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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丈夫一壮怀(下)

来急匆匆向他劝道:“覃老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先撤吧!”。覃通看着他苦笑只是这些个锦衣卫逃便逃了,但覃通却没走得这般容易,他眼见自己的同伙一窝蜂似得逃去,留自己孤身一人在此又如何再能抢得解药?这时那姓庄的锦衣卫背着邹千户正要逃跑,经过覃通身边的时候见他神情沮丧到极,以为他是不甘落败而已,便好心停下一下,突然从他手中夺过钢刀,一咬牙便把自己右手齐肘砍断,顿时血溅丈余。那姓庄的锦衣卫见覃通如此举动,只道他一时急怒攻心已经气得疯了,怕他连自己也要砍,还哪敢停留,急急便迈步跑开。

温夫子见覃通自断右手,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原来你这狗头喜欢自己砍自己,有趣!老子再来扎你几下,瞧你能不能把自己的手脚全都砍下来?哈哈哈!”。这覃通虽是阴险,但也算得是条硬汉,这时他用左手紧紧握着右臂断处,满含怨毒的向温夫子望了一眼之后咬紧牙关向北跑去。

站在不远处的伍玄恩把这边情形也看得清楚,他不知其中缘故,只是他也不忍见覃通自残,他见覃通握着断臂急跑,正要追上去想替他包扎一下伤处,但刚刚起步便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喂!小兄弟!”。伍玄恩回头望去,见叫住他的人正是那书生。那书生笑吟吟的边向他走来边说道:“小兄弟,你要追上去把那狗头劈了么?老···呃···老兄弟我瞧也不必了。他现在血流得跟倒夜香一样,最多只剩下半条命,再跑不到一阵便要死透,再刺他几剑也是多余,不如咱们回城中喝几杯酒更好。啧啧啧!你年纪轻轻却是在哪里学的这身功夫?你刚才那手剑法叫什么名堂?我可从来未见人使过。今晚真叫我开足了眼界,哈!这要是换做我来学,怕是到骨头敲鼓那天也练不成这般地步。来来来!苏州城中鹤鸣楼里头的桂花陈可算天下第一等的好酒,咱们这就喝去!喝得兴起,我再向小兄弟你讨教几招。”说完哈哈大笑,拉起伍玄恩的手也不问他答不答应,便要往苏州城去。

伍玄恩见这书生对自己十分友善,方才又是这二人来到相助之后才得以打发敌人,故而对他们很是感激,如今书生相邀去喝酒正好和他们交个朋友。但又想到那覃通受伤甚重,正如这书生所言,若他再跑得一阵恐怕凶多吉少。伍玄恩正要推迟一下这书生之约先去救人,旁边二三十名大汉喊杀呼叫已经来到身边。这些人见到温夫子和古先生之后便停下脚步,为首一人走上前来对二人躬身作揖道:“温夫子、古舵主!咱们还追那些个贼官差么?”。伍玄恩听后灵机一动,想到:哦!多半他们才是漕帮的人,但那骆公子明明已经获救回去,他们还要这般劳师动众来招惹官府的人作甚?

古先生这时也已经走到温夫子旁边,他对那大汉说道:“有劳众家兄弟今晚辛苦一趟,再把他们向北赶去几十里,到刘家湾便不用追了。也不用和他们硬碰,这些点子的头领手脚硬得很,通知大伙小心。”。那大汉得令后躬身应了一声‘是!’,便领着其他人继续追去。伍玄恩心想那瘦小汉子要是再被他们追赶几十里路怕是必死无疑,于是他向温、古二人拱手道:“不敢请教两位前辈高姓大名,两位前辈相助之恩,晚辈自当铭感大德。只是···只是那断了手臂的人虽然可恶,但似乎罪不至死,可否请两位前辈放他一马。”

温夫子听闻之后侧起头看伍玄恩说道:“小兄弟,你武功高得出奇,心肠也好得离谱。那狗头刚才还在围攻你,你现在又怎的替他求起情来?要是今晚换作你落到他们手上,他还会替你求情么?”。伍玄恩道:“话虽如此,但那人虽有作恶,只是他已自断一臂,晚辈想着这也够得惩罚他了,不如请两位前辈把今晚之事就此揭过,放他一条生路也算是积德行善”。温夫子哈哈大笑道:“如果单就今晚的事,卸他一条狗爪狗脚便饶他一条狗命也没什么不可以,但他从前的事你又知道多少?你说放他一条生路也算行善积德?我还说把他千刀万剐了才算是行善呢!”。伍玄恩挠了一下头问道:“前辈何出此言?刚才晚辈听闻前辈与那汉子似乎相识在前,莫非他从前是个大奸大恶之徒?”。温夫子道:“来来来!咱们先去喝他娘的几坛!那狗头的事我慢慢再告诉你不迟!反正无论他是流血流死的也好,被人乱刀砍死也好,只要这狗头死了便是上上大吉的好事!回头我还得烧他娘的几串炮竹呢!”。说完拉起伍玄恩的手又要走去。伍玄恩无奈向古先生看了一眼,古先生微微一笑对伍玄恩道:“我这位兄弟虽然说话颠三倒四,但对朋友却从未有虚言半句,何况小兄弟你现在是敝帮贵宾,他更不会向你欺瞒。”。伍玄恩听后更加不解,也不自己何时成了他们贵宾。但他见此人端庄稳重,虽是粗布短衣,却自有一派威严,对他的说话不由得信了几分,只好任由温夫子拖着走,一并往苏州城回去。

三人一路走来,温夫子向伍玄恩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瞧你一身武功,想来你师父他必定是当世一等一的大高手!你刚才使的那路剑法实在稀奇的很,我是半点门道也瞧不出来”。伍玄恩答道:“说来失礼得很,方才情急,还未及向两位前辈报上姓名。晚辈姓伍,名玄恩,湖北人士,恩师他···”,他正迟疑了一下,在想着要不要把师承告诉这二人。谁知温夫子突然‘啊!’的大叫一声后紧紧捉住伍玄恩左臂,面上神色颇为激动,似是捡到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说道:“你···原来是你!”。伍玄恩听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之后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古先生也在旁边高兴的道:“小兄弟你莫怪,他不过是激动了而已。月前湖北那边的朋友传来消息说你白家庄击退恶徒,救下襄阳白家一事。那时候他便说即便无幸见得元清道长,也要见一下他及门高徒。想不到今夜便在此处相遇,实是幸会!”

伍玄恩这才明白过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原来如此,说来惭愧,晚辈这点事竟已传到江南来了。其实那夜白家庄一战,晚辈也是不敌落败,幸得同伴出谋相救才能脱险”。古先生又道:“贵派中人不在江湖上走动也有些年头了,如今忽然听闻有元清道长嫡传弟子下山,这消息自然要传得快些。”这时温夫子也反应过来了,他笑道:“哈哈哈哈!没想到今晚救下姓骆那绣花枕头的人竟是小···兄弟你!真是巧到极了!那小子多生事端,却让我们碰上了你,也算他这废人还有半点用处。”说到这里他忽然变得正经起来,拱手向伍玄恩道:“我姓温,单名一个文字,表字尔雅。人称‘温文尔雅温夫子’便是我了。这个贼艄公姓古,叫作古松。我们两个都是运河漕帮的人,今晚能与兄弟你相识真是天大的喜事!要是你不嫌弃,咱们就算交过朋友了!”。

今晚自从伍玄恩遇到温夫子以来,瞧他虽一身读书人装束,却未曾听他说过一句似是读书人的话,现在听他自报家门果然是漕帮的人,而且他还叫什么‘温文尔雅’,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与这四个字有何关连,觉得此人实在有些颠倒古怪。可是伍玄恩也知道漕帮虽然素来不大与其他江湖门派来往,但平时多行恤孤救寡、扶危济困之事,名声也颇为不错,更兼今晚是得过他们相助,于情于理这两个朋友也要结交才是。于是他也向温、古二人拱手还礼道:“前辈言重,承蒙前辈瞧得起,晚辈又岂有推托之理。晚辈年轻识浅,往后还须两位多加指点”。温夫子听闻之后双手一拍笑道:“好啊!哈哈哈!好!咱们既然是朋友,以后这些个‘前辈、后辈’的也不要提了,我不过比你白吃多了十来年的饭。要是论起武功来,我还要叫你一声前辈呢!”。古先生也道:“不错,江湖上交朋友向来以义气为先。而且令尊师在武林中位望赫赫,要真排这辈分,只怕兄弟你比我二人还要高。本帮兄弟多称我作古先生、称他作温夫子。兄弟你要是不介意,以此称呼就好了”。伍玄恩觉得觉得如此称呼二人倒也不错,便欣然答应。

他们三人脚步都十分轻捷,边走边说不觉间已回到苏州城边,温夫子一个劲地夸鹤鸣楼的酒如何香醇,入得苏州城后更是拉着伍玄恩急向前跑,不一会便到得鹤鸣楼前。这时候店家已准备关门打烊,但既是温夫子这个熟客来到也只好热情招呼。三人在二楼开了一围上等酒席坐下,伍玄恩虽不善饮酒,靠着内功抵得住酒力也陪喝了几杯。几巡酒后温夫子问起伍玄恩为何到苏州来,伍玄恩便把他到苏州的来意与及今夜因何去救人,又是怎么和对方动手的种种情况都一一说与二人知道。

温夫子听完之后一拍大腿道:“前日我听霓裳班那群大姑娘、小姑娘说有朋友托她们查徐州三湖帮的底细,原来这人就是兄弟你,而且其中还有这些个情况。要是江湖上真有那么一伙奸贼神神秘秘的与锦衣癞皮狗勾结,也是当真不能不查个明白”。伍玄恩道:“那夜在白家庄中小弟听得真切,这断不会错。只是小弟觉得奇怪,听闻贵帮一直以来不甚插手江湖事,专做运河上的生意。不曾想到贵帮也和锦衣卫作起对头来”。温夫子道:“这个说来话长,兄弟你是自己人告诉你也不妨。我们往日虽然也瞧不惯狗官府欺压百姓,但也不怎么和他们作对。后来之所以和那群癞皮狗抬起杠来,全因为当日在济宁救下了骆文希这个废人的缘故”。伍玄恩问道:“骆文希?便是今晚那位姓骆的公子么?小弟瞧他一表人才,倒似是位贵家公子一般的人物。不知他与贵帮有何因缘?他也是贵帮中人么?”。温夫子一说到骆文希便来气,一掌拍在桌子道:“呸!老子才不跟这种废人有什么因缘!他一表人才顶个鬼用!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老子本以为虎父无犬子,他爹这般了得的人物,他也应该是条好汉,想不到他不单止文也不成、武也不就,什么屁本事没有,人更是窝囊得很!自从把救下这小子以来,他要么就是大哭大闹,要么就是招摇过市去逛窑子,全然不寻思怎样才报得他一家老小被杀的大仇!今日中午老子才明明白白告诉这狗头不可以四处乱窜,过两天安排妥当后便要把他送去抚州。哪想到他胆虽然小得似芝麻绿豆,色心却比厨房里头那水缸还大,今晚竟然偷偷爬墙出去找姑娘家偷情,害得老子一通好找!要不是看着咱帮主他老人家的面上,老子才不管他是死是活。由得他被那帮癞皮狗带回北京去好好折磨,当是教他做人算了!”

温夫子在气头上乱骂一通,听得伍玄恩更加不知所云。古先生便解释道:“兄弟你莫怪,他这人但凡有几杯酒入肚便要开始胡言乱语。你方才说骆公子似是贵介公子这说得一点也不错,他父亲骆明心本是当朝锦衣卫指挥使,二品的大员。说来这位骆大人说来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不但身居高位、文武全才,更是当今世道少有的好官。他少年时候行侠江湖,与敝帮卫帮主曾经是八拜之交,两人情同手足。后来骆大人投身官府,到得锦衣卫当差,一直平步青云当上指挥使这等显赫要职,但咱们卫帮主仍是留身江湖,带着我们漕帮兄弟在运河上讨口饭吃。之后骆大人虽几次派人来请他到北京,要举荐他老人家也入朝为官。但帮主重情重义,终究不肯为了官位爵禄而舍了我们这帮兄弟。两人官民有别,为避嫌疑也就越来越少交往,日渐生疏起来。直到一年前阉党开始大肆迫害东林党人,骆大人刚正不阿,不肯助纣为虐、杀害无辜,但却也因此反遭构陷,结果满门遇害只留下骆公子一人侥幸逃脱。骆公子本是他们家中幼子,向来最得骆大人夫妇钟爱,骆家出事之前,骆大人便交与他一件信物,说道日后倘有不测可持这信物向敝帮求救。因此他离京之后便去到山东,在济宁府找到本帮分舵来了。我们卫帮主念起旧日情义,又如何能忍心不救这故人之子?而且骆大人为官光正,全因不肯与阉党同流作恶才落得如此下场,当时帮主与众兄弟一商量起此事,大家都是义愤填膺,说无论如何也要把骆公子救下才是。”

温夫子听到此处插口道:“嘿!当时要是知道他是这么一个窝囊废,老子宁可喝上一桶马尿···不对、不对!宁可喝上三桶马尿也不答应去救他!就算救条狗下来,也比这只会花言巧语的废人中用得多!呸!废人!”。伍玄恩这才‘哦’了一声说道:“原来这位骆公子乃忠良之后,如此说来即便因他年少而行止稍有不端,但也理应相救才是,温夫子也无须动气”。温夫子听闻之后更加气愤的道:“不动气那还算得是人么!兄弟你是不知道罢了,当日这废人逃到济宁向帮中分舵求救,帮主他老人家接到消息之后连夜带这我们十几名兄弟北上。当时我们还不知他家中其他人的情况,所以在济宁府接到他后,帮主便派我带着大伙护送他南下,他自己留在济宁继续探听北京城那边的消息,看着是不是还能救得他家人。谁知我们从济宁出来之后只走得二十多里路,便撞上赶来捉拿他的锦衣癞皮狗,领头的那条恶狗是个厉害角色,怕不输给今晚和兄弟你动手那条。咱们在济宁道上那一场恶战足足死了三个兄弟,连这贼艄公还有济宁分舵的岑副舵主也挂了彩。咱们弟兄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却竟然救下这样一个废人!张大哥!梅大哥!钟六弟!你们死得冤枉啊!呜呜呜···!”。他说到这里竟是伏在台上嚎啕大哭起来。

听到这里,伍玄恩才明白过来温夫子因何对那骆公子有这等不满,又见他如此骠悍一个江湖豪杰,刚才还说得吐沫横飞,如今忽然想起死去的朋友便立刻哀哀痛哭。觉得他此人虽说是行径古怪了些,却也足见是个重情义之人。正想安慰他几句,但又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古先生素来知温夫子脾性如此,便也不去理会,继续对伍玄恩说道:“今晚那骆公子本是···本是要与庆春阁里头一位姑娘相会才趁着守卫的兄弟不留神偷偷翻墙出去。负责看守的兄弟以为他不过在屋中睡去,也没多查看。那位与他相约的姑娘等得过了约定之后大半个时辰也不见他到来,担心他出事便找上门来,我们到他房中查看却发现他已然不在。之后我派弟兄们在城里城外到处找寻,谁知过得没多久便见他骑着马跑回到城中,温夫子询问过他到底是出过什么情况后,我们这才得知是他被擒去之后又有人把他救走。当时虽不知救他的是何人,但我与温夫子担心救他那人不知是否已经脱险离开,便带着众人赶过去。说来今晚能与兄弟你相遇也确实是机缘巧合。”

那日在庆春阁中,伍玄恩听到易姑娘与骆公子对话,隐约也能猜到他们二人关系,想必今晚骆公子偷翻墙头是要赴易姑娘之约去了,他向来不大关心旁人私事,便岔开话头道:“小弟本来也奇怪,为何骆公子离去之后,贵帮还有人前来,本还怕他回去途中是否又生变故,原来是因为两位侠义才前来相救。小弟真个要再次谢过才是,否则凭小弟这点微末功夫也不知是否能全身而退。可是···可是那姓覃的汉子后来又为何要自断一臂?”。本来还伏在台上抽抽噎噎的温夫子听到伍玄恩问起覃通来,立即一弹而起,边用衣袖擦眼泪边说道:“兄弟···兄弟你奇怪覃通这狗头为什么要自己砍自己手臂是不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还不是老哥我用暗器在他右手掌处刺了一下。说起我这独门暗器还真是不赖,这暗器上淬过的毒可是能医百病的,简直比什么华佗再世更加灵验!”。伍玄恩听他又说起胡话来,那既然是毒药又如何能医得百病?便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温夫子得意起来继续说道:“要论到武功嘛,你武当派的功夫那不用多说自然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但要说到毒嘛,我这暗器上的毒也勉强可以称得上天下数三数四的奇毒。中了这毒的人要是没有我的解药,活不过十天半月自不在话下,而且他死之前还要受尽痛苦,恨不得早死一天才好。嘻!只可惜偏偏这毒一旦发作起来之后便连自杀的力也没了。当年覃通他师弟便是中了我的暗器之后毒发一命呜呼的。兄弟你试想一下,人都死了,哪里还会再生出什么病来?这要不是能医百病又是什么?哈哈哈哈哈!”说罢又大笑起来。

武当派虽然也向来教导弟子维持正道、锄奸惩恶,但毕竟以慈悲为怀。伍玄恩听闻温夫子说他暗器上的毒会使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觉得这未免太过了,便向温夫子道:“那人即便是罪有应得,夫子你一刀杀了他便是。小弟以为,用毒药如此折磨他人,恐怕···恐怕不是英雄好汉所为”。温夫子却摇头摆手的说道:“兄弟你这样说便错了。一来我本就不是什么英雄,不过是条鼻涕毛虫而已,这世上又哪里有这么多英雄好汉?要是连我这样的人也能称英雄好汉,那似你师父元清道长这般人物难道还要叫神仙不成?二来是你不知道覃通这狗头是什么人罢了,要是你知道他做过什么恶事,怕你还恨不得要看着他把自己四条狗脚再加上眼耳口鼻···不对!不对!是他身上能切的东西都统统亲手切下来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伍玄恩又问道:“夫子为何如此痛恨这覃通?莫非他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温夫子却摇头说道:“他和我倒是无冤无仇,年当我追杀他们一伙人之前,也未曾见过这狗头一面”。伍玄恩奇怪道:“那夫子为何又对他们下这般杀手?”

温夫子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说来嘛,这事也过得十年有多了。当其时我由四川去湖南,本来是想去寻些稀奇的毒物。那天我刚好在路过湘西,想着在山林里头捉一种稀罕的毒蛇,却忽然在草丛里头发现了一个人,当其时这人受伤很重,我找到他时候他已经昏迷过去。我立即把他带回住处再找了些草药,看着是否能把他救活。忙活好大一轮之后,到了那天夜里,他终于醒转过来,我问他发生过什么事情?又为何收了这么重的伤?他才断断续续的告诉我,他本来是湘潭一间小镖局的镖头,护了一支镖要去贵州。三日前他们一行人经过附近大路的时候被一伙贼人截下来向他们要三千两买路钱,那支不过是三、五百两镖费的小镖,这帮穷镖师又哪里付得起这三千两?最后双方谈不拢价钱便动起手来。那帮贼人虽然只来了十个不到,但两名贼头的武功却不是寻常山贼土匪能比的,两边打了还没多久,十五名镖师有的被杀了,有的被捉起,那倒霉镖师当时受了重伤倒在路边,贼人以为他已经死了这才逃得过来。说到这里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一只脚踩到奈何桥头了。临死之前还不停的求我想法子替他们报仇,我见他可怜便答应下来。谁知他一高兴便咽气了却连那伙贼人在什么地方也没告诉我。他生前是个冒失人,死后怕也要做只冒失鬼,没得办法我也只好下山去自己打探去了,嘿!兄弟,你猜猜老哥我这又打探出个什么来?”。伍玄恩摇了遥头反问道:“小弟不知道,夫子你当时可是探得什么惊人消息了么?”。温夫子又拍了一下台面道:“惊人!怎的不惊人了?我埋了那死鬼镖师之后便下山后沿着大路走去,还没走得多少里,忽然闻到前面传来一股又腥又臭的味道,再向前走得一阵却见到路两旁的树上竟然密密麻麻的都绑着有人,这些人当中有男有女、又老有少,大多已经死了,有的还烂得见骨,只剩几个初来报到未死得透的也是差不多要断气。我当时还年轻,见了这种阵势也是头皮发麻、心里发慌,再去数一下人头,不多不少一共是八八六十四人。”

伍玄恩虽也曾听过不少江湖中腥风血雨之事,但如今听到这等惨案还是叫他难以置信,他向温夫子问道:“作下这等大恶的可就是那覃通一伙么?”。温夫子又举起酒杯喝下一口酒道:“不是这狗头还有谁?之后我再去附近村镇探问消息,才知道这伙狗贼安下狗窝在一处叫鸡冠山的地方已经一年有多,一年多来这些个狗杂种频频打劫来往路人和附近的村庄,只要稍有不顺从他们或是交上的路费银子不多又或是带有妇人女眷的,他们强奸杀人是绝不留手。那路两旁绑着的死尸,有些是商贩,有些是镖师,有些是探亲路过的人。这帮狗杂种抢劫杀人之后绑在路边便是要做个威胁,好叫后来的人乖乖就范”。饶是伍玄恩修养再好,此刻也要怒从心起,这回可轮到他拍桌子了,他右手在台面上一掌打下,一张檀木八仙桌几乎要被打塌,他咬牙说道:“岂有此理!原来他竟作过这般天理难容之事,早知如此,今晚小弟便上去一剑割下人头!”。温夫子反而笑道:“嘻嘻!也用不着兄弟你动手,估计这狗头现下已经到阎王爷那里受刑去了”。伍玄恩继续问道:“后来又如何?那伙恶贼都被夫子你杀散了么?”。温夫子道:“后来我静静摸上他们的狗窝去,啧啧啧!不看由可,一看也是吓得跳起来。本来附近的乡民告诉我这伙恶狗有近百条,哪知我去到之后点了一下,却是有两百多条!乖乖不了!”。伍玄恩失声叫道:“哎呀!定是这伙人越聚越多,这可难办!”。温夫子道:“谁说不难办呢?他们有两百多条狗,老子只有一个人,要是正面杀上去,那我也最少得有一百多命才够用。嘿嘿!兄弟你再来猜猜,老哥我后来又是用什么办法泡制这群狗的?”

伍玄恩如何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古怪法子,只想赶快知道后事如何,便急道:“小弟愚笨,想不到夫子使了什么妙计,请夫子告诉小弟便是”。温夫子继续说道:“老哥我当年要是有兄弟你这般身手,要杀这群狗那是跟切菜砍瓜没多大区别。但凭我这几手三脚猫功夫,又能奈他们什么?既然不能堂堂正正杀上去,我也只好使些歪门邪道了。于是我便伏在他们狗窝附近,要是见到有一两条或者三四条狗走出来便跟上捉起来,反复问清他们狗窝里头的情况,这才得知‘穿山猴覃通’和他师弟‘入地蛇全友’这两条狗的大宝号。我把这些捉来的狗腿子杀了之后再依样画葫芦,也把他们的死尸有多难看弄多难看,再挂到树上晒成九腌九制的腊狗肉,哈哈!驰名老号,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哈哈哈哈哈!”

覃通这伙人的事,不单是伍玄恩初次听闻,连古先生也是现在才听温夫子说来,这时古先生也不禁道:“痛快!如此整治大恶之人,原来你这大恶人早已练就的本事,真个痛快!”。温夫子更加得意的说道:“贼艄公你少说两句风凉话,那群狗毕竟多着。我依法泡制杀了他十多二十条之后他们还是找不着我,便索性躲回狗窝去一连三天也再没出来。老子见他们肯不出来,又趁夜里摸到他们厨房水缸去下毒,毒死他们十多人。但这样一来他们却也防备得更严,我在外头蹲了好几天,也没等到机会进去。嘿!他们以为这样就防得了老子,哪知道老子转头便在附近山林随手便找了些毒虫毒草,配了几大捆毒禾秆,趁着夜里风起在上风口处点着吹起一阵毒烟。这回做的是秘制熏狗肉,各位客官要是觉得味道又馊又臭那也不能怪我,哈哈哈哈哈哈!”。伍玄恩‘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夫子是用毒烟把这伙恶人一网成擒。”,古先生也道:“古有诸葛武侯火烧藤甲,今有温夫子烟攻狗窝,半斤八两,不遑多让。”

温夫子却道:“哪有哪有,那些毒禾秆还来不及精制,发出的毒烟虽然也能把人熏得七荤八素,却也毒不死他们。幸好是他们其中一些吸过这阵毒烟后难受得很,第二日天刚亮起就纷纷从狗窝里跑出来,跑了第一条狗之后,自然就要跑第二条、第三条,一上午便出来四、五十人。我见他们来得人多,也不能逐一杀了,便专门只等覃通那两条大狗出来。到中午时分,这两个狗头也终于按耐不住,怕其他狗都跑干净只剩下他们,便混在一群狗中也逃出来了。老子我一眼就盯上他哥俩,可是他们的功夫练得还不错,我一个人咬不过他两条狗,只好一直跟着他们身后,从湘西追到贵州,终于寻得个机会在他师弟身上招呼了一记暗器,这回他真的变成死蛇入地为安了。哎,可惜最后还是被覃通这狗头走脱活到现在,真个便宜了他。”

听温夫子讲述这段往事之后,伍玄恩心中忽而感触起来,他自下山以来虽也遇到些江湖人物。似白家那般武林世家却名不副实的人有之;似莫传法那般武功高强却视人命如草芥的有之;似冯坛主、覃通之流更是有之。但似温、古二人如此仗义扶危,快意恩仇的人物却是如今才遇到。伍玄恩站起来恭恭敬敬向温、古二人作了一揖说道:“今晚覃通这恶贼受诛也是罪有应得。小弟替那些受他无辜杀害的冤魂谢过漕帮上下仗义之恩”。古先生急忙起来还了一礼道声:“兄弟言重!”。温夫子却伸手把他拉回座说道:“杀几个猪狗不如的畜牲,便当是平日无聊闷得慌,寻些个消遣好了,还要兄弟你谢什么来着?但说起覃通这狗头,我倒是想到另外一桩事”。伍玄恩以为他又想起覃通做过的什么恶事,便问道:“这人还做过什么恶事么?”

温夫子眉头一皱,忽然变得正经起来说道:“当年在贵州被他逃脱之后,便一直没他消息,这狗头还做过什么恶事我倒是不知道了。不过我刚才听兄弟说道今晚在庙里头他和那些锦衣癞皮狗的对话中,似乎他并不是癞皮狗,但却帮着他们来捉拿姓骆这废人。我想来想去,只怕他是···”。伍玄恩也未等他说完,一拍自己后脑说道:“只怕他与莫传法那伙恶人有关!”。温夫子笑道:“兄弟你头脑果然聪明,哈哈哈!”。伍玄恩再细想一下之后说道:“倘若他真是莫传法那伙恶人一路的,如今锦衣卫已知道是贵帮救下骆公子,恐怕贵帮的处境更是不利,两位要回去多加防范才好!”。古先生道“多谢兄弟费心,敝帮自当小心留意,但估计他们也未必敢大举向敝帮找麻烦来。”。伍玄恩急道:“那伙人心狠手辣,什么恶事都敢做,两位还是务必要在意才是!”

其实早在漕帮决意救骆文希之时,他们已经商量过日后要是被朝廷得知须要如何应对,这时温夫子不以为然的说道:“兄弟你又不知道了,这贼艄公说的倒不是莫传法那伙恶人不敢找我们麻烦,而是锦衣癞皮狗···不对!是朝廷不敢找我们麻烦。”伍玄恩听后更为不解,追问他是何意?温夫子继续道:“这说来也是话长,想兄弟你也听闻,近些年来这世道实在不怎太平,今日河北有人作反,明日陕西又有流寇攻打州府,更不用说关外的狗鞑子连年侵犯,他朱家的天下也就江南这几处地方还算得安稳一些。朝廷平乱要银两,打鞑子要银两,那些狗官狗太监吃饭喝酒、去逛窑子嫖妓女也要银两,这些银两从哪里来?还不是从江南这来的!现如今北京城中上到狗皇帝、狗皇后,下到狗官狗吏,这群公狗母狗、老狗嫩狗用的十两银子中倒有九两是从江南运上去的漕银。碰巧这漕银中又有大半经运河北上,虽然是由各地派兵押运,但实际搬运输送却是由我们帮中出的艄公、苦力、船只,自当年漕帮开张以来便一直与朝廷做着这门生意。朝廷自然也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命根被漕帮拿着,但他们也是没了办法,南北运河上有我们四、五万兄弟,一万多条船,莫说是我们捣起乱来他要受不了,即便就这四万多人停得一、两个月,他们没了船只运送漕银怕已经要饿得慌。就算皇帝老子他自己是神仙下凡,能饿上三几个月也不妨,但那些个打仗的兵卒可不同,只须饿得三几日就不是开玩笑的事。要不是有这层顾忌,今晚他们也不会这样鬼鬼祟祟来捉人。”

伍玄恩听温夫子说完之后,又想起另一件事来,他向温、古二人道:“唉,小弟初出山门,有许多事情都是懵懂无知,恐怕···恐怕我今晚是闯下祸了。我武当派不运输漕银之类,要是他们日后查得今晚有武当弟子参与其中,朝廷要以此降罪于我武当,这又该如何是好?”。古先生笑道:“兄弟你也不必多虑,贵派三宫二十一门遍及长江以南,派中高手如云,兼之江南武人尽皆视令尊师为领袖。前些日子朝廷特派钦差上武当册封元清道长为护国真人,便是要籍此笼络贵派。如今朝上正值多事之秋,他们无论如何权衡考量,都不能在此间再向贵派问罪。”

温夫子反而道:“嘿!我倒是盼着那帮狗官吃下些熊心豹子胆之后头晕脑胀,一时昏昏沉沉的跑到武当山上捉人去!”。伍玄恩听后又是大惑不解,古先生制止他说道:“伍兄弟面前你少说些胡话!”。温夫子去却不忿的反驳道:“怎的是胡话了?完全不是胡话!要是那帮狗官壮起狗胆上武当去找麻烦,惹得元清道长火起,再去北京城闹他娘的一场,我跟着他老人家去凑个热闹,哎!当年元清道长闹京城的时候我还不知在哪个娘胎里头,竟然错过了这等大事!恨啊!恨啊!”

在武当山上伍玄恩每日见师父都是慈和得很,即便传艺时师兄和自己有不明之处,师父也只是循循善诱、耐心教诲,从来未见他有过半点脾气。如今听温夫子说到师父当年曾经大闹京师,又哪里能信?便对他说道:“夫子开玩笑了,小弟在武当山上从师十六年,恩师从来都是冲虚恬淡,连高声说话也不曾有过半句,他老人家又怎会大闹京师?夫子要是听过什么江湖传闻也不必当真”。温夫子瞪大眼睛看着伍玄恩道:“什么?难不成你连‘闹京师’这一出也不知道?”。伍玄恩听古先生这么说来,倒是觉好奇心起的说道:“小弟幼年是个流落街头的孤儿,天幸得恩师带回武当收为弟子传授武艺。此后恩师和小弟都少有再下武当山去,武当上下对本派掌门礼敬有加,从不敢在他老人家背后说道他的事情。小弟曾经也向恩师询问他从前的事,但他老人家每次都只说是:年轻时候犯过些糊涂事,得过些糊涂名而已。是以小弟只知恩师少年时候也曾下山周游,但对他的事迹却是半点也不知道。要是两位兄长知道的话可否告知小弟一二?”

温夫子道:“嘿!兄弟你这也太不像话了,武林中即便是下九流、下十八流的人物也听闻过大闹京师这一节,你是元清道长嫡传弟子又怎么能一点也不知道呢?来来来!老哥我再来告诉你!”。他拿起茶杯喝下一口,再清一下嗓子装成一副茶楼说书人的模样之后便开腔道:“哼嗯~,要说起大闹京城这一节,也是四十多五十年前的事了,有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当时你师父元清道长也还是个刚刚下山少年人。话说某一日他路经岳阳,无意中听闻有几个武林人士说起福州一个姓黄的太监,这狗太监乃是朝廷派去福州的监军太监,诶!咱们暂且把他叫作黄狗太监好了。本来朝廷派出去监粮、监稅、监军的太监到得地方之后作恶多端已经是惯例了。可这黄狗太监去到福州之后不但横行霸道,更是不知从哪里得来一个邪门法子,说是只要配上些药材再用孩童脑髓做药引,吃上一千副这样的药后,之前被阉了的鬼东西又会从新长出来,嘿!兄弟你说天下哪有这种事情呢?但那黄狗太监偏偏信得十足。于是他便叫手下打着买童仆的幌子,在闽南一带四处收买孩童,准备制练这一千副药。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不怎的在意,但后来有些卖了孩童的家人拿着银子想去把人赎回来,却一个也找不到,久而久之才知得这些孩童已经被黄狗太监撬开头颅、取出脑髓,当做药引吃下去,据说当时已经有三、四百个孩童被他杀了!有道是···”。伍玄恩听到此处霍地站起来喝道:“这还有天理么?这黄···这黄太监当真作下这等滔天之恶?”。温夫子笑着把他拉回座说道:“兄弟你急什么,要是黄狗太监没有做过这事,也没有你师父后来大闹北京了,你且坐下听我慢慢说来”。伍玄恩急忙催促道:“好!请夫子你快说!”

温夫子继续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道:“那些个家人得知情形后,便相约一齐去衙门告状,几百个男男女女跪在福州府衙前哭了一天一夜。可福州知府那个狗官的‘乌龟功’练得出神入化,只一味在府衙里缩头,又哪里敢接这庒案子?后来反倒是黄狗太监好客一些,他知道有人去告他的状后便派了一队官兵去府衙前把告状的人好好招呼一顿,当场又打死十多人。兄弟你试想一下,连地方州府都拿他黄狗太监没办法,那些穷得卖儿卖女的穷百姓又能拿他怎样?即便有些江湖人物想要替他们出头,但这条阉狗躲在军营里面,寻常武夫又怎闯得进去杀他?故此这庄惊天大案最后竟然不了了之!而且再过得一段时日之后,这阉狗又开始四处找寻孩童来做药,买不到的,便在街上捉些孤儿或是乞儿来顶替。

元清道长当时听闻后,起初还不大相信。但他赶到福州一查,竟然是千真万确!他老人家···不对!不对!他当时还不是老人家。他立即火烧三丈有余,当日便冲入军营一把火烧了那些官兵的狗粮,再趁着军营里头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单人匹马杀入主帐!啧啧啧!那威风可是吓得几千狗官兵连上去拦阻也不敢!谁知道长在军营里头杀了半晌,却始终寻不着那黄狗太监,便捉了两名兵卒来问话才知道原来几日前这条阉狗任期满了,已经动身北上回京,嘿!也算狗太监命大才留他多活了几天。问清情况后道长又去追那条阉狗了,可是这狗头似乎得了信报,一路上又是派人埋伏又是派人假扮自己想引开追来的人。道长扑了几个空后也不再半路上截他了,反正知道他要回北京,直去到京城便是!

但他到得北京城之后再一打探,那阉狗却已经先一步回来了,而且这狗头怕死得很,前脚刚到北京,后脚就蹬入禁城了。这皇宫大内可不比福州的小小军营,即便你武功再高,也不是说进便能进的,可是那阉狗到北京之后又一直躲在宫中,连他自己那座五进院落的大宅也不敢回去。你师父当时一气之下,写下几十张告示,告示上写明白那黄狗太监的罪状,最后还加上一句‘不杀此贼,誓不为人!’,然后再把这些告示贴在北京城大街各处显眼地方。到了第二天这黄狗太监做下的好事便已传得满城皆知,连他那皇帝老子都知道了。谁知那狗皇帝知道之后,不但不拿黄狗太监来问罪,却说你师父犯上作乱,还下令叫那些锦衣癞皮狗去捉他来问罪。哈哈哈!我猜这黄狗太监才是狗皇帝的亲生儿子,那狗太子倒是狗皇后不知从哪里野下来的。狗皇帝生下狗太监,他们一群狗关起门来父慈子孝、四世同堂、一家至亲!哈哈哈哈哈!”。伍玄恩摇头叹息道:“唉···,小弟从前听闻朝廷无道、君昏臣佞,没想到几十年前便已到了这般地步。恩师为民伸冤,却被当了钦犯”。温夫子道:“钦犯便钦犯!哪又有什么不好?这钦犯的名头可是元清道长凭真本事闹出来的,天下间有几多人有这般能耐?当时那些癞皮狗把北京城翻个底朝天,却连你师父的影子也翻不着,反而把动静闹大了。没过得几天这消息已经传到河北、河南、山东、山西。各地武林人物得知消息后纷纷跑到北京城去,有道是‘瞧热闹不嫌事大’,有武林好手大闹京城的事,可不是随便就能遇到的。他们有的人就去看个热闹,有的人还学着你师父那样,把地方上的冤案都写成告示贴在街上,一时间,北京城里头真是热闹得不成!那些癞皮狗捉不到你师父便胡乱捉些人来顶替,说他们是乱党。这样一来便把元清道长和其他武林人士惹得更加火起,于是他联络到了几个身手好的武林同道,趁着夜里摸进北京城中那些狗官的家中,把告示贴到他们床头去,什么狗尚书、狗将军、狗学士,人人有份!嘿!狗皇帝的家进不去,狗大官的家还进不去么?那些狗官第二日醒来见到床头贴着的告示吓得跟看见阎王爷的催命符一样。”

伍玄恩听到此处又不明白了,问温夫子道:“那些告示的内文他们应该早已经知道,为何见了之后又被吓到?”。温夫子道:“啧!这还不好猜想?要是摸进他们家里的人不是来贴告示,而是在他们颈喉上一刀割下去,他们还有命么?”。伍玄恩这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温夫子继续说道:“狗皇帝爱惜他那太监儿子的命,那些个狗官也爱惜自己的命。他们接到告示后知道自己的命被人拿在手中,生怕哪天夜里抱着老婆睡下之后便要一睡不起。到了第二天上朝便一齐向狗皇帝告那黄狗太监的状,还说道长他们是义民,来北京城是为了‘匡法纪、正朝纲’。他们不单要狗皇帝把黄狗太监捉起来杀头,还要把之前捉来的人统统放了。初时狗皇帝还是不肯,但没过几天之后来告状的人越来越多,他终究扛不住便下旨打发黄狗太监让他回老家去,又把捉来的人都放了。那条阉狗当然知道只要自己出得皇宫之后唯有死路一条,可是他老子要撵他走,他又有什么办法?只好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连夜逃出北京城。但这回还哪里到他逃得去,他刚刚出北京城门没走得几步,便被元清道长带着一群人把他捉了起来。后来他们拖着这条阉狗回到福建,选了一天正午时,召集那些被黄狗太监吃过孩儿的百姓在福州府衙门前开坛设祭,然后一刀把黄狗太监的狗头剁了下来!”

伍玄恩长舒一口气道:“也只有如此,才寥以告慰得那些含冤枉死之人。小弟只道恩师平日里温和得很,却未曾想到他老人家少年时候竟也如此慷慨激昂”。古先生道:“当年令尊师不惧艰危,奔走几千里终于手刃巨恶。此事至今仍是武林中口口相传的佳话,但凡是血性男儿提起这来都无不叹服。这等世途险,如此人心恶,也就只有这般执剑仗义、扫荡不平,方才振奋得丈夫胸怀”。

温夫子道:“这大闹京城嘛,当然是叫人出了一口恶气。但后来他老人家带头剿杨应狗,那才是只有真正的大人物能做的事请!”。伍玄恩又愕了一阵才问道:“杨应狗?夫子说的可是万历年间在西南作乱的那个播州土师杨应龙?莫非恩师当年也有参与剿灭之役?”。古先生道:“原来元清道长连这等大事也不曾告诉过兄弟你,果然是功成不居。说来我先师当年也曾参与其中,故此对此详情知得一二,若伍兄弟不嫌啰嗦,我也可以代为告知。”伍玄恩欢喜道:“好极了!有劳古先生相告!”

古先生缓缓说道:“当年这场叛乱乃是始于万历二十四年,至今也有近三十年了。西南之地向来山川险阻、百夷杂处,那些个土师反了又降、降了又反是时常有之,故此即便当时杨应龙举播州作乱的消息虽已传开了,却是没有多少人在意,大家都以为过得一阵便能够平定下来。没想到其时正值倭寇兵犯朝鲜,朝廷倾力出兵抗倭,竟无暇顾及播州之乱,只下令就近地方州府进剿而已。但那杨应龙打仗也确有一手,地方上的官军几次出兵讨伐,都被他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到万历二十六年这厮便更加猖狂,不单统领红脚、黑脚等各路苗兵在贵州大肆劫掠,后来更深入到湖广地界。所到之处烧杀奸淫自不在话下,更有甚者竟然活剥人皮为旗,再涂人血于旗上,说是只要扛这种旗出战便要战无不胜。元清道长得知消息之后火速赶到湖南去,但他一个人势孤,虽设法杀了几名贼将,却也无济于大局。于是他便折回长沙,广发檄文,号召武林意士共讨恶贼。当时他老人家纵横九州已有十多年,在武林中的声威正是如日中天,江南江北、黑道白道各路豪杰接到传檄之后响应者甚众。到十月份上,已经有三十多路人马汇集长沙,再加上一些像先师这样无门无派的江湖游侠,足有四千余人。”

温夫子这时忽然插口道:“诶!不对不对!当时明明就有五、六千人!”。他每次听人说到此处,都要对当时会师讨贼的人数额外加码,人家说有四、五千人,他便说成有五、六千人;人家说五、六千人,他便要再加额说到六、七千人。古先生早已听惯了,也不和他争辩,继续道:“群豪汇到长沙后共誓结盟,推元清道长为首,大伙士气高昂,都想早日去杀退贼兵,解救百姓,于是道长便领着众人驰付前线,走得几天后来到一处叫漆坪的小镇后便和贼兵前锋遭遇。当时大伙都恃着身怀武功,一见到贼兵都举起兵刃往前冲去,也不讲究战法如何,以为三几下功夫便能把他们杀散。但这战阵交锋终究与比武竞艺不同,群豪虽然人人奋勇,但都是初次临阵。一阵冲杀之后贼兵非但未退,反而列起阵来,再打得一阵大伙负伤的越来越多,先师也在此战中负伤,元清道长见情势不妥便招呼大伙后撤,他自己亲执宝剑断后。到了晚上,大伙退到离漆坪二十余里的山中。这时道长见首战不利,众人都有些气馁,便对激励大伙说道:‘今日贼兵赢了一仗,必然要轻视我等,今夜正是趁其轻敌大意的反攻良机!’让大伙暂且休息整顿。他安排好计策,等到三更时分亲自带着十几名武功高强的好手乘夜回到镇上,探得几名贼将正好围在一处饮酒,便前去把这几人全部杀了,然后在镇上放起火来,再提着几个贼将的人头在贼兵中高声呼喊示众。这时埋伏在镇外的群豪见到火光,知得道长他们已经得手,便分成三面围攻杀回镇去。那些个贼兵本来就没防备群豪会败而复返前来夜袭,更兼主将已死,无人指挥,顿时乱作一团。群豪掩杀了一夜,把贼兵赶出三十多里,到第二日中午回到镇上已是大获全胜!”。

伍玄恩拍手叫道:“好!没想到恩师还有这等用兵的本事!”

古先生道:“元清道长乃天纵之才,他老人家得以为武林领袖,固然是大家都敬他仁侠为怀,但倘若不是他的武功才智都是超卓不凡,也不能叫人如此心服。自漆坪一战之后,道长知道如若正面交锋定难与贼兵对抗,于是他带着群豪与贼兵打起游击来。遇到大队贼兵主力,便避其锋芒,断其粮草;遇到小股队伍则设法奇袭。从当年十一月到第二年二月,整整与贼兵周旋了四个月!火烧石门岗粮仓、夜袭黑鸭滩、伏兵妖风岭,大小二十余战,把贼兵打得是寸步难行!这时算上陆续前来投奔的江湖中人,还有在前线募到的乡勇,道长所领这支义军已经有近万人。兼之朝廷这时亦已平定倭乱,正向四川、夔州一带增兵。杨应龙见势头不好,便领兵回播州去了。到五月端阳之后,朝廷分兵八路围攻播州,其中更有李化龙、刘綎等大将。道长带领群豪投到李化龙李督师帐下,李督师十分高兴,把大伙编制成民兵团仍归道长统制,大伙便更加奋勇争先,一路攻城破敌,终于在第二年年开春之后率先攻破杨应龙的老巢海龙囤。这厮见大势已去,最后只得拉着两个爱妾一起自杀了。当时找到他尸体后,先师还在他身上狠狠踢了几脚出气”。温夫子接口道:“当年这可是武林中百年未有的大事,只可惜这事过后不久,元清道长便回到武当山去接掌下你们武当一派,自此也再没听闻过他下山走动的消息,往后武林中却再也没有出过这等人物了。听说不久前朝廷册封他做护国真人的诏书上也提到当年‘助师剿逆’的事,还说什么‘既通玄元,亦安黎庶;功德殊懋,嘉堪隆赐’,哼!狗皇帝一个比一个不要脸。当年剿了杨应龙这狗头之后,道长带着各路人马拍拍屁股便散了,还能到今日才稀罕他奖赏不成?”

此时伍玄恩回想去当日下山前师父对自己所说,他心想:当日师父命我下山来,却又不明白指点下山之后去向何处、所作何事。如今想来这天下之大,却无论何处都有可为之事。想到此他不由得挺一挺胸膛道:“实不相瞒,小弟本以为江湖中豪杰义士众多,怎料下山之后却是处处险恶,我心中也有些茫然,只怕是要有负恩师之命了。但当日下山之前恩师也曾训示,天下事能做一分便是一分,正是这天下之大,也总有些个事情是小弟能够尽得些许绵薄。”古先生道:“兄弟你无须过谦,想元清道长是何等法眼?他老人家既指派你下山来,必有深意。你初出武当,江湖上许多险恶你知得不详细也是自然,任谁不是经历过一番磨炼之后才成就得大事?”。伍玄恩点头道:“古先生指教得正是!”。古先生又说道:“我等江湖漂泊,今夜相聚实乃难得良辰。古人以《春秋》佐酒,今晚我等以前辈高人往迹佐酒,何妨共醉一场!”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伍玄恩正觉得意气昂扬,应了一声:“正该如此!”,也举杯饮胜。

但此时伍玄恩心中又多少生了些疑惑,他想:师父往日行走江湖,所作的似乎都是些惩恶扬善、保境安民的好事,他老人家自己不贪功名故而对此只字不提也在情理之中,但为何却连众位师叔伯、太师叔伯等也对此缄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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