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婧琳由着惜琴为她用细磨的珍珠粉敷了脸，吩咐芸莲说：“今日不出门，就简单梳个平髻吧。”
芸莲应声，手拿着篦子把发丝细细的顺了，从头顶端的发根处将发丝一左一右平分为二，又沿着发线位置编了细细的小辫儿，顺着发丝汇到中下位置，用丝绢绑了，随意垂在身后。
“小姐皮肤细腻了不少，二少爷送的这珍珠粉效果确实好，奴婢听说是用上好的东珠细细磨了三四遍才能落下一小盒。”惜琴拿着螺子黛为她描眉说道。
“他有事儿求我，自然要拿好东西来换。”章婧琳看着镜子里映出来的娇颜，嘴角忍不住上翘。
芸莲翻出一张染了红的银箔，拿剪子铰出梅花样式来，只指甲盖大小。
“小姐，用这个花钿吧。”她说着，手指肚抹了点阿胶轻匀后，仔细沾在章婧琳眉间偏上的额前。
这方惜琴则是端着梳妆匣子让章婧琳细看。
这梳妆匣子是章宏这次回来带的礼物，她跟章玉容一人一份儿，据说是海外来的好物件儿，目前只在汴京那头有卖的。
章婧琳瞧着镜子里头那清晰的容颜，比以往用的铜镜不知要好多少倍，不仅容貌分明，就连那脸上的毛孔都隐约可见，这海外来的东西的确是好，怪不得章玉容听说她也有一只的时候，那脸色就黑成了碳底一般。
芸莲在一旁夸赞：“小姐这相貌，整个泉州城怕也是头一份儿。”
“若我是头一份儿，那你岂不是能占个前三之数？”章婧琳打量着芸莲的脸，这个年纪便是疏于保养也是花儿一样的娇嫩，更何况芸莲平时多注重容貌，虽然比不得她这个主子，可该有的却是一样也不少。
听了这话芸莲也不惧，笑的美滋滋的，反正她爱美在府上是众所周知的，往常的月例银子也是一文不留的全买了香脂粉膏了，就连那珍珠粉她也攒了几个月的银子买了一小盒，比不过主子用的细腻，可效果也是不差的。
“自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奴婢样子好，才不会丢了小姐的脸面。”
“你这话不错，为着我的脸面，也该赏……”
话还没说完赵佳宁就打帘子走了进来，身上衣服皱巴巴的，头发还是昨日的双丫髻，眼底下的暗青色重得吓人，进来就跪在了地上，低着头也不说话。
见她这副样子，章婧琳眼底的笑意便一点点消了，抬手挥了两下，惜琴跟芸莲互看了一眼，各自压下心里的疑惑便退了出去。
“受委屈了？”章婧琳垂眼问她。
赵佳宁摇头，想着昨日静月的那些话，到底还是决定为自己争取一下：“小姐，奴婢不愿试婚。”
章婧琳眼神凌厉，盯着她的脸细细打量，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可最终却只看到她眼底的慌乱。
起身走到小茶几处，早起时崔妈妈新起的花茶，如今温度刚好可以入口。
金黄色的茶水落入透明的琉璃杯中，顿时，茶香四溢。
章婧琳呷了一口，似是不经意的问：“打哪儿听来的胡话，本小姐听着糊涂。”
赵佳宁跪着走到她面前方寸的位置，一五一十的将昨日的事儿都说了，没有分毫隐瞒。
“小姐，奴婢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小姐对奴婢的好，奴婢记在心上一辈子，哪怕是要奴婢这条命来报都成，可是……可是这试婚……”赵佳宁咬牙豁了出去：“奴婢不愿试婚，不愿做小！”
“不愿啊。”章婧琳手指在杯沿儿上来回磨着，嘴角翘出一抹讥讽：“你可知有时候便是无名无分，那荣华富贵也是随手可得的，比你做个丫鬟不知要强多少倍，你为何不愿啊。”
“奴婢不愿……是因为奴婢的生身母亲。”赵佳宁抬头，没错过章婧琳脸上的错愕：“今日，奴婢就跟小姐透了底，奴婢的生身母亲与生身父亲原也是恩爱两不疑的少年夫妻，可父亲一朝得意便忘了形，忘了当年与母亲成婚时落下的誓言，妾氏通房一个个收了，奴婢亲眼见着母亲心伤，从日夜等候落泪到不问世事，末了，还要为了奴婢这条命几番谋算。”
“养父养母也是少年夫妻，可养父重情，便是膝下无子也无一妾氏，奴婢为他们送终，发送之时养父养母十指相扣定下来世之约，小姐明鉴，奴婢自进了府之后便没有旁的心思了，小姐待奴婢好，奴婢刻印在心里，愿意一辈子不嫁只在小姐身边伺候。”
章婧琳不动声色，问：“日后我定了亲到了夫家，身边总要有信得过的人帮衬，我们章家虽只是行商，却也有自己的路子，若日后的姑爷是公差，你也不愿吗？”
赵佳宁使劲儿摇头，耳鬓间的发丝都有些散了：“不愿！小姐信的过奴婢，是因为奴婢忠心，可若奴婢伺候了姑爷，小姐觉得奴婢还能忠心到什么时候？”
章婧琳心中一跳，等着她往下说。
“我母亲说，这世间对女子多苛责，若有机会，定要紧抓着不放活个潇洒痛快，可这痛快的日子能有多久，掐指算着也就十余年而已，一旦入了夫家门，便要事事紧着夫家运，小姐日后会被诸多杂事磨了心性，若奴婢真做了小，怕也会逐渐失了本心，那时的奴婢哪还有什么忠心可言，做奴婢时，小姐好奴婢便好，可若做了妾氏通房……所以，奴婢不愿！”
她不愿，宁死不愿！
不愿为着一个无心男人的几丝心意多番谋算，不愿日日提心吊胆伺候主母，不愿让儿女出身偏庶，连声娘亲都叫不得。
她背脊挺的笔直，视线垂落在地面上，一时间房中悄然无声。
章婧琳这么看着她，认真专注，似乎在品味着她话里的真心假意各有几分，到了最后，终是一声叹息：“你生身父母现下如何了？”
“死了。”赵佳宁咽下突来的酸涩：“全都死了。”
算算日子，便是没死也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