那次,大雨磅礴里,我紧紧的拽住了路人的裤脚不肯撒手。
就像是我晕倒在陶妈妈身前,被她送到医院后,死死的扣住了她的手腕。
苏曼一直说我命大,属小强。
陶妈妈一直说我的生命力强大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临子胥说我没心没肺,好养活。
这些都不过是因为我知道我的命是我父母给的。
那怕这个世界蹂躏我到千疮百孔,我也得好好活下去,代替我爸妈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我没有告诉莉子我的真实身份,反倒是她在陪床的时候会告诉我一些她的故事,而且还以我是她妹妹的担保入得院。
这段时间我一直不敢开口,怕一被发现是中国人,会立马上报被领事馆送回中国。
护士也一直以为我是哑巴。
我不想回中国,到时候苏曼看到了我的模样肯定会哭死。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见到沈之初。
有时候莉子有事,会单独留下大米陪我,后来我渐渐可以在床上活动了,大米会跳上床一边吐着舌头,一边跟我玩握手游戏。
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会流我一手口水……但我还是觉得我的救命恩人是全天下最可爱的狗狗。
因为每当和它这样子玩乐的时候,都会让我忘记一些悲伤的事情。
又过了一段日子,大部分轻伤患者都出院了,病房空出来了,莉子就连忙央求着给我换到了病房里。
病房里有一台悬挂的电视机,此时已过了大半个月,信号线都搭建了起来。
某一日,莉子来给我送饭的时候,新闻里刚好插播一段寻人启事,这种新闻在地震后的各地电视台很常见,一般都是找失散亲人的。
我的手瞬间一抖,勺子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莉子真是个贤妻良母,丝毫不见埋怨的给我捡了起来,一边冲到洗漱台去洗一边惊叹道。
“哇!酬金百万啊!这位沈总可真有钱啊,不知道是谁那么幸运做了他的女朋友,不像我们家那个……哎。”
莉子忽然叹了口气,倏而话题一转:“对了,七月,怎么一直没见你提你的家人,你现在也好的差不多了,我可以帮你联系他们的……”
我低头喝了一口汤:“我是孤儿。”
莉子瞬间自责了起来:“对不起啊……七月,我不是故意的,那,那你的丈夫或者男朋友呢?”
我笑着摇了摇头。
“不会吧,七月你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会没有男朋友。”
“他死了。”
我轻飘飘的抛下一句话,放下碗,倒头就睡。
莉子也终于噤声了。
对的,死了,从此以后,我就当那个人死在我心里好了。
一直过了三个多月,北海道的冬天过去了,迎来了短暂的春天。
这一天,也同样是我出院的日子。
日本这个从来多灾多难的国家,灾后重建上异常迅速,待我再一次站到大街上的时候。
大部分的废墟,早已恢复了记忆中的光景。
活下来的人们不再谈论那场差点毁掉一切的大地震,他们都乐观的学着朝前看。
那些失踪的,亦或者是已经死去的人,都已经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生活。
没有人还会记得他们,除了他们的亲人。
而那些没有亲人的,恐怕记得他们的,只有他们曾经呼吸过的这片天空了。
只是每每在听见新闻里又在插播那条寻人启事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的回避。
莉子以前是个进城农村姑娘,被一个日本男人骗到中国来,生了孩子。
后来孩子早夭,丈夫伤心过度,酗酒赌博无一不沾,每次喝的烂醉就回家打老婆,一边打,一边骂她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莉子逆来顺受,丈夫名声不好,在这除了一条狗相依为命,再没任何朋友。
所以当我说,我想留下来陪她的时候,她其实是很开心的。
她以前是在一个花店给人打工,如今花震塌了,我就建议她用上次卖表和耳环剩下的钱自己开一家。
我们俩一起经营,上午买花,下午没事遛遛狗。
其实这样的生活,我还是很满足的。
虽然我也曾纠结过到底要不要给苏曼打个电话,但一想起,以沈之初的能耐,他绝对猜的到,万一我还活着,一定给苏曼打电话。
是他叫我不要再出现,也是他全世界铺天盖地重金悬赏的找我。
我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想要干嘛。
只是心里很明白。
从他抛弃我的那一刻开始,我洛七月,此生此世都和他再无半点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