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张涵舟极力抗拒着,他还是毫无阻碍地进入了梦蛊,有点像七岁那年,张戴玲第一次将他推进西山名人墓谷时的感觉,沉迷的,无法自控的,还有强烈的恐惧感。
天空,又是一个苍白的太阳,不,更像是月亮,惨淡,阴凉。
周围有各种奇怪的响动,有人声,有水声,有风声,还有骡马的踢踏声,金属器撞击的叮当声,以及沙土被翻上来的声音,这土声听起来有点松软,味道有点苦苦的,沙土中有星星点点的小砂砾,顽皮地在沙土中和金属器具上跳动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筱绡的手机铃声就是这样的……
张涵舟的思维还在运转着。
穿着大红古装裙的女子已经走近了,她有着一张格外苍白的脸,很有年纪感,下巴处很松弛,但又有极力保养的痕迹,皮肤非常细嫩,看起来就是又老又年轻的感觉,让人很分裂。
隔着几步远,她停了下来,说道:“这,就是少年杀人犯张涵舟?黑心烂肠的小崽子,你好狠啊!一出手就火烧三条人命,其中一个是五岁的儿童,一个是十月怀胎的孕妇,一个,是还未见天日的胎儿。”
这声音透着一股妖媚的柔贱感,和那张脸一呼应,能立刻勾勒出一个魅惑后宫的狠毒妃子的人设。
女子的身后有一群人,都看不清脸,他们发出了斥责声:
“威——威——”
“太凶狠了!”
“太残忍了!”
“这还是人吗?”
“怎么这么没有人性?”
“这心理得扭曲成什么样,让人听着脊背冰凉,头皮发炸!”
“这样的畜生还是早点处理掉更好!”
……
月光下,每个看不清脸的人都显得格外惊悚,像是一堆僵尸。
李丫死后,张涵舟之所以会生那场大病,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怀疑自己巫性杀人而极度自责。此时,那种自责感又在思维里生出了细芽儿。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脚僵硬,他低头看向自己,才发现自己跪在一个高台上,身上绑着粗粗的麻绳。
他,已经彻底进入了梦蛊。
旁边,有一个头上缠着红布的壮汉,壮汉的身上也半披着一件红色的衣服,露出一条粗壮的胳膊。他正挥舞着大刀,一边舞着,一边朝着刀上喷水。
也可能不是水,空气中弥散的是酒精的味道,很是刺鼻。
我这是怎么了?被绑在法场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张涵舟很纳闷。
梦蛊?对了,是进入梦蛊了!在罗天一的家里,坐在旋转木马上,他进入梦蛊了!
有人从远处跑来,跑到女子身前,鞠躬行了一礼,说道:“公主,子时三刻就要到了,是否要按时行刑?”
女人点点头:“按时行刑,现在击七七四十九通追魂鼓,八八六十四下叫魂锣。让常驻取魂诡大使告诉张戴玲,我们血神宫马上就要生剥万年魂,让她准备好了,我会在成功之后,用魂波第一个告诉她。”
取魂诡?张戴玲?
听到这两个名字,张涵舟不由地一惊。
“是。公主!”
“怎么还不走?”
“公主?您要在这里看着行刑?”
“怎么?觉得我动不了这个万年魂?笑话!他有一颗犯罪脑,有一颗羞耻心,这就够了。”
女人一脸冷厉肃然,她身后的人哆嗦了一下,跑了出去。
公主?哦,不对,应该是宫主,这个人是血神宫宫主。花博说:李丫死,血神宫成立,阿梅死,血神宫宫主登基。
你,就是纵火案背后的大boss?
因为李丫和阿梅的死,大家都在寻找背后的操控者,这个血神宫宫主现在居然还装神弄鬼地要审判自己。
有人给宫主送上了一把高背椅,椅背有一人多高,两边是象牙雕花,中间一条是大红的绒布。她稳稳地坐下。
张涵舟怒目瞪视着女人:“是你策划了这一切?”
血神宫宫主稍稍一愣,马上又微笑起来。女人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眼白有点多,不说话都显得有点凶,一笑,肉皮一卷,整张脸,又有点垮,不过,倒使一张脸温和了不少。
她问:“张涵舟,你可知罪?”
张涵舟反问道:“你杀了李丫和阿梅?你在背后操纵罗天一?”
宫主又是一顿,马上仰天大笑,那笑声很像是猫头鹰的半夜叫声,不由地让人生出恐惧感:“小子,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可惜被张戴玲给糟践了。你本不应该有这颗杀人脑,谁叫张戴玲一上来就教你杀伐征战呢?哎,你跟本宫说实话,杀人取魂的感觉怎么样?”
宫主的声音尖尖细细,像是无形钻,在一点点钻进张涵舟的大脑,让他极度不适,胸口有澎湃翻腾的感觉。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个女人,会巫术。
他怒声说:“我没有杀人!”
他感觉自己在大声驳斥,可那声音回传到他自己的耳朵里,却弱不禁风,仿佛谁的一个呼吸就能让这话灰飞烟灭。
无力感,像涌泉一样在他的心底一点点生发,蔓延到他的血液、肌肉、筋骨。
在花博的那个黑白空间审讯室,张涵舟也有罪恶感,但那时候还有一种怒火蒸腾的情绪。
现在,张涵舟也感觉愤怒,被捆绑的愤怒,被污蔑的愤怒,无能为力的愤怒……
经过花博的查证,经过张戴玲的驳斥,经过阿布舍的梦蛊,经过筱绡罗天一的幻境,这一连串的诡异现象,他越来越不信自己会杀人取魂。
“你居然还认为自己不可能杀人?”血神宫宫主笑道,“嗯,也是,不是有个叫阿布舍的告诉你,他也有过张涵舟的人设杀人记忆吗?你不是很聪明吗?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嗯?也是,像你这种变态,第一个阶段是一定要给自己找个很好的借口的。本宫不妨告诉你,有一种病叫精神分裂,一个变态脑可以同时分离出一个白莲花人格,一个杀人魔人格。”
这话像锥子一样狠狠地刺中了张涵舟的心脏,他甚至能感觉到心尖儿上有鲜红的血在穿透皮肤向外奔流。
阿布舍,是他的一个分裂人格?专门负责凶残冷漠?所以,纵火案才都有张涵舟的痕迹?梦蛊中和阿布舍的对话,其实是张涵舟两种人格的相遇?
“做修行人,想要在魂界占据一席之地,不杀人不取魂怎么可能胜出?”女人继续说,“不过呢,你姥爷从小就对你进行善的教育,张戴玲和他正好南辕北辙,你接受不了,自然就出现了人格分裂,有一个人格,一直在接受张戴玲的巫术教育,做了取魂诡的小诡主,杀人放火。”
张涵舟感觉不对,不对,不能光听这个女人在这里罗嗦,不,这个女人是在实施幻术,在为他洗脑,他得驳斥,他得找出漏洞,可哪里有漏洞。
他声音微弱地说:“杀人取魂那么低级的事,怎么会让堂堂的取魂诡诡主去做,简直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