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鬼!真会惹麻烦!”少年走在前边,咧嘴埋怨着。
“你,才是讨厌鬼……”跟在少年身后牵着他衣角的女孩声音略带哽咽,感觉委屈极了。
“你就是!竟然一个人跑出来,被爹发现了你也少不得挨骂!”
“那是因为三哥……”
“哎呀,烦死了!”少年用手指挠了挠耳朵,继续说道:“不就是一个竹叶编出来的小玩意吗?扔了就扔了,还跑出来捡个什么。”
“……它被踩坏了……唔……”女孩听到这话,将手中的玩具握得更紧,眼睛一红,又要哭出声来。
“别哭别哭!爱哭鬼,讨厌鬼。这玩意坏了就坏了,大不了我给你再做一个就是,要是嫌不够做十个做一百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少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他是真的无法理解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玩意,干嘛要当个宝贝似的。
“真的?”女孩眼睛眨巴两下,眼泪虽然还在滚落但是眼中却带着欣喜。
“当然是骗你的。”
“讨厌鬼,刚才还对别人说不准欺负我,现在你自己都欺负我。”
少年听闻这话突然站定下来,女孩没反应过来一头便撞在了少年的后背上。
“不服气啊?谁让你是我妹的?兄长为大,哥哥欺负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不服气也得憋着忍着!”少年转过身,伸手将女孩散乱的刘海揉的更乱。
“唔!”女孩捂着脑袋后退两步,皱起眉毛委屈巴巴的看着少年。
“但是……”少年信誓旦旦的抬起头,显得颇有几分气势:“其他人若敢欺负你,我就弄死他!”
夕阳的余晖洒在街道上,把一切都染得红彤彤的。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少年,或许是阳光的缘故,她稚嫩的脸蛋此时显得格外通红……
少年回去后也没真的做一百只竹蝈蝈,连十只都没有,勉强做了四只不同的送给女孩后便再也不愿干这种幼稚的事了。对女孩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他讨厌被粘着。他想不通,这个讨厌鬼干嘛不去找二姐玩,非得缠着自己。
日子就这么重复着,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少年的耐心又会到极限,然后忍不住把女孩惹哭。
但契丹人却打过来了……是节度使大人领着他们过来的,于是这种小吵小闹磕磕绊绊的日子一去不返。
父亲匆匆收拾了一下值钱的家当就带着全家开始逃难,躲避兵灾。作坊不要了,宅院不要了,大部分的婢女家奴也都遣散了。
听说契丹人很残暴,他们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他们会将男人杀死女人掳走,将小孩吃掉,他们会抢走能看到的一切,烧掉带不走的一切。少年不明白为什么守护河东的节度使大人会和这群可怕的异族交好,更不明白节度使大人为什么还会帮他们杀自己人
当然了,再过不久他会更想不通这位节度使大人为何会做了皇帝,为何明明都做了皇帝还要认在中原犯下滔天罪行的异族大王为父。不过这都是后话,不再多表。
少年的一家人就这么跟着车队往城坚墙高的地方逃去,这一段路说长也不长,只是驴车走的很缓慢。少年坐在车上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窗外,路上都是逃难的人,连绵不绝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这群人拖家带口背着大大小小的行囊,没有车马只能靠步行。他们颓丧木讷的看着前方的路,眼里充满了绝望。有些人一路走一路抹着眼泪,也有一些干脆坐在路边嚎啕大哭起来。
车外的人在哭,车上的人也在哭,是二娘。少年很讨厌女人哭,听着这种声音就会不自觉的烦躁不安。二娘已经哭了一路,她的婢女在安慰她,自己的母亲在安慰她,二姐也在安慰她。可是大家安慰了一阵子也忍不住哭了起来,然后车厢里哭作一团。少年依旧看着窗外,如同置身事外一般从头到尾没有回头,也没有流一滴眼泪。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在这场梦中契丹人骑着高大的战马来打草谷,有人被抢有人被杀,场面混乱且绝望。护送人群迁离的大唐士兵和那些契丹人交涉,希望他们不要攻击无辜的百姓,那群契丹人思考片刻后也就同意了。不过他们已经抢到手的东西不会交还,骂骂咧咧的说着听不懂的话,带着‘战利品’离开了。
契丹人打仗不会发军饷,所有能抢到的东西都是他们的军饷,这种劫掠俗称‘打草谷’。钱财、粮食、牛马、女人,这一切被他们抢到手就成了他们的东西。少年红着眼睛想要冲向那群契丹人,但被父亲死死的拽住。他才不管契丹人有多么可怕,只想抢回那个讨厌鬼,可惜力气太小没办法挣脱父亲的阻拦。
讨厌鬼!都这种时候了还乱跑,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好好的跟着大人,平日不是总喜欢粘着自己吗?为什么这个时候偏偏没粘在自己身边……还要挣脱二娘的手回去捡那个见鬼的竹蝈蝈……
自己为什么不给她多做一些,做一百个做一千个做一万个……只要她喜欢自己都做给她。她玩腻了也就不会因为舍不得扔掉跑会去捡了……
讨厌鬼……讨厌鬼……讨厌鬼……
少年咬着父亲的手臂,用力踢踹,让父亲放开自己,但是父亲无动于衷。二娘也跪在地上求他,花钱买也好用珠宝换也好,那些契丹人不是要钱吗?都给他们,只要能换回她的女儿就好。但是父亲如同没听见一般红着眼睛看着那群契丹人走远。
二娘哭得更大声了,歇斯底里的捶打着父亲,骂他无情,骂他铁石心肠,骂他胆小如鼠。然后提起裙袂想要去找那群契丹人换回女儿,但是父亲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并厉声喝斥她不能过去,过去了连她也回不来。
啊!!!!!!!!!!!!!!!!!!!!!!!!
二娘跪在地上一声哭嚎。这声绝望的嚎哭如同重锤般捶打着少年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人群里和二娘一样的人也有许多,都瘫坐在地上大声哭泣。但身边这些痛彻心扉的声音却遮盖不住越来越远的那一声声稚嫩的哭喊,那是熟的不能再熟的声音。
“……三哥……”
“三哥!”
“娘亲……二姐……”
“三哥……”
“……三哥……”
“爹爹……”
这声音一直回荡着,直到再也听不见……再也听不见了……或许隔壁林家妹子被拐走时,她的家人也是这种感觉吧。心脏像被千万细针不停扎着,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晦暗无色。胸口疼,疼得只想把胸膛破开用手抚揉,疼得每一口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闭上眼睛那一声声哭喊依旧在耳畔徘徊,挥散不去更是舍不得将其挥散。
坐在摇晃的车上,看着逐渐亮起来的星河,少年伸出手想要抓握……
长兄从南国穿过战乱地赶回来时已经物是人非,一家人在陌生的地方相拥而泣。庆幸他当时没有贩运货物,不然半路被契丹人劫住不知会有什么的下场,这个家已经不能再经受半点打击了。
好在没过多久契丹人走了,皇帝一把火烧死了自己,河东节度使大人成为了新的皇帝,一切恢复如常。在世交家族的帮助下父亲很快重振了家业,对于商贾来说这场战争是灾难也是机遇,前提是能不能在这场淘沙巨浪中存活下来。自家活下来了,所以几年时间生意就扩大到原来的两三倍的规模。为了照应日益做大的买卖,便干脆将家也搬了。宅院变大,家中的下人也多了不少。不过大哥几乎不再回家,二姐和过去没多大区别依旧喜欢待在房中不出来,只是很难再听到她的歌声,二娘年前就死了,据说是郁郁而终。所以宅院变大了,人变多了,但比过去反而要冷清不少。
少年长大了,他成了当地有名的纨绔子。虽不会作奸犯科欺男霸女,但成日斗鸡走狗呼卢喝雉的模样也引得众人侧目摇头。而且他特别喜欢泡在青楼里恰妓嫖宿,一群狐朋狗友知道他的爱好,所以哪里又来了一个新的姑娘,哪里又开一艘画舫妓寨都会邀上他去尝尝鲜。少年也对此也乐此不疲从不缺席,遇到能让他开心的姑娘也大方的很,千金买笑的事干得可不少。用他的话说就是‘千金不抵红颜笑,愿为佳人戏诸侯。’但他最出名的却不是出手阔绰,而是有一次他高价拍下了一位清倌人的梳拢,第二日却发现那位清官人没见落红。
这就让所有人都笑掉了大牙了。‘哎呀,你看看这小子沉溺欢场太久了吧,年纪轻轻就不行了。’
那些狐朋狗友们也趁他喝醉时问过他,既然没兴致为何还要花这么多钱来寻欢,他的回答更是让大伙都笑得直拍桌子。
他当时迷迷糊糊的说:来找人的。
身体不行就是不行,还说什么找人?找人都找到青楼里来了,这是要笑死大家伙吗?这种胡说八道的醉话也没人当回事,可他‘不行’的名声却在各大青楼里传播开了。后边再去玩乐总能感觉每个老鸨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古怪,那股同情的神色难以言表,也有的会掩嘴偷笑,但不约而同都会给他安排清倌人陪侍。
对于这点少年到是不在意,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只是酒醒之后偶尔会望着窗外的夜空发呆,如云的星辰,总会让他忍不住想要抓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