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与李夫人隔了一张案桌,以示男女有别,柳叶抱拳道,“李夫人,柳叶这两日就叨扰了,这世间武功也皆是依据做人做事之理,所以你我都是在求道言生,不以师徒之辈分论,而以道友相称,您看如何?”
“嗯,好。”李夫人淡淡一笑,轻轻颔首同意。李夫人没有半点扭捏之意,反而道,“不过之前,我倒是有几个问题,还请解惑。”柳叶不由暗叹一声真真的大家气派。
柳叶道,“夫人但说无妨。”
“请恕我直言,我常听闻,道不可轻传,法不传六耳,为什么柳兄弟会传武功于我们?”李夫人直接问道。
柳叶道,“道家一向讲究缘法,太平世中,为防侠以武乱禁,所以极其看中品性,所以法不轻传,而在乱世中,苍生皆苦,朝不保夕,若是有缘且本性不坏,都是可以传法的,一则救济苍生,二来也是为了将传承布于天下,以防万一,这叫布缘法于天下,亦布缘法于己身。”
李夫人点了点头,“贵观果然有大胸襟、大格局,千百年来无数传承兴衰交替,未免没有敝帚自珍的缘故,方才所言还请见谅。”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人不可无,这是常理,既要习武,那肯定要相办法将武功练的厉害,从这个角度来讲,习武和科举非常相似。”柳叶道。
“这又怎么讲?”李夫人问道。
柳叶道,“武功有秘籍,科举有书本文章,四书五经就像武功里面的绝世功法一样,我问夫人一句,为什么读书人都学四书五经,有人只会之乎者也般的腐文,有人却可以写出锦绣文章?”
李夫人闻言,三思而道,“恐怕这是格局与见识的问题。”
柳叶点了点头,“夫人所言甚是,天下没有废的武功,只有废的人,有些人妄想通过一本秘籍就成为绝世高手,何其谎谬。就像道德二经,乃道祖老子守周藏数十载,读尽天下书,将无数前人之经验融会贯通,凝结成书。这道德二经放在我家祖师眼里,就是一本绝世秘籍,可在我乃至天下大多数人手中,就如同废纸一般。”
李夫人闻言倒是噗嗤一笑,“原来这么难呀,那我岂不是没有缘分了?”
柳叶也是微微一笑,反声道,“夫人过虑了,刚只是一个比喻,道德经涵盖天下之道,但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况且我这飞刀之技走的是捷径,学起来快,威力也不错,只是想要攀登至高境界,我却没有办法。”
李夫人闻言也是松了口气,微微笑道,“那我尽心试试”。李夫人不知道的是,柳叶所言的成就有限是相对于草楼观祖师的境界而言。
不知何时,一把飞刀陡然出现在柳叶的手上,不断旋转,倒是让李夫人大惊,柳叶则看着飞刀道,“我这飞刀,注重心眼手法,手法可以练,但是如果心眼遮蔽,手法再好,也不过真就是飞镖之流。”
李夫人凝目道,“你刚将武道与习文想比较,我现在觉得,这飞刀之术倒是和书法很像呀。”
柳叶会的不少,鉴赏书法也是一流,毕竟草楼观可是深藏不少好书法之人,但若让柳叶下笔成书,就不堪入目了,柳叶将飞刀停下,一一摆在桌子上,李夫人这才发现,刚刚柳叶手上的不是一柄飞刀,而是四柄,但柳叶的手法太过玄妙,在她看来,丝毫察觉不到。
柳叶则继续道,“哦,愿闻其详。”
李夫人道,“你刚说,所有的武功都是做人做事之理,而又有一句,叫观其书便现其人。所以书法和武功都印证在人字之上。”
柳叶听完此言,脸上不觉流出会心之笑,抚掌道,“此言甚妙,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同而器不同。”
李夫人也甚是欣喜,因为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受儒学三纲五常的约束太多,读书反而少了几分自我,与柳叶相谈倒是颇为投机,“所以我想,这飞刀的手法和书法的下笔一样,都在于一个稳字。而这心眼二字便落在书法中的意境,只是不知道你的飞刀,行的是什么道,又蕴含何等意境?”
柳叶还真没想道李夫人悟性这么高,脸上的笑容更甚,“哈哈,夫人倒是把我问住了,说真的,我还没有细想过。我当年创飞刀之时,从暗器出发,现在的暗器大多突出一个稳准狠与范围广,但这样的暗器太容易被人挡住。所以我当时在想飞刀要杀人,要分为三步,出手、飞行与到达。”
说道这,柳叶喝了口茶,理了理思路继续道,“出手一定不能被人察觉,有一次我去看杂耍,我发现了两个问题,一是眼的速度不一定会比手快,另一点便是眼是可以欺骗的。所以可以通过一些技巧骗过人眼,但在后来我发现练武之人精神强大,直觉很准,我就在想直觉可不可以欺骗,最后发现只要你出手浑然天成,与道合一,那他也就防备不过来。比如我们在说话,说话肯定会伴随一些动作和表情,比如我在感慨时摊手,这时候飞刀随着摊手的动作出来,那对方就会毫无防备。但这时候必须做到一点,无心无意,我无心出刀,也无意出刀,但刀就是出来了,要连自己都骗过。”
柳叶说完,随即右手指着李夫人脚下道,“夫人且看。”
李夫人甚是诧异,但还是随着柳叶的目光望去,这一望,让李夫人惊奇到了极点,原来不知何时,桌子上的四把飞刀分立自己的右脚四处。
李夫人叹声道,“神乎其技,万法皆幻,唯缘而生,看来先生出刀,便应在一个缘字上。”
柳叶以前没有从佛法的角度去看这个问道,他一直用道家的无来解释自己的出刀,但李夫人刚才所说的缘便是佛家的空的本意,缘起性空,“那夫人你觉得应该如何从道家的无来解释?”
李夫人想了想道,“我道家书读的不多,不过有一个词叫空无一物,空是一种现象,而无既可以表达现象,但也可以表达根源,道家不是常说,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所以我觉得如果从道家的角度来讲,出刀既是缘起,那缘起何处便是无。”
柳叶继续问道,“那缘起何处呀?”
李夫人轻声道,“缘与因果相随,缘起何处,便要问因从何而来。既然最后的结果是出刀,那便要问为何出刀?就以你刚才的说话为例,为什么出刀之前要和对方说话,我们假设一种原因,释放仇恨,那你的出刀之因便是恨,那此时恨便是无,所以你从没有想着出刀,只是展现了恨意,随着恨意无意识的出刀,所以对方也只看到了你单纯的恨意,而感觉不到你出刀。浅薄之见,倒是妄言了。”
柳叶轻轻摇头,感慨道,“陆先生曾说过,文章本天成,妙手偶的之,粹然无瑕疵,岂复须人为,出刀也是如此,如灵光乍现,无意之举。”
李夫人问道,“想来是这样子的,那你所说出刀的过程怎么解释?”
“我当时想着既然出刀都毫无踪迹,那过程也要毫无踪迹便好,但距离那么长,如何要毫无踪迹?只有一个办法,出刀是融于自身,浑然天成,那刀在过程中便要融于万物,与万物为一体,就像风刮过,人不会以为风有威胁,阳光照过,人不会以为光会害人。”柳叶道。
李夫人闻言倒是来了兴趣,似乎给她平淡的生活增添了几分乐趣,“所以你的刀一定要借环境之势,有冷静的心态,良好的大局观,不过我觉得这一点同样可以印证在万法随缘,和光同尘这两句,你觉得呢?”
柳叶抚掌笑道,“挫刀之锐,解刀之纷,让之和光,让其和尘,让夫人这样一说,倒是这个理。”
李夫人继续道,“那你的刀的到达是怎么想的?”
柳叶道,“飞刀出手,便毫无挽回与操纵余地,所以一定要击中其脆弱之处,难以防备之处,比如脖子,眼睛,心脏。”
李夫人却摇了摇头,“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不过我倒是觉得你陷入了一个误区,世间万物,因果相随,并非一因一果,也可以是万因汇一果,不过此果一出,便是天崩地裂,改天换地。所以为何不能出多刀,一刀为一刀铺垫,而汇出毙命之刀。”
李夫人这句话说完,柳叶愣了一下,还可以这样子,自己从没想过,飞刀对己而言不过是微末小道,杀人、扰人的伎俩罢了,一击不中,再换门武功,没想道让李夫人这样一说,竟然也是一条康庄大路,三千大道之一,和剑法、拳法没有什么区别了。
柳叶此时就一个想法,一定要将李夫人引进门中,再不济也要将飞刀传下去,此等人物,何其罕见?不拘于儒道佛之分,旁征博引,汇于一心,虽不能创出一条新道,起码可以将自己的飞刀发扬光大,妥妥的一个炼神返虚没问题。想着后世说不定有一个飞刀门,而他自己以后有可能被后辈当成祖师,柳叶不由的笑出了声。
柳叶抱拳赞道,“夫人一言,醍醐灌顶,堪称吾一句之师。”
李夫人笑道,“你都说了,道友之间的论道而已,何必拘泥小节,落于下成。”
柳叶一听哈哈大笑,“有理有理,敢问夫人可想入草楼观中习道,将这飞刀传承发扬,不出三十载,你必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
李夫人轻轻笑了笑,拒绝道,“如果苦修能成道,为何你们还要入红尘?我既已有家室,又有幼子,去草楼观夫君幼子恐受人闲语,有违家和,哪能一心向道?一切随缘,不必强求。”
李夫人这样说,反而让柳叶下定决定,一定要让师门长辈来为李夫人筑基,祖师爷和李格非一个辈分,李书文这吃了天鹅的来癞蛤蟆还敢拒绝不成?
柳叶拿出一本小册子,“这是飞刀的口诀与手法,夫人先熟悉一两日,我再来为你讲解。”李夫人打开小册子,只见飞刀总决写到:
天机深广,全凭一点灵心
人事渺茫,只在片刻诚意
言辞有限,变化无穷
天地风云九遁间,端倪朕兆妙难言
地理有形皆有法,分门定局预能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