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在大门口站了许久。
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进去。
战事很顺利，顺利的仿佛上天都站在他这一边。
这明明是他期待已久的一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慌乱。
明明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是他终于可以趾高气扬站在燕寻面前，质问他的日子。
告诉他，就算自己是一个宫女生的私生子又如何？为什么他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获得极致的宠爱，而自己却要凄凄惨惨，连一碗热饭都吃不上，躲躲藏藏的活着？
为什么他就是天之骄子，是众人心之所向的天子，而自己却受尽人讥笑，就连活着都如此艰难？
难道就因为母亲的身份吗？身份就这么重要吗？
那我们的父亲呢？难道我就不是他的孩子了吗？
就因为宫女的身份，所以我，就不值得被疼爱吗？
十三心里有一堆话想说，一堆的委屈和抱怨，可是当他真正站在这里的时候，面对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就只差几步路就可以做到的时候。他犹豫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并且，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进去。
燕寻不急不躁，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这是他多年的执念，所以他不急，他慢慢的等着。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今天是大燕历三百四十六年十二月四日。
今天可能会是新历的第一天。
两个男人在这一刻站在了同一个时空之下，面对历史的进程。
十三闭上了眼睛，他回想了自己的一生。
感觉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种仇恨，让他一辈子，马不停息的就为了这一个目标而努力。
现在他站在了这里，离成功那么近那么近，却感受到了无尽的空虚。
罢了，罢了。
十三向大殿迈入，在抬步的那一刻，他回过头望了一眼宫门，大燕的旗帜已经被他摘下，换上了他的旗帜。
从今天起，燕国不复存在，而在灰烬中重燃的是新的国度，一个全新的国家。
不知道为何，十三觉得那面旗帜有些血红，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十三只迟疑了一会，就继续踏出脚步，朝殿里走去。
他并不知道，就是他迟疑的这么00001秒，他就有可能救下一个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燕寻的视线中，缓缓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的眼前一亮，专注的看着来者。
十三不慌不忙，面无表情，一步一个脚印缓缓地踏进来了。
站在大殿中间，十三和燕寻互相看着，互相沉默。
没有一个人开口，就这么安静的对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燕寻才笑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笑十三，还是笑自己，还是笑这个世界。
“原来是你。”燕寻淡淡地说。
十三笔直的站着，颔首：“是我。”
“本是同根生。”燕寻继续说道。
十三没有表情变化，依旧淡淡的：“我没得选择。”
十三进来之前还有一堆话想说，想嘲笑燕寻像个傻子一样被他玩弄着。
但是进来以后，那些对过去的愤怒，质问的冲动都烟消云散了。
有什么好提的呢？对啊，有什么好提地呢？
燕国的先皇已经昏迷不醒，再过两年就是他的大限之日。
燕国的新皇如今也是他的手下败将，失去了燕国的江山。
他赢的风风光光，有什么好质问的呢？
他是胜者，不是一个求答案的弱者。
连失败的燕寻都不质问为什么，他有什么好问的呢？
十三这句话说出来后，又是一阵沉默。
燕寻也不知道说什么，他没想过，一直以来自己的对手居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是自己的弟弟。
而且至始至终他还住在皇宫里，住在浅汐宫来去自如。
这太可怕了，一点点的端倪都没有。
他输得心服口服，是对手的能力太强，他甘拜下风。
“不过有一事我不解，可否解答？”燕寻看得开，既然已经输了，就输得有风度一些。
既然是自己弟弟，依旧是燕家的血脉，这江山也不算是丢给外人。
所以他，心态更加平和了。
十三看着燕寻，这个跟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人。
他的面庞，眼睛，鼻子，嘴巴，都有一些自己的痕迹。
这大概就是血缘带来的奇妙感觉吧。
原先十三以为自己见到燕寻后会十分的记恨他，但是没有想到，当他真的看着他的时候，他心里一点讨厌的情绪都没有。
唯独多了一份，造化弄人。
他见燕寻这么问，便点点头：“你说吧。”
“我们都是父皇的孩子，你若是想要这江山，何不争取，又为何要陷害父皇，慢慢折磨？”这是燕寻最不能理解地地方。
能这样折磨父皇的人，燕寻一开始以为是十分仇恨父皇的人，但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同样是父皇的儿子。
既然是皇家的血脉，又为何如此仇恨父皇呢？
十三看着燕寻不解地神情，不由得嘲弄，是的了，没有人会理解他。
大家都觉得，我若是想要江山，快刀斩乱麻，直接逼宫不就好了，为何要折磨人，为何要运筹为何慢慢部署，为何一步一步的让人心惶惶，
这是要多大的仇恨？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就是这么仇恨，仇恨所有的一切。
旧的制度，旧的皇宫，旧的人，他都仇恨。
十三咧开嘴笑了，笑得嘲弄：“你如此深厚疼爱，又如何懂得我们这些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人的心态？”
燕寻无言，他确实一出生到现在，用度都十分奢华。
他也知道有些兄弟因为母亲的地位不高，过得并不比奴隶好多少，甚至，有些人过得不如奴隶。
他想着，再次看向十三的眼神就变了，变得带有一丝同情。
这个目光十分的刺眼，十三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他的自尊心有些受挫。
他忽然从旁边的士兵腰间抽出剑，直接冲向龙椅，剑架在燕寻的脖子上：“谁需要你的同情？”
“怎么？高高在上的滋味很好受？同情让你觉得很有优越感？”
“可是你现在是我的手下败将，你的命在我的手里！”
“你有什么资格露出这样的表情？应该我同情你才是！”
十三恶狠狠的，双眼通红，剑离燕寻的脖子越来越近，很快就有一丝鲜血缓缓地流出。
燕寻纹丝不动，任由剑刺进自己的脖子。
十三很快就看到了那一抹红，下意识的将剑拿远了一点。
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刀远离。
“如果杀了我能让你解气，那你就动手吧。”燕寻淡淡的，他无所谓生死，如果对方的仇恨已经这么深了，杀了自己能让他好受，并善待这天下，那他愿意死。
为了苍生，有何不可？
十三稳住自己有些战栗的手，他明明可以一刀杀了燕寻的，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下不去手。
“你不怕死？”十三问道。
燕寻摇摇头：“不，我怕，但是我们真的要大张旗鼓的斗，可怜的只会是天下百姓。”
十三低头看了燕寻怀里的楚月，默默地把刀放了下来：“我不杀你。”
燕寻没有任何反应，也不高兴也不难过，没有任何情绪。
就好像是活着也可以，死了也无所谓。
“我可以不杀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不管，也不派人跟着你。你想东山再起拿回江山也可以，我随时恭候。”十三淡淡地说，仿佛再说一件极为平凡的事。
燕寻有什么好杀的呢，他本来就是为了复仇，真的走到这一步了又觉得什么都可以放下了。
“这宫里你想带走什么都可以，月儿，你得留下。”十三继续说道。
燕寻听前面地话都无动于衷，他对这些都没有感觉，皇位他并没有很想要，身外之物也一样，只要天下苍生都过得好，谁当皇帝都一个样。
可是，当他听到月儿的时候，终于不淡定了，眸子里一闪而过慌乱。
月儿？月儿怎么可以留下？
“不行。”燕寻斩钉截铁。
十三讥笑：“你有什么资格带走月儿，你不要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我可以写诏书公告天下，你是新的皇上，就不存在谋反。”这是燕寻的底牌，这是他一开始的底牌，他想让月儿活着，并且好好的活着。
“你觉得我需要这个？”十三笑了，什么正的反的，是不是被天下人所指。他完全无所谓。
他谋反不过是为了让燕家痛苦罢了。
“我爱月儿并不比爱你少。”十三难得严肃的多说了这么一句。
燕寻愣了一下，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情敌？
十三看着发愣的燕寻，有些讥笑：“月儿是我下药让她沉睡的。只有我能让她醒来。”
这句话当然是在诓燕寻的，刚好测试一下燕寻到底有多爱月儿。
果然，这句话一出，燕寻有些痛苦的轻蹙了眉头。
他自然是希望月儿好的，但是他实在是不放心月儿留在这宫里。
但是十三又说，他也爱月儿……
燕寻摇摇头：“你爱月儿又怎么会给她下药，又怎么会伤害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