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暗风说，上官老将军此举势在必行，讨伐承烨的檄文亦已拟好，其最大罪状有二，其一，公私不分，袒护帝姑之骄奢****，有损皇室颜面，亦彰显帝王之昏庸；其二，帝王好男色，****宫庭，有伤风化，为世人所不齿。
也难怪上官老将军势在必行，信心满满，京畿重镇守兵统领与京城二万守备军统领皆网罗至他帐中，发动宫变，有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何况，他在京城发动宫变，江南知府岳向舟亦是在江南同一时辰与凤钺国里应外合，意欲全歼明鸾率领的南疆守军。
确实是完美无缺的计划。
只是，可惜了，上官老将军忘记了两点，我那皇帝侄儿绝非省油之灯，而他的东床快婿慕容凝亦非无原则之人。
我皇帝侄儿只需一招借计使计，便是可于今晚，将叛乱臣子一网打尽。
先说岳向舟那边，先且不论他信任的左右亲信原是沈老爷子的人。只说那江南无人不识的一代大侠轩辕问天。我亦是从暗风口中才得知，轩辕问天不仅仅是江湖中人，还是我皇帝侄儿安插在江南的一着暗棋，养兵千日，便是用在今晚关键时刻。擒贼先擒王，如果江南那边顺利的话，此时，那岳向舟还未来得及实现他的里应外合，围歼南疆守军美妙设想，便是被轩辕问天带的人擒拿到手，秘密押解回京。而上一次江南之行，沈老爷子辛苦而得的名单便是起到关键左右，凡是记录在册受过岳向舟贿赂之人，皆被轩辕问天派出的江湖势力暗中监视，若有异动，立时抓捕，若有反抗，就地处决。
再说凤钺国那边，因上官老爷子与岳向舟呈凤钺皇帝的密信被承烨的眼线偷梁换柱，始终蒙在鼓里，只当遵循旧约，中秋起事。
京城中的上官老将军自然不知这其中变故，只信心满满，稳坐钓鱼台。
酉时三刻，秋阳余辉洒尽，天色渐显暗黑，驿道尽处，依稀遥遥瞧见威仪皇家仪仗队，宫灯闪烁，恰如数不清的星子，蜿蜒前行。在世人包括起事的上官老将军诸人眼中，那八抬銮驾内所坐之人，自是当朝圣上。
倏然，銮驾处火光四射，透亮了阑珊夜空。
火光乍起时，隔了那么远，依旧能听见马儿嘶鸣声，侍卫惊怒声：“有刺客，快，保护圣上，保护圣上……”
“圣上！？圣上！？”
“快，回宫……”
“太医何在？”
“……”
我再看一眼火光漫天处，叹口气，真是不知该为我那皇帝侄儿绝杀妙招心生佩服与敬畏，还是该为此时正洋洋得意信心在握的上官老将军心生怜悯与歉意。
也许，如果不是那些年，我对承烨的教养，说什么“宁可错杀万万人，亦是不得放过一人”，承烨亦是不会如斯不留情面给予上官老将军致命一击。
摇摇头，转身，宽袖内的手指指腹触摸过龙凤玉佩精巧纹理，道：“莫寻，准备准备，随我回宫罢。”
今晚，我不是帝姑夜婉宁，亦不是礼部侍郎王言之，我将以少年帝王昭承烨的身份冷眼看这一场宫变，看它，是否恰如当年，不堪一击，匆匆收场，只如一场闹剧。
莫寻带着我循我那皇帝侄儿早先备好的暗道回宫，暗道那一头洞口处，正是我皇帝侄儿的寝宫。初时，我听暗风说起，心头不是没有惊奇。我竟是不知，我那皇帝侄儿是何时不声不响的便是挖了这一从相国寺至他寝宫的暗道。也许，自他初初登基时，与我一道到相国寺斋戒七日的那一次吧。
暗风亦是说，洞口处自有人接应。
果真有人接应，我却是未曾料到，那人会是慕容贵妃。
其实，倒也不必惊讶，既然我那皇帝侄儿如此紧要大事不瞒慕容凝，慕容凝的同胞妹子身为后宫贵妃也许并非所有环节都知悉，知悉其中某一环节亦是不为过。
慕容贵妃向来行事懂分寸识大体，拜见我之后，便是一声不响的为我更衣正帝冠。我由着她伺候，待得一见停当，我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回圣上，快子时了。”
我点了点头，看她一眼，长明灯明明灭灭，女子容颜秀雅，明眸皓齿，纵然内心里对这女子并无多少喜感，亦是深觉，承烨的后宫，有此女子坐镇，也算是江山社稷之福。
她见我回头看他，轻然一笑，走过来，便是要挽住我的手臂。我不着痕迹的往前大走一步，慕容贵妃的手臂便是在空中虚晃了晃，眸中余光透过屏风处落地铜镜，便是瞧见慕容贵妃面上微微划过错愕亦难堪之色。
我默了默，知自己此举并不显得高明，甚而是显得颇多幼稚。但是，无妨了，现下，不是所有人皆知，当朝帝王喜好男色，独宠礼部侍郎王言之么？
走出寝宫内三层宫室时，隐约听见兵戈嘈杂声，愈来愈近。
我笑了笑，看来，好戏当真是上场的时候了。
还未踏入寝宫最外一层宫室，便是听得上官老将军浑厚激越之声从寝宫外廊檐下传来：“老臣，上官清，获悉圣上遇刺，特率下属前来护驾。”
我听见宫门打开的吱呀声，随后，便是听见小安子站在廊檐下应答：“上官老将军，圣上伤势堪重，宋医长在为圣上把脉诊治中，受不得喧哗，请老将军回吧。”小安子顿了顿，又道，“京中诸事，贵妃娘娘已命密使快马加鞭回报尚在京畿重镇视察的慕容相，想来，慕容相亦是在回朝主持政事的路上，天亮时便是能够赶回，不敢劳老将军费心。”
“密使！？”上官老将军蓦然长笑，笑声分外猖獗狂肆，“来人，将那人押上来。”
未几，我听得小安子的惊怒声：“上官老将军，您——您这是——”
上官老将军此时已是无所顾忌，大笑一声，道：“圣上龙体违和，为江山社稷着想，本官特来请圣上遗嘱，狗奴才，让开。”
“你……你……造反！？”小安子声音颇多惊惶，急声道，“来人……快来人，将这乱臣贼子拿下……”
上官老将军更是大笑出声，甚是得意：“哈哈，安公公，张大你的眼睛看看吧，这宫里宫外，可都是本官的人马。”
这老家伙，待会儿，看你还笑不笑得出？
我冷笑一声，跨步入最外一层宫室，原是隔了层叠珠纱一心一意为珠纱内软塌上“少年帝王”诊脉的宋老抬眼看见是一身龙袍的“少年帝王”，愣了又愣。
守在宫门内的两排御前带刀侍卫更是愣了愣。
我看了宋老一眼，示意慕容贵妃去打起珠帘，那躺在软塌上穿一身龙袍之人便是映入我与宋老眼前，面目全非，甚是不堪。
“不，上官老将军，您不能私闯圣上寝宫，不……”只听“扑通”一声，想来是意欲阻拦上官老将军入内的小安子被推倒在地了。
厚重的寝宫点金朱门倏然从内打开，原是预备要硬闯入内的上官老将军怔了怔。
门内，手握刀刃的御前侍卫向门边两侧让开，我，慕容贵妃，宋老太医，缓缓走出来。
我站在高槛内，眸光随意瞥过刹那愣怔亦不信的上官老将军，越过寝宫外黑压压的人头，灿亮的火把，看向深宫一角的高空。
恰是子时初，月上中天。
九重宫殿灯火通明，灿亮如昼，遥遥的，亦是能瞧见伏波宫硫璃瓦墨玉屋脊上形状温雅的蹲兽。
黑压压的人头，数不清的火把映着层层叠叠寒光闪烁的兵器。
我对上官老将军笑：“难得爱卿忠心护主，朕甚感欣慰。”
上官老将军倏然变了脸色：“昭承烨，你……你……”上官老将军连着两声“你”，我好心接口，笑道：“上官老将军连朕的名讳都说出来了，看来，上官老将军这不是忠心护主，是逼宫叛乱来着。”
我问上官老将军：“朕的銮驾起火，朕应是烧伤不轻，躺在龙塌上命在旦夕才对，是不是？”
“你……你……那……”上官老将军蓦然惊问，“那烧伤之人又是谁？”
我侧了侧身子，示意身后带刀侍卫让开一条道，眉目间划过冷冽讥笑，对上官老将军道：“上官老将军何不入内看看，那忠肝义胆，甘心为朕赴汤蹈火之人是谁？”
上官老将军自然不会入内，当下，身子向后退了三大步，站在黑压压的人头前列，道：“昭承烨，你倒行逆施，****宫廷，逼死忠良，我等今日替天行道，现今，你面前只有两条路让你选择。”
我附手向后，冷眼睥睨，问：“哪两条路？”
“其一，退位让贤。其二，乱箭射死。”上官老将军看了眼我身后不足三十余人的御前带刀侍卫，道，“昭承烨，我等知你尚有三万暗卫一万禁卫军可调动。”
我道：“可不是，朕尚有这四万人马在手，何惧你上官老将军起事逼宫。数来数去，你上官老将军手中能调动兵权，与朕数十万三军比起，不过是九牛一毛。朕何来有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