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人?”林德忠的眼皮微跳,他在这座城市打拼了这么多年,还是听说过摆渡人的传说的,只不过没想到是真的,不过他的心里还有一点点怀疑: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林德忠佯装镇定,他早已习惯随时带上面具做最佳演员的生活了。
“你不用和我装出这幅样子,我是知道的,在房间里,梅雪正在准备替死你唯一的外甥林子民,从而让你唯一的儿子林浩宇活过来。”魏野古井无波地说道,仿佛这事与他无关。他知晓这一切,都是六教授告诉他的,他为这沾满鲜血与罪恶的梅雪感到深刻的痛恨。
“你……”林德忠噎住了,竟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他现在相信了摆渡人的传说,毕竟这件事情现在只有他和梅雪知道,就连林伯,也死在了他表妹梅雪的手上,十年前的罪恶,除了神明鬼怪,是没有人知道的。
“你来做什么?为了制止悲剧的发生吗?”林德忠摇头哂然一笑,笑的是自己。
“不,我只是摆渡人,只是牵系的存在,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魏野规劝道。
“我等了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你知道什么?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浩宇醒过来,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像以前一样叫我‘爸爸’,可这些都不知道为什么被夺走了,我做了那么多善事,却落得个这么个报应,你懂什么?!”林德忠被魏野的一番话刺激到,向他咆哮着。
“做善事不是你可以做恶事的条件和筹码,善恶从来不是可以互相抵消的。”魏野想起了地狱里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如今对癫狂的林德忠说道。
林德忠正想再次发作,整座别墅响起了悠扬的笛声,安抚人心,慰藉心灵,让他的情绪平复下来,理智得以回归。魏野知道,这是六教授的笛声,六教授此时此刻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用那把墨色长笛在轻声吟奏。
……
梅雪也听到了这个笛声,不过她却不甚在意,她望向床上,因为她的术法而昏迷过去的林子民,忽然笑了,墙上的钟已然指向了十一点五十五分的位置。
……
“你的双手并没有沾满罪恶,你只是被执念蒙蔽了心灵,等到林子民死了,你的灵魂就再也抹不掉罪恶的印记,你会在地狱里受尽刑罚。”魏野继续劝说道,他想起以前无意中看到的被刑罚的恶人,仿佛身临其境感受到那切肤的痛楚一般。
林德忠沉默了,他低下头,双手垂在膝盖上,方才故作坚挺的身子也瘫软了,耷拉着弯腰了。
他回想这一路走来,从最初贫穷的家里出来,从第一桶金,从第一笔捐献的善款,从给父母送终,到了现在的腰缠万贯,到了现在的万人景仰,到现在的妻死儿眠……
他想了很多很多,过去的无数片段就像放映机的影片在倒退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以极快地速度闪过,那美好的已经逝去的过去历历在目,他好像看到了旧时的自己,站在农田高高的垄上,向现在的自己挥手,对现在的自己放声大喊:
“林德忠,你以后要成为一个有钱人,你要好好赚钱,给爸爸妈妈一个温暖的家,给妹妹买好看的衣服,同时,还要回报这个社会,回报养育你的家乡……”
这么多年过去了……
林德忠从沙发上落魄地坐倒在地毯上,身体无力地挨着沙发边缘。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成为了过去希望成为的自己,好好孝敬父母送他们魂归天国,好好赚钱,给家乡修房建路,把企业做大做强,让更多流离失所的人有工作,不至于无处可去。他还创办了慈善基金,给贫困山区的学校捐献善款建设图书馆,因为他始终坚信“知识改变命运”。
然而,这一辈子,唯独愧对的就是妹妹,就是他唯一的亲爱的妹妹,那个小时候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叫哥哥,要哥哥带她到处玩的可爱妹妹,是他在父母去世之后的唯一亲人——林欣兰!
“双芊,我错了吗?”林德忠双手掩面,头发散乱着,他骤然间失落无助,许久不曾流下的泪水从指缝间流失。
他不停地质问自己,询问着已经故去的妻子的名字,期望得到一个答案。
“欣兰,你会不会恨哥哥?都是哥哥的一念之差,才让你和林冉……”林德忠哽咽着,脑海里浮现了妹妹的模样:有十岁的,有二十岁的,有在他怀里朝着他笑的,眨着黑溜溜的眼珠子、纯真可爱的襁褓妹妹。
他是什么时候让这双眼睛蒙上了灰尘和杂质的呢?
随着他越来越富有,妹妹逐渐远离了他,哪怕偶尔有来看他,也是和妹夫林冉一起来,再也不会和他说心事,像初中时对他说出暗恋男生的名字这种事。
最后,他想到了浩宇,想到了沉睡了这么多年的儿子。
“浩宇,如果……如果用你弟弟的命换你的命,你会觉得爸爸错了吗?”林德忠质疑自己,“你一定会觉得爸爸错了吧,并且无比痛恨地活下去,甚至选择放弃这换来的生命,以此来赎罪的吧?”
林德忠想起了儿子永久昏迷前的那个晚上,稚嫩的嗓音说的话还仿佛回荡在他的耳畔:
“爸爸,我爱你呢,真的很爱你呢,虽然妈妈不在了,可是我还是爱你的,而且不责怪你的,”虚弱的林浩宇看着一脸担忧的父亲,“可是,妈妈肯定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的,以前的你不是这个表情的呀,以前爸爸你每天都笑的呢,妈妈虽然说你笑起来很像个傻子,可你一点都不在意。”
“我也很喜欢看爸爸你开心的样子,只要爸爸开心,我也就开心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每天都想睡,每天都想睡,可是,爸爸,虽然我是每天都想睡,可那是身体想睡,我希望爸爸能和我一样,身体累的会想睡,可是心一定要一直醒着,一直要有精神,因为只有清醒的心才能感受到世界的爱呢,这是老师和我说的呢……”
犹如玻璃破碎的声音,在林德忠的心房里响起,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暖流在其中流淌,他的泪水沿着脸庞的轮廓不断地滑落、滑落,最后坠落在暗红色的地毯里晕染成花——湿润且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