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下被惊醒过来,身上还在冒着冷汗,惊悸的感觉还在心头围绕。仿佛是身临其境,自己变身为一位体态臃肿的中老年大叔,得了心脏病突然死了。这个梦境也太真实了,现在大脑还是一片混乱,真的是死过一回?等意识到我刚才是做了噩梦,很多细节已经记不住了,但死亡的画面还在脑子里面回放。起身去了洗手间,看见镜子里面依旧是熟悉带点清秀的圆脸,摸了一下胸口,心还在跳动,还好是个梦。我秦伟民怎么会变成大叔?不可接受。到客厅瞥了一眼挂历,1987年9月。
父母已经去上班了。父亲是建筑大学基建处的领导,母亲是儿童医院的医生。弟弟在大学读大一,住校。我也是建筑大学84年毕业,进了一家和学校关联的设计院。我的科室是为建筑配套管线的,工作就是在图纸上画管线图。换了内衣穿上外套,我骑着自行车就出门。在大学新村门口,买了副大饼油条,咬了几口,一边吃一边单手握把,骑车去上班了。七八分钟就到了单位,和门卫的大爷打了招呼,领了一瓶牛奶,一边喝一边上了三楼。三楼东面的一间大房间,里面放了十几张绘图桌,已经有人在忙碌着画图。
“你昨天的进度怎么样?”问我的是王工,是我们一组的项目组长。他下过乡,比我们早几年毕业,是工农兵大学生。一张苍老的脸总是透着疲惫,三十岁的人看上去快四十了。我摊开自己桌上的图纸,“我昨天画到了晚上十点,你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
他把今天的任务布置下来以后,拿着几张图纸回去检查。我赶紧回位把图纸固定住,开始赶今天的进度。我从进单位开始就跟着王工,从一张白纸慢慢到可以自己上手,一年以后就成了熟练的画线工。去年发年终奖我拿了800多,要知道我的基本工资只有68,今年算下来年底可以拿1000。这一天除了吃饭上厕所,我一直在画图,直到晚上九点多钟才结束。
我起身伸个懒腰,感觉自己麻木的身体恢复点知觉,出门走到楼梯口,发现楼梯口边上的小房间灯还亮着。我试探着敲敲门,“谁啊?”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阿强,“阿强,是我秦伟民。”
阿强大名李胜强,长相端正身材中等,同校同一届毕业的校友,只是读的专业不同。他的房间只有三个人,叫总规划室。都是年轻人,最大的不到三十。以前有空的时候我就喜欢待在这里,几个男人吹牛打屁,谈女人,仿佛回到了激情昂扬的校园,一个个本性外露。
阿强开门让我进去,我忽然有个主意,“等我一下。”我转身下楼,去外面的小卖部买了几罐啤酒和一包花生米,急忙又回了三楼。进了房间,桌上垫了张废纸,把东西放上开喝。喝了几口啤酒吃了几颗花生米缓了缓,我就开口:“你今天怎么也搞到这么晚?”
“没办法,最近项目太多,忙不过来。”他的脸上透着无奈,“已经拖了二天了,实在拖不下去了,说不定星期天还要加班。”
我也是同病相怜:“你算是好的,刚开始加班。我今年基本上天天加班,休息天也有一半的时候在加班。上个项目快结束的时候,做材料表做了一个月,做得我痛不欲生。”我又喝了几口酒,感觉肚子有点紧,把裤腰上的皮带松了松,“现在都开始肚子大了,整天都是坐着,上了三年班,我快胖了二十斤。”
“是啊,我也多了五六斤肉,不过不像你还喝牛奶,现在跑起来会喘了吧?”他同情的看了看我肚子。我摆了摆手,“不要说跑了,就是走上三楼都有点喘。我干的活即费脑子又费神,注意力要集中,不补充点营养根本不行。”
“我们有多长时间没一起踢球了?”我想了想,“大概快二年了。”我点起一根烟猛吸了一口,陷入了回忆。
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在操场上和人踢野球,被教练看中进了校足球队。当时很兴奋,因为我们学校在校际比赛成绩一直是前三。队里面有很多特招生,有的是少体校出来的,有的是青年队退下来的,还有其他省份的专业队退下来的。另外还有一高一快两名非洲球员,听说出自各自国家的青年队,水平要高出其他球员一截。现实是很残酷的,教练找了几个踢野球的是因为训练的时候少几个陪练。我们是万年替补,作用是被过,被推挤,被铲,被操练。
训练前我们几个是拿器械,拿球,拿衣服的,练的时候充当活动的木桩,被指挥着拦截,冲刺,传接球,下底传中。我身高176,速度不快,意识不好,盘带能力一般,身体单薄,唯一的优点是身体的协调性不错,左右脚都能传球。教练主要叫我练双脚的传接球的准确性和传中的准确性,其他的都是附带。平时训练一周三次,周六下午是比赛日。碰到客场比赛还要坐大巴去到别的学校,一般赢球了教练会让大巴开到饭店,一起吃饭喝酒庆祝,我就是这样和那帮坏小子学会了抽烟喝酒。
让我球技提高很快的是每年暑期集训,大约一个多月。每天上午练一个半小时,下午四点再练二个小时。训练量对于专业的球员来说是轻松愉快的,他们在场上说说笑笑,大声吆喝。对于我们几个业余的,这点训练量起码要熬出一层油。不断突然启动,急停传接球后转身返跑。不断接球,传球二过一,再接球下底传中等等。练到已经跑不动了,刚喘口气,耳边立马会传来教练的声音:“再跑一趟。”只能起身再跑。经过了好几次的“再跑一趟”,终于没听见教练吼了,也终于可以结束了。
每天都这么被折磨,过了一个星期却慢慢适应了,也不会晚上趴下就起不来,第二天浑身酸痛了。我在想,人是很贱的,经过一段时间超过人体极限的训练,好像离死不远了,人反而适应了,还活蹦乱跳的,不被操练还不舒服了。到了大三下半学期,经过了快三年被专业的不断虐菜,菜鸟也慢慢适应了。
知道防守的正确姿势,如何压低重心,如何保持适当的距离,什么时候应该贴身不让他转身,什么时候上抢,什么时候应该身体接触,不让他控制住球或者身体的平衡等等。还和这帮坏小子学了很多小动作,在裁判的视角盲区,做小动作,包括拉衣服,拉裤子,按他的胯部,推拉手臂、肩,踩脚,用大腿和跨顶住位置等等。动作要小,要快,看上去是自然摆动,动作幅度不能太夸张等等。
在需要过人的时候,如何利用节奏的变化,保持住自己的节奏和用假动作打乱对方的防守节奏,摆脱对方的纠缠,或者闪出传接球的空挡,以及下底传中。最有效的还是二过一,利用传接球和突然启动摆脱对方。虽然技术水平已经接近最普通的高校球员水准,但是比赛日还是坐在场边观战,还不是第二替补,是基本上不会上场的第三替补。
教练对我最不满意的地方在于,当对方防守球员下脚铲球的时候,我基本上都是下意识的跳起,避免被铲到脚。我打左边锋,在队内训练的时候,和我对位的那个后卫,高大粗壮,满脸横肉,下脚凶狠。有时候我跳起来了,他还用脚飞踩我小腿上的护腿板,他是来真的不是吓唬我。我快被他搞出心里阴影了。这帮家伙从小开始就这么踢球,已经养成习惯了,根本没有害怕受伤的概念。他们来学校是混张文凭,毕业了以后估计还有大型有球队的单位要他们,他们还能靠踢球混口饭吃。
我可是要靠脑子吃饭的,而且中学的时候脚趾骨裂过。骑自行车到地方了刹住,脚一撑就准备下车,就这么一撑骨裂了,说出来都难以令人相信。当时是夏天,我绑了石膏将近二个多月,还洗不了澡,那个日子都不是人过的。所以不管教练怎么吼,“上去拼啊!”我还是我行我素,保证自己在训练的时候不受伤。我是瓷器他们是铁器,犯不着和他们野蛮人硬碰硬。校际比赛和正规的联赛相比没那么激烈,但是对抗的激烈程度也不弱。
快三年了,我在队里面就看到有二个小腿骨折的,一个脚背骨裂,还有几个脚踝受伤的。虽然我在队里面属于边缘人物,但是还有很多人很羡慕,还有人拼命想挤进来,主要是为了球队的福利。我们的训练比赛服都是发的,从夏天到冬天都有,而且前面印有校名,后面印着号码。鞋也是发的,有胶鞋和钉鞋两种,平时穿着走路都有高人一等的感觉。每次训练还有五毛钱补贴,比赛是七毛,我一个月才十八元生活费。
打不上比赛,平时被专业的虐,心里面总有点不爽。于是只要不训练的时候,我就到球场踢野球,也虐一下别人,爽一下。练过和没练过的是完全不同的,在场上玩着各种花哨的假动作,轻轻松松的把人过了,完全放松的自由驰骋着,所有的烦心事在那一刻都不见了,踢完了以后感觉还是很爽。
最爽的事是和几支借学校的场地来训练的厂队踢球。刚碰面的时候感觉对方应该很厉害,都是人高马大,气势很猛。衣服、袜子、钉鞋都是又新又整齐,一看就是很正规的队伍。立马找来几个队里面的万年替补,又叫了几个会踢球的,拼凑了七个人,等他们做完热身,练了一会,就上去约。定下来半个小时半场,休息10分钟再踢半个小时。双方在场上站定,一方统一着装,气势昂扬。一方高矮不一,着装杂乱,一看就是杂牌军。
我踢左边锋。中锋绰号坦克,特点是身体强壮,对抗能力强,冲刺速度快,但是身高只有175,在对抗中把握机会的能力不强。右边是猴子,165,又瘦又矮,脚下的活很细,见缝插针,经常能带球从很小的缝隙中穿过,但是一碰就飞,身体对抗太差。后面是大军,北方人,182的个头,又高又壮,头球好,正面防守还不错,但是转身慢,回追速度不快。最大的问题是粘球,他对自己的脚下技术有迷一般的自信。
开球了以后刚开始还是比较紧的,试探性的接触以后发现,对方虽然有二个看上去练过的,动作中规中矩,但是整体配不到一起。动作速率慢,转身慢,启动慢,整体显得拖沓。我们是越踢越自信,越踢越放松。和我对位的后卫身体强壮,速度快,动作凶狠,但是位置感差,喜欢扑抢。
只要一个假动作,他就猛扑上来,将球一扣身体一闪,轻轻松松的过了。前面一马平川,将球直塞空挡,坦克只要接球向前一趟就能射门。我和猴子半场送出了七八次机会,他总算打进了二个。猴子在半场快结束的时候,玩了一条龙,连续恍过了三个人打入一球,兴奋的跑了大半场。这两个家伙快玩疯了。
半场休息的时候,坦克还在大声的嘱咐,叫我们下半场把球第一时间传给他。对方开了一箱饮料在喝,还有人拿着一块小板在那里写写画画,几个人还在一起讨论,估计想在下半场怎么对付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