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四川的妹子特别受男人青睐,但蜀地出来的纪芙若似乎是个例外。她本是益州上贡朝廷的采女,虽然出生不高贵,但胜在活泼动人,在乡亲父老与采选使者的期待里,即使不能入选天子后宫当个佳丽,至少也能捞个宫女职位不愁吃喝。可她居然落选了,正准备打包回乡继续过饥饱不定的苦日子,忽然被告知襄阳长公主看中了她,把她送给长公主的长子定远将军许彦当侍妾。
这位定远将军许彦是襄阳长公主与右卫大将军许大亮的长公子,听说早年娶了英国公幼女李氏,生了一位小公子以后,又纳了三名妾,可府上依旧子嗣单薄。这些年,长公主不时给长子府里挑送侍女送入府中伺候,无奈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回家又不好女色,府中那些个年轻貌美女子,仿佛繁花在岁月中蹉跎,虚耗青春年华。
可怜纪家芙若,当了许门侍妾后,终日无所事事,又不能随意出门,每日吃饱睡醒,总要找些细艺打发光阴。这日天气和暖,芙若偷偷潜入府中马厩,本要遛马取乐。可她不会骑马,府上那塞外枣马又异常高大壮美,她学马夫牵扯缰绳拉它出马棚,枣马喷了喷鼻响纹丝不动。就在这时候,马厩外有人声响动,芙若生怕被人发现,只好依依不舍离去。
她听说马是有灵性的,人若对它好,它会知恩图报。于是过了两天,芙若又悄悄跑去马厩给那枣马喂草料,又是饮水又是洗擦。兴之所至,还哼起小曲儿逗马,连着五六日,天天如是。可栆马没有被打动,依旧对她不理不睬。芙若要来个霸王硬上马,栆马向后一仰,她抓不牢缰绳,人便啪嗒一声摔倒地上。
怪哉!这地上不冷不硬,反而又软又暖。芙若呆若木鸡,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让别人抱住给救下来。那人发现自己正手抱着小娘子腰身,连忙放下她,两耳绯红,道:“这马性子刚烈,虽对你放下了戒心,但并不意味可让你骑它身上去。”
芙若道了谢,想了想,问道:“你能骑它?”
对方说:“那是自然。”
“你能教教我?”
“我为何要教你?”
“因为……我会酬谢你。”
“你用什么酬谢我?”
“三百钱。”
对方似不为所动,芙若便道:“五百钱?”一咬牙,道:“一贯钱?我……眼下只有这些银钱。”
对方摇头:“我不缺钱……你……会唱曲?也可以给我跳只舞。”
芙若老脸一红:“我不会唱曲跳舞。”想了想,又道:“我会酿酒,我亲手酿制的剑南烧春,保管你喜欢。”
男子也爽快:“成交。”
如此,芙若便物色了一名马术师傅。师傅很严厉,稍有不对便马上纠正。
“脚心要踩准马镫。”
“双腿放轻松。”
“放轻松,你紧张,马也紧张。”
芙若心虚,连忙低声道:“师傅,你别高声。若让别人发现,就算夫人不罚我,管家也不会轻恕我。”不受宠的侍妾,连家里的仆人也不能得罪,要不然日常份例会被克扣的。芙若有自知之明,也很有眼色。
马夫皱了皱眉,把声音放低。
不出三日,芙若在马夫的教导下已能策马小跑。马夫说可以到野外遛马,但如何偷偷溜出将军府是个难题。马夫想了想,道:“你可以换上男装,假扮是我家小哥儿随我一同到野外遛马。”
“行得通?”
马夫点头。
“可我上哪找男装?师傅,先借你衣裤给我穿行不行?”
马夫打量她身段,芙若仿若被人扒开衣裤上上下下量度一番,脸上一热,便见马夫侧过头脸,不自在地说:“我找找看。”
翟日,马夫找来了一套干净男装,粗麻布灰棉,还有淡淡薰香。他道:“这是许将军赏我的衣裳。你当心着穿,别弄脏了。”
许将军的衣衫穿在芙若身上显得十分宽大。二人各自牵着马,仿若一长一幼般,大摇大摆地步出将军府,门卫果然不查问。出城小跑不多会便是曲江堤岸,层林尽染,秋意正浓。
芙若自进京后鲜少出门,眼下兴致正浓,小曲儿便顺着嘴角轻快吐出。她撒娇儿道:“师傅,我们换马儿骑可好?”
“不好。”
“你就让我骑一会你那栆马呗。”
“它叫奔虹赤”。
“你让我骑一会奔虹赤。”
“不行。”
“为何我就不行?”
“它和你不熟。”
“就你和它熟?”
“那是当然,这马棚里马大多是我养大,还有些是亲自我接生……”
夕阳偏倚,二人不得不勒马回府。翟日又早早溜出府顺着马儿四处溜达。
“师傅,你会写字?”
“我像不会写字?”
“不像,不过也不大像会写字。”
“我这叫才华不露相。”
芙若听得直眯眼看他,道:“那你说芙蓉蓉字比芙若若字,哪个难写?”
“都不难写。”
芙若撇嘴,“我在家乡时本名叫芙蓉,内府引礼舍人说若字比蓉字容易写,便让我改名芙若,还教我写自个名字。”
“芙蓉粗壮,你还挺像。”
“你这是赞我?怎么听着别扭。”
“听到别人称赞自己,若觉着别扭,说明你谦虚害羞,是极好的品质。”
二人东拉西扯,不知不觉又见天黑。翟日一早,又牵着马儿外溜。如是这般过了月余,芙若终于觉着不妥。
这日正午过后,她姗姗迟来,身上并没有穿男装,手上却提着两坛酒。“说好送酒与你酬谢的酒,今日终于记得提过来了,都是我亲手酿制。”
马夫脸上不豫,道:“你迟到就为了这个?”
“不是,姐姐们要缝制冬衣给许将军,我女工不好,费时长,很不容易才偷溜出来,怕是往后日子很难再偷溜。”
马夫沉默了,想来也是知道芙若侍妾身份,仲然是卑微侍女,却也是将军府过了明书的女眷,不能逾越。
这日,长安京飘起了初冬第一场雪,越下越大,越下越静。芙若看了看墙角马鞭,又看了看手中为将军缝制的棉袄,那位常年在外建功立业的将军夫主,让芙若心中充满了惆怅。她眼前浮现起马夫的脸,刚毅坚定,虽然黝黑,却比内府里那些白净年轻的太监还要中看。她脸一热,手上缝针便扎进指头,血滴染上衣袖,烙下了一点红晕。
她想,许将军有许多新缝制的冬衣,她送去的这件并不是什么华丽贵重衣裳,料想着将军也不过是随意赏出去罢了。这小小血点不清理也不会碍事吧!
转眼十多天,冬衣早已送往将军和夫人那儿。芙若看了看马鞭,略犹豫,烧了一壶酒别在腰间便往外跑。
马厩又冷又湿,只有几匹骏马打着冒烟响鼻。马夫不知往哪去了,她也不知上哪找他。心中发愁之际,却听见嘚嘚马蹄声,一抬头便见马夫牵着奔虹赤。
只听他呵气笑道:“我就说奔虹赤怎会往回走,原来老朋友来了。要一起去溜达?”
芙若笑道:“好。”
二人一溜烟跑到曲江堤岸,放马信步。马夫打了个喷嚏,似乎有点冷。芙若把先前挂在腰间那壶酒递给他,他灌了几口。芙若瞪着他,道:“你小心着喝,这是我上年酿的清酒,后劲大着哩。”
马夫失笑道:“就你那点子酸甜剑南春,我喝它半池也不红脸。”
芙若下马,笑道:“你还当真吹牛不红脸。”
马夫也下马,两人并肩而行。“我吹灯,吹丝竹,吹胡须,倒还真没吹过牛。”
芙若好气又好笑,一时语塞,道:“厚脸……”这脸皮二字还没说完全,脚下一滑便要往后摔。马夫及时抓住她臂膀,稳稳扶住她。她站定了,马夫也没松开,一只手紧紧抓住她臂膀。她笑了笑,正等着马夫松开,可站了半天没见动静,忽然有另一只手抓住她另一个胳膊。马夫双手一拽便抱住她,她瞪大了眼睛,用力挣开他,马夫双臂如铁钳般牢固,头一低,亲住了她小嘴。
这一亲可吓得芙若三魂丢掉七魄,她奋力挣脱,情急之下狠狠咬了他嘴唇。马夫吃痛,放开了她。芙若激动,说:“我是许将军侍妾,你……你休得无礼。”
马夫啐了口血水,擦了擦嘴,道:“你心里喜欢我,压根不喜欢将军。”
芙若慌道:“你胡说。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头一回便上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