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了奇怪的小姑娘,唐浅又沿路走了约摸二十分钟。
一路上路过零零散散分布的小便利店、餐馆和小型游乐场,和熟人一一打过招呼,一直走到一方绿色的小道前。
说是小道,其实是两堵修剪过的万年青矮树墙,所形成的一条小道。就在木质主路的右手边。
进入铺着石子的小道,只行十几米,尽头是一张木栅栏的大门。通过栅栏的间隙,可以见到门后的一座雅致院子坐落在那里。
这座院子就是唐浅的家,那位三无暴力小仙女要找的地方。
木栅门旁边插着块不多大的木牌,上面工工整整写着楷体的“桃坞”二字。
看得出来,这是家民宿旅店的招牌。
“桃溪”里有“桃坞”。这两个字是唐浅的父亲唐吟书生前亲手写的,而后经过时日变得褪色模糊,便又经过了唐浅的几次修补。
唐吟书,人如其名,有一手很漂亮的毛笔字。
唐浅至今练字,就是受到父亲的影响,但每每看到父亲当初提的这两个字,还是感慨自己的水准弗如远甚。
盯着“桃坞”两个字看了片刻,唐浅移开目光,熟练的伸手从栅栏的缝隙里穿过,从内侧锁处打开木栅门,推门入内。
穿过植被精心布局和修整过的庭院,来到了旅馆主体建筑,一栋三层高的小楼前。
这栋小楼就是桃坞的中心所在,也是提供给客人居住的地方。
有位住客刚好出门吃饭,和穿过大厅的唐浅碰了个面,就微笑着和这位刚满十八岁的年轻男老板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唐浅也礼貌示意,而后走过“谢绝游客入内”的员工通道,推开后门,再绕过一堵起屏风作用的“一”字墙,就是后院。
后院几乎就是前院旅馆和旅馆前庭院的缩小版,后庭院大约占地一百平方,只有前院草坪地的一半大小,只不过要更加精心打理一些。
石砖铺地,养护着各种花草,植被葱郁,东侧靠墙处还有架着藤萝小道的架子,木质清漆的桌椅摆好,时刻通电运转的一处假山流水,外加角落里一方小小的鱼池,十几尾金鱼游动,连空气都格外清新。悠然娴静。
穿过庭院,就是唐浅自己所居住的、连带前后院的二层复式小楼。
楼房是白色和玻璃为主基调的欧式建筑,设计稍稍老旧,但从庭院设计也看得出,小楼虽旧,却依然格调在此。
按照古时候的说法,唐浅的家能算是“两进的院子”,不是穷人能住得起的格局。
所谓“两进”:从绿荫小道进入“桃坞”前院,是为一进;再从旅馆进入后院,是两进。至于唐浅住处还连带一处小小的后院,就不算在内。
后院的屋前,西侧,则种着一棵巨大的桃花树。
桃树高约四米,将近三四个成年男人合抱粗。
树冠盛开着粉白色的桃花,时不时随风落下几片,洒落一地花瓣。
唐浅打小生在桃溪村,见过的桃花树没有一万株也有九千株了,但家门前的这一株,当真是大得绝无仅有,任谁家的桃树也比不过它。
而这株树最为奇特的地方,不止在主干之粗,同时,它的枝丫一年四季都盛放桃花。
从唐浅记事起,这棵大树就从无凋败的时刻,始终以最为灿烂的姿态示人。
当年桃溪村启动开发景区规划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踏破了家里的门槛,出高价要收购这棵树,唐浅的父母都不愿意卖掉。
不知道当年父母是作何考虑,但现在看看桃溪景区的败落景象,恐怕连出当年价格一半的买家都不会有了吧。
摇摇头,抛开杂念,把手头的菜放置在冰箱里,然后着手开始做晚饭。
本来想拿鱼吊汤,没想到路上遇见了个打劫的,鲫鱼没了一尾,于是只好将独剩的一条鱼冻起来。炒了个什锦时蔬,又烤了块腌渍过的鸡胸肉,煮点白米饭下肚。
吃饱喝足,收拾干净了碗筷,天色已经全黑下来了。
冰箱里还有昨天晚上剩下的些鱼汤,唐浅就热了热盛在碗里,端到侧间一处小隔断内,一排相框前,轻轻放下。
那排明显摆放遗照的相框中,有唐浅父亲、母亲,还有年幼的妹妹。
照片里,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妹妹还在世的时候,很喜欢妈妈做的鱼汤。所以唐浅每过一周,就要做一次鱼汤,放在妹妹唐沫的相片前。
唐浅做的鱼汤,也是根据回忆里母亲做汤的步骤,一步步做出来的。只是不管他怎么改进调味,都好像没有母亲当初做的那种独特味道。
若是还听得见妹妹说话,那小妮子应该会抱怨自己哥哥是个笨蛋吧。唐浅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看着父母、还有妹妹的照片,唐浅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案台上的打火机,点燃三支香,躬身拜了拜,将香一长两短地插在小香炉里。
接着起身离开,将隔断关上。
好像今天的工作也该告一段落了?
唐浅本来打算洗澡,但看到前院有几间屋子亮着灯,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事情没有做。
一想到现在自己的身份不但是个大学生,还是这家民宿旅店的唯一经营者和老板,唐浅就觉得有点头大。
但头大归头大,事情还是要做的。
整理好了因为做饭而微微凌乱的衣服,便打算去前院。
离开的时候也不关门,路过院子里那棵大桃花树时,唐浅就倚着树,在树下默默站立了几分钟。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每到夏天的夜晚,总是会和父母,还有妹妹唐沫,一起在这棵树下纳凉看星星。
那个时候,父母总是坐在一起,面带微笑闲谈琐事,而唐沫像个小跟屁虫一样,不停叫着“哥哥、哥哥”,屁颠屁颠的,追在自己身后跑来跑去,到处捉萤火虫……
到如今,这里没变多少,只是物是人非,一家人,最后也只剩他一个了。
唐浅无奈自嘲了一声,往客住楼里走去。
……………
笃笃。
走到202门前,唐浅轻敲了两下门。
“叶小姐,叶小姐。”
目前住在“桃坞”的,只有五六名客人。
都说“金九银十”,旺季尚且入客率都如此惨淡,更别说是平日里淡季了。
来这里的客人,大多是逃离城市生活的上班族,周末从繁华的中心城区跑来休闲两日的居多;唯独这个房间里的客人,已经住了整整大半个月了!
也不是唐浅不乐意有人常住,只是……
门锁响动,屋里微微打开一条缝。
门上依旧挂着保险锁链,一只大大的眼睛从门缝里偷偷打量唐浅,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乱转。
活像只打算偷坚果前打探情况的花栗鼠。
“叶小姐,您好,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被人看扁了,唐浅也不生气,保持老板风度,微笑服务。
屋里那位似乎极力思索了一会儿,确认眼前的这位确实是许久未谋面的工作人员,才终于有气无力的说了句“你等我一下下”,而后关上门。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屋里干嘛。
唐浅呆站了片刻,傍晚那个奇怪少女和两只猫的事情一直在脑海里搅和,感觉有些脑瓜子疼。直到房门再次打开。
等客人再度完整出现在唐浅面前的时候,唐浅的脑瓜子更疼了——这位姓叶的客人,居然戴着大大的女式墨镜和粉嫩的卡通猪鼻子口罩,外加上一顶羊毛贝雷帽。全部遮住脸庞。
活像是刚抢完银行的变态劫匪。
“那个,叶小姐?”唐浅试探问道。
这个女孩子很奇怪,来这里住了快半个月了,每天极少露面。餐点也是叫了附近餐馆的外卖直接送到房间里,神神秘秘的。
除了逃犯和脑袋有问题的人群,有谁会无缘无故整日窝在自己的房间里,还这么全副武装的?
唐浅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唐浅记得之前办理住宿时登记过她的信息。那时她没现在这么夸张,只戴个墨镜,也看不清全脸,但唐浅没在意,只记得对方姓叶。
对方穿着白色的衬衣和深色格子裙,露出的大腿和双臂肌肤白皙紧致,头发烫染微卷,在脑后束成一把马尾,声音清脆,显然也是个年轻女孩。
身高比穿凉鞋的夏岚还差一丢丢,算得高挑标志。年纪和自己差不了多少,最多不过二十岁。
这个年纪的女生,也不可能是什么避世隐居的大坏蛋。
“是我。有什么事?”少女插着腰,语气不甚耐烦,大概是正在做事,被打扰到了。
“叶小姐,您好,我们这里长期房费按规定三天一结,您已经连续五次没有结过账了。”唐浅决定不纠结客人的私人行为,直切主题。
“不会吧?”蒙面少女微微讶异,“我的三千押金呢?”
“住宿费加上您从我们店里联系附近餐厅送来的餐品,一周前就已经扣完了。”
“这么快?”少女好像不大乐意,质问道:“你们这是黑店吗?”
唐浅本来坚持微笑服务理念,但一听这话,表情就沉下来了。
这小妞也忒不讲理了,有这样赖别人钱还说别人开黑店的吗?
“叶小姐,本店住宿费和餐品都是明码标价的,如果您想看消费流水,我马上可以列出来,我们绝不会坐地起价敲诈客人。”唐浅严辞间隐隐严厉了几分。
而且唐浅看过餐馆老板送来的清单,这小姑娘吃得还挺好,外卖餐品都什么菜贵叫什么。多半是个花钱大手大脚从没数的大小姐。
蒙面少女被眼前这位五大三粗又没礼貌的工作人员气势震慑到,微微后退两步,终于稍稍服软:“那,那好吧……还差多少?”
“依旧是一周一千押金,加上您之前的欠款,一共五千零七十元,到期多退少补。”
蒙面少女气呼呼的,拿出手机来打开支付软件,不悦道:“哼,不就是五千吗,五万我都给你,叫你还看不起人。”
唐浅也不理她的小性子,索性当没听到,拿出了自己的二维码收款牌。
只要你把钱给了,说什么还不都随你。唐浅心说自己果然还是个挺随和的人。
谁知道那少女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忽然僵直不动了。
“叶小姐?”
“啊、啊?”少女抬起头,语气略带迷茫。
唐浅隔着墨镜和口罩都能感受到她现在的尴尬——刚说完大话,就发现自己没钱了——唐浅偷偷看到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余额:305.70元”。
“我最近花钱买了这么多东西吗?”可能是第一次正视自己的消费频次和价格,少女也震惊了。
但旋即意识到当前的处境,少女稍稍放低了姿态,吞吞吐吐地小声说:“老板,我、我暂时钱不够,钱都存在卡里了。”
和气生财,唐浅开店又不是为了看客人出糗。出于人道主义,便给予温馨提示:“本店接受现金支付和手机转账,同时设有pos机,也可以刷卡支付。”
谁知道少女还是没有反应。
“我、我……我的卡都被冻结了。”少女声音哭丧。
唐浅当下脸一黑,心说合着你当我冤大头啊,你欠隔壁餐厅的几千块钱都是我垫着呢!我上哪儿哭去?
“也可以让亲戚朋友帮你付。”
少女低下头,两手搓弄着,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那我只能报警了。”唐浅掏出手机。
“别!”少女也急了,两指指尖捏着唐浅的衣角,往自己房间里拉,“你进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