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六子酒楼的人依然寥若晨星,人多是些回头客,可能是情怀使然,他们都放不下六子酒楼那种脱于红尘的纯粹味道吧。
师天恒自昆仑重伤返回后,孑然一身,仿佛孤魂野鬼,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与勇气,每日便饮酒度过,从醒着喝到睡着,然后露宿街边。所幸他内力足够雄厚,饮酒对身体损伤并非太大,但也伤了精神。
直到有一天他在这个城市遇到北派故人,顾六。顾六曾是北派师家的杂役门房,又恰好在师家开拔远赴昆仑时见过魁首师天恒一面,便将横卧大街上的师天恒救起,仔细服侍,师天恒才不再浑噩若鬼,恢复一些精神了。顾六在那时告知师天恒,北派在尽全派之力远赴昆仑而未归后,便似有人预见这回的失利一般,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吞并了师家的产业。包括“音律堂”“鉴宝堂”“谛听堂”等众堂口,被悉数一一拔起。外部杂役人等皆被遣散,至于所留的北派内子弟,皆蒸发般的消失了。
“你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十五年前师天恒问顾六道,“禀告魁首……”顾六便要继续说。“还是个什么魁首,自负自大,自毁基业,我师天恒未死便为煎熬,你还是不要这么称呼我了,你继续说便是了。”师天恒苦笑道。
“我当时还在这些人其中,实在是亲眼所见,您麾下鉴宝堂孟翎堂主便是被押走的,之后便没了音讯,生死不知”顾六摇头道,老头说着说着便湿了眼眶,“孟堂主可是个好人,当时下人的生死都是他用命和三尊玉佛像换来的啊。”
“嗯,他这件事情做的是对的,人命之前,那些都只是些老物件而已。但是若价值可以大到保你们这么多人,看来他是把一直私藏的‘三生弥勒像’拿出来了”师天恒点头,深不见底的双眼泛起了涟漪。
“我要去总部看看,找找他们的线索,多谢六伯了。”师天恒抱拳道。
说罢,师天恒便赶赴北派总部旧址,天津,卫门观。可十五年前如昨夜一样的夜晚,卫门观断壁残垣下,师天恒坐在正门旁的石地上,黯然神伤。这一次的找寻什么线索都没找到,一年之隔,草木变幻到几乎骇人听闻,一切痕迹都被抹去了……
返回后的师天恒便在这座小城中住下了,顾六将自己盘来的一家店面赠与了师天恒,便是这六子酒楼名字的由来了。至于名字的来历为何鲜有人闻,可能是因为师天恒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余年了吧,老住户也走了一拨接一拨了,熟悉变成陌生,也在情理之中。
日上三竿,食客开始多了起来,师天恒也变得略显忙碌。“您好,您的锅包肉来咯,您慢用哈”“诶诶,来了,马上就给您把桌子收拾好”师天恒继续重复着昨天相似的剧情,来回于后厨与食客之间。他的眼神依旧深邃,但浑身上下都是红尘气息交织着烟火味道,似有天然的和谐,又似拙劣的矛盾。
此时来了一帮人,约莫有七八位,看着穿着打扮便是非富即贵之人,打眼一看就是跟六子酒楼命格相冲的食客。那种视觉冲击感不亚于小家碧玉嫁入乡野村夫之家。为首一人,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西装上胸部的衣袋里面放着一块方巾,手上带着真丝的白色手套,举止优雅谦和若君子。他带着镶着金丝的没有镜片的眼镜,就这么翩然走来。待到走近,才发现他的眸子是蓝色的,闪亮若蓝水晶般漂亮,却有丝丝阴邪。
“伙计,有没有好酒,最好是二十几年的陈酿,若是有昆仑冰露便更好了。”为首男子推了推眼镜道,说着便落座在酒楼最中央的桌子。昆仑冰露并非常人可以喝到的任何一种酒,而是曾被发现于昆仑古藏的陪葬酒,被师家发现时已然呈现胶质状,有类似冰的剔透,故被师家人命名为昆仑冰露。所以这位身穿笔挺西装的帅哥身份应该同样是手艺人,且了解一些秘辛。师天恒抹了下头上的汗水,答道:“对不起您,咱们家没有您说的酒。”
“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都这么软弱怕事了吗,我说的对不对,魁首大人?”男子嗤笑道,“我复姓欧阳单字一个霄,你还记得我们欧阳家吗?”
“不太认识。”师天恒眼中似有一瞬间精光乍现,却又片刻隐没了,随口答道,说完便继续收拾桌子。
“呵呵,那我说欧阳萍是个贱人,你没有意见吧?一个被内族除名的贱人而已,反正你也似乎没听说过我们欧阳家。”欧阳霄脱下白手套扔在桌上,双手交叉,眼神晦暗的说道。
“你过了,小辈,希望你不要触到我的底线,否则你们今天都不需要走了,留下来陪我做个伴吧,然后让你们家长领人。”师天恒终于停下手中的活儿,随意的说道。“看来是老了,阿猫阿狗都能在头上拉屎拉尿了,要是不是母亲当年劝我,你们欧阳家早被我灭了,除名了。呵,欧阳皓没跟你说过他这个舅舅被我打的跪下求饶的事吗?”
师天恒说完这番话,便大声对酒楼里的食客说:“今天有点特殊情况,可能得提前关门了,大家抓紧吃,刚开始吃的客人我给你们打包,这顿饭钱呢,也算我请了,大家见谅。”说完便抱拳表歉。别说,大家倒挺待见师天恒的,也没人闹脾气,笑呵呵的一个接一个的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说:“师掌柜,不好意思,让您放血了,哈哈哈。“
最后只剩下欧阳霄这一桌人了,师天恒坐到欧阳霄正对面,转着茶杯,面色淡然若水。刚落雪的外面,冬雷阵阵。
酒楼账本上留着师天恒刚刚的笔迹:老龙未曾酣睡,江湖尚闻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