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回来了。
原先丫鬟只说小叔去岳阳月余,没想到这一去便是三个月。小叔带回来一个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她在小叔身后毫不畏生地探着头,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小叔拉着那女孩到我身前,对我说:“小佚,这是你的表姐,时渔。”
“啊?”
“是你舅祖父的孙女。”小叔笑道。
“小表妹快叫声姐姐来听听。”时渔比我高了半个头,突然就过来搂着我的脖子,我一惊。从来没有人对我做过这样的动作,更何况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
我回神喊道:“表姐。”
时渔似乎很高兴,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
小叔也笑道:“以后渔儿会陪着你一同念书。不过,渔儿,你可别把小佚带坏了。”
“放心,放心!”时渔笑道,在我手中塞了一条佩饰,“小表妹,这个给你!”,那是一条禁步,上面是一朵木刻山茶花,伴着几颗铜铃,由红绳串着。
我轻轻抚着刻纹,说:“谢谢时渔表姐。”
“表叔给你买的。”时渔说着便开始在身上找什么,摸寻了半天,后从左手上摘了一只白玉镯,又拉过我的手,边替我带上边说着,“唔,时间急我也没准备见面礼。呐!这镯子送你,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呢。”
“啊?那不能……”
时渔见我要将镯子还她,欢快地笑起来。小叔在一旁说道:“她就喜欢玩笑,你收下吧。”
时渔伸出右手,那里也有一只白玉镯,在阳光下剔透无瑕,同她替我带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谢谢小叔,谢谢表姐。”
“小佚,咒法修习得如何?”小叔引我们两人到书房。
“小叔留的古籍上的咒法,我都学会了。”我回答。
“都学会了啊。什么?全部?”
“是。”
“第一次念咒成功是何时?”
“小叔去岳阳那一日。”
“嘶——十日!”小叔更惊讶了,“你可知小叔用了多久?”
我摇头,小叔又道:“整整一月。”
时渔也有些惊讶地看着我说:“小表妹可真是天赋异禀啊。”
就这样,我多了一个学伴。早上与时渔一同读书练字,下午修习咒法。时渔修习咒法要早于我,小叔要我们练的她早早就学会了,不仅如此,她的符篆也很厉害,简直是花样百出。午后时渔会拉着我出府去,小叔知晓,不过他只是叮嘱着时渔别闯祸,让我们小心受伤。
时渔来了后,我才知原来悦府在安南县西。而县中有一家半缃壶酒馆,是时渔常带我去的。半缃壶的缃君酒极出名,正是邓叔酿的。用半缃壶店中伙计常喊的一句话来形容这酒,便是“缃君酒,君尝半壶,堪比吴太祖”。当然,时渔和我不是去饮酒的,而是因为时渔常说:“在这种地方才能听到各种奇闻轶事。”
半缃壶的老板秦先生是个十足好的人,酒馆里的蜜饯甜食是从小叔铺子里买的。有一回秦先生在小叔铺子认出了时渔和我,此后每回我们一到半缃壶,他总会给我们送些吃食,然后说着“下回让你们叔算我便宜些。”,便乐呵呵的忙去了。
出了半缃壶往西两里便是小叔的不思愁,我们是不常去的,因为小叔总说我们是去添乱的,赶我们到别处去。时渔便会嘟囔着“不就是忙不过来,顾不得我们。”,然后拉着我到别处去。不思愁确实是很忙的,彭管家又回到不思愁任劳任怨了,但他也时常回悦府。
而往东去,则是县里最多人去的玉树流光,当然包括时渔。簪子,首饰,胭脂应有尽有,要说这安南县最大的铺子,当属玉树流光了。而为什么最多人光顾的非半缃壶这样的酒馆,也非小仙楼那样的烟花之地,而是玉树流光呢?原因便是这店主人年葵生得真是堪比天仙,我觉着在这安南县中寻不出第二个能同她一比容颜的人了。也因为这样,玉树流光不同于其他铺子的是,这里女子常来,男子也时常光顾……
“年姐儿一定是这安南县第一美人。”我对时渔说道。
时渔却说:“非也非也,你见过小仙楼的头牌吗?”
“表姐见过?”我奇怪的看了时渔一眼。
“当然没有,酒馆里的男子不都这么说吗?”时渔将身前的辫子甩到身后去,忙说,“不过年姐儿本事却是要更厉害些的,这么大一间店有条不紊,还得挡住那么多男子的疯狂举动,却从未传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有时候时渔让我觉得她简直就是生在安南一般,比府里呆了几年的侍从还熟门熟路。我比她早来安南半年,却还不及她来安南的这两月。时渔总在安南县里东闯西窜,街坊邻里大概将我们记得紧了。
“悦府姑娘,动可揭梁,静则悦目,当真有趣……”,时渔有模有样地学着。
“你整日往人那送钱,他们自然是觉得有趣的。”
“好啊,小表妹现在都能打趣我了,找打!”我知时渔不会真的打我,同她玩闹,我们跑出半缃壶,穿过石桥,耳边是山茶花坠和铜铃摆动的丁零声,时渔在身后毫无形象的大喊,以及街边人们被逗笑的神情。
“快走,一会儿小叔该回了。”
“怕什么,他舍不得罚。”时渔追上来,挽着我的手臂说着,“小表妹,我搬过去和你住一起吧?”
“啊?”
“啊什么啊?你怎么总这么呆愣呢!”
“可……可是……”
“你嫌我?”时渔撅着嘴,佯装生气。
“没有!”我连忙拉着时渔的手道。
“那就当你答应啦。”时渔得逞的笑着,她通常说风便是雨,刚回悦府便搬了过来。
我每至夜里便会梦噩,从小到大,没有一夜例外。沅江子书府里的人形容我睡状吓人,怪声不断。除了梦噩,夏里身寒如冰,冬日则热若火炭,实在奇怪。祖母也曾找人替我看病,可皆失望而终。来了安南,我不太愿意旁人知晓此事,恰巧小叔让我独住一间房,我便盖两床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这个办法颇有效果,起码还没有人发现。时渔提出要来与我同住时,我不忍拒绝。虽说房中有两床,可我依然担忧会将时渔吵醒。
果然,我的担忧还是成真了。时渔是浅眠的。
时渔被我叫声惊醒后,趴在我床头,不停地问:“小表妹,你怎么了?”
我半睁着眼,牙止不住的颤,有些困难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你怎么盖两床被,你很冷吗?”时渔拉过我的手,“这样冰!”
我眯眼瞧见时渔走回她床边,把她的被子抱过来覆在我身上,又在旁边看了我一会,着急道:“我去找表叔来!”
“别。”
时渔停下来看着我,问:“为什么?你有病?”
“不对,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毛病……额,隐疾,对,隐疾!”
“不可以告诉别人的?”
“那你有没有药,药在哪?”
我只觉得脑袋嗡嗡地响,胡乱应道:“没事,明日就好了。”
说完眼前一黑,昏睡过去了。再醒来时,觉着身前暖呼呼的,入眼的是时渔隔着一层被子抱着我,她嘟着嘴不知在嚷嚷着什么。我想,这个人怎么连睡觉都这么闹。我看着她,想起从前着祖母也是这么抱着我睡的,她会给我讲她小时候的事,然后说着小佚快些长大啊,往后就不需要祖母来保护了。我越想啊越难过,我捂着嘴抽泣起来,可是我好像控制不住自己,越哭越大声,怎么都停不下来,哭湿了发鬓,哭花了枕头。
“怎么了?又冷了吗?”,表姐抱我的手又紧了紧,“还是哪里不舒服啊?”
我摇头。
“那你怎么了嘛?”表姐皱着眉,轻轻抚着我的背。
我抿着唇,一度哽咽,只是不停的摇头,努力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许久,表姐见我不哭了才跳下床,打了个长长哈欠,转头见我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她。她说:“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嘛!”
“谢谢。”我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什么?”表姐似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挥了挥手,“那你给我买漂亮簪子吧,唔,胭脂也可以。”
“好。”
“今日就买。”
“好。”
“要玉树流光最贵的!”
“好。”
“唉,你个傻瓜。”
我们两人到书房时,小叔已经在了,他看了我们两一眼说:“昨晚偷鸡去了?”
我拉了拉表姐的手,生怕她把昨晚的事说了。
“对呀,昨夜带着小表妹翻墙去抓胖头鱼,结果摔进河里,可冻坏我们了。”表姐道。
“你倒是可能去做这种蠢事,小佚不像。”
“表叔偏心。”表姐总喜欢和小叔顶嘴,小叔虽说年纪不大,也还是长辈。可小叔似一点也不介意,每每都笑着应她,我想这世上大抵找不到第二个像小叔这么好脾性的人了。
“自然要偏向亲侄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