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K排夺下图书馆一层之后，整个建筑都安静了下来，K排在等待着骑兵们的到来，叛军则不知在等待什么，他们掌握着地下室和其他楼层，却始终没有向K排发起进攻。
而骑兵们，似乎总有打不完的仗。
焦灼在图书馆的双方两百来号人，似乎被外界给连同这个地方一起给遗忘了。
“分批休息一下吧。铃木准尉，你来安排。”中尉望着自断壁潜入的月光，在搏杀燃起的火焰熄灭后，它便是这栋大楼里唯一的光源。
月光不算明亮，或者说，那算不上月光，那只是三颗没有名字的卫星所反射的光线罢了。
孱弱的光线打在木质地板上，出奇的好看，给人一种凉凉的视感。
当你缩在一个温暖的角落里，越是狂风骤雨，越是暴雪酷寒，望着它们的你，便越是能感觉到一种轻柔的，微弱的幸福。
这是种稀松平常的感觉，可总有人，痴迷着、沉醉着、臆望着能浸入着轻柔的感受之中，直至将自己溺死。
时间一长，那本没有任何强弱变化的光线，看起来，便更加鲜明了。
于是，中尉开始想起了那则凿壁偷光的故事。
恰巧，他的腿边，就有两本书。
“长生……仲夏之死。”他念出了那两本书的名字，那是分别属于当代文学家西斯多克和二十世纪文学家平冈公威的两部短篇小说集，他们一个来自东方，一个来自西方，在不同的时代描述着生与死这两个截然不同又密不可分的话题。
它们被柔软的熟牛皮包裹着，牛皮上用白色的棉线绘着它们各自的名字与简介。
两本书散发着木浆和皮革特有的香味。在二十二世纪中叶的今天，这无疑是一种原始、说得好听一些叫复古的成书工艺。你很难想象，在信息获取如此便捷的现代，这种极为不便且占用了大量人力物力的成书方式依旧是主流。
是的，如果只看实用性的话，它的确完全无法与数字图书相比。但是，人类总喜欢保留些什么，只有这样的书，才是一本完全意义上的书，没有为什么，只因它本该这样。
正如在生物工程技术无比成熟的今天，伟大的母亲们，依旧选择，冒着生命危险，甘愿忍受产后遗留的诸多病症，也要孕育自己的孩子。没有过婚姻的男性可能不大会懂，但中尉清晰的记得，卡洛琳在产后的一整年里，连原地轻轻跳跃，都会漏尿。
没有人强迫这些母亲，只有她们自己才有这样选择的权利，她们大可不必付出如此的代价，但是，这件事本就该是这样。
中尉将两本书放在两条腿上，翻开它们的目录“蜂蜜、香烟……橘子烈酒、葡萄面包、春子，和马尔代克的猫……”
念着那些熟悉的章节名，他便能回想起整个故事。
他不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毫无疑问，今天倒在这栋楼里的年轻人们，大多数都和他一样，看着这些词句，就能给你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
他听到有人在歌唱：“Заботаунаспростая，Заботанашатакая……”
从隐隐约约的歌声中，他分辨出那是一支和《仲夏之死》一样古老的歌曲，米伦坦大学的校歌，青年命运共同体协会之歌——《歌唱动荡的青春》，来自1958年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
二等兵弗朗茨靠在一副油画下面，他同样听到了歌声，他问“他们在干什么？”
“唱歌。”中尉说了一句废话。
他侧过头去望着他的俘虏，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保护的是米伦坦公立大学的学生吗？”
“不全是。”新联邦的情报官告诉他，那些士兵大多也是公立大学的学生和老师。
老头总结了一句“年轻人总是充满激情，这本该是美好的。”
老头没有继续说。
中尉也没有问，他居然，还听到了手风琴的声音，这让他失声跟唱了两句“看，风雪茫茫……夜空闪耀星光～我心向我召唤，奔向动荡的远方……”
扬声器，将他的歌声传遍了整栋大楼。
楼上的歌声也因此歇了。
不多时，手风琴又重新响了起来，它开始重新拉起了曲子的前奏。
这无疑是一种委婉的邀请。
“我们有什么乐器吗？”中尉问。
于是钢琴声，在塌了一半儿的琴房里响了起来。
不知，是从哪来的小提琴也加入了合奏。
中尉是不懂乐器的，但他听得出，双方士兵合作的很好。他突然想到什么，便让克里斯蒂上士打开记录仪，把这一切记录好，单独备份出来。
合唱就此开始了。
“我们有个平凡的愿望，它时刻燃烧在心上。
这是我们终生的理想，让祖国繁荣富强。”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K排的孩子们还有如此甜美的嗓音。这本该是一支充满热情的曲子，却在他们婉转悲伤的演绎下，徒生出了缠绵、凄美和几分忧郁。
“看风~雪~茫茫，天空闪~耀星~光。
我的心~向我召唤，奔向动荡的远方……
哪怕~遇到种种灾难，我们将携手在一起。
你和我的种种友谊，致死坚定不移。
看风~雪~茫茫，天空闪~耀星~光。
我的心~向我召唤，奔向动荡的远方……”
战争中的人们，总觉得自己是满怀仇恨的，但他们并非真的拥有仇恨，所以，他夸大自己的恶毒，他们宣称战争让自己丑恶，但最终大多数人，还是会败给自己善良。
那时，人们才会明白，自己是如何的不幸。
“在我们生活的路上，她即将来到我身旁。
这爱情有巨大的力~量，****无阻挡~
看风~雪~茫茫，天空闪~耀星~光.
我的心~向我召唤，奔向动荡的远方……
道路永远没有尽头，风雪将不停喧嚣、
准备继续赢得光荣，走向崇高理想~
看风~雪~茫茫，天空闪~耀星~光。
我的心~向我召唤，奔向动荡的远方……
看风~雪~茫茫，天空闪~耀星~光。
我的心~向我召唤，奔向动荡的远方……”
曲子唱完了，可中尉没有停下，他接着曲终的旋律，轻轻哼唱着，最终，这个完全不懂音乐的人，将两支毫不相干的曲子，给连接在了一起。
“你可感受到思念，让你不愿前行。
你可曾聆听到，麦田在风中的不舍。
这是你的家人，等你的声音……”
那是一支艾美瑞什民歌，它的作者是一个不怎么出名的艾美瑞什作曲家，他的一生，只有一支歌曲，为人所铭记。
班迪·克莱恩，如同千万个父亲一样，他深爱着自己的孩子。
如同千万个孩子一样，他的儿子，奔向了动荡的远方。
这是他将孩子送上克拉克号星域探索舰后创作的曲子，如果可能的话，一个父亲，绝不想要这样一支，让他走向不凡的曲子。
“回家吧，孩子，带着你成真或破灭的梦想。
回家吧，孩子，带着你的朋友或美丽的新娘……
啊~啊~”
中尉唱着，唱着。
克里斯蒂、布雷泽和老迈的爵德中校便在一旁轻声哼着。
没有人，能比真正的父亲与母亲更能了解克莱恩当时的心情，于是，这种理解，便赋予了这歌声更加强大的感染力。
在这里，除了这些父母之外，便只剩下了孩子，甚至，连这些父亲与母亲，都还只是孩子。
不知不觉，歌唱完了。
“喀啦喀啦喀啦……”两支步枪从通往二层的楼梯上滚下来。
中尉本能地拿起武器做出了一个戒备姿态。
出人意料的，他又在楼梯口看到了手枪，弹匣，看到了两个士兵身上可以携带的一切零碎。
最终，两个头盔滚了下来。
热成像里出现了两个怯生生的小脑袋。
“大兵叔叔。”那是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叔叔？”中尉皱了皱眉，适应了一会后，他把霰弹枪扔到了一旁“需要帮忙吗孩子？”
“我们想跟你谈谈。“
“好吧。”中尉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你们过来还是我过去？”
“我们过来吧。”两个孩子犹犹豫豫地下了楼，那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儿，她身后那个一直不说话的，是个英俊……额，不对，是个同样可爱的男孩儿。
两个孩子走到中尉面前，耷拉着脑袋，也不说话。
“我想，你们有话要谈，不是吗孩……额，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们？”
女孩说“我叫林果。”
男孩儿：“……”
女孩儿又说：“他是李华。”
“啊……知名度很高的名字。”
“噗！”男儿笑了，他可能意识到了自己的名字让中尉想起了某些，类似于中文等级考试的惨痛经历。
“好吧，林果、李……”中尉忍了一下，没忍住，他改口用中文问道“小华，把你们的想法告诉我。”
女孩儿抿着嘴唇“我……我想回家。可以吗？”
“这个当然没问题，但是按照惯例，宪兵会在你回家后监督你一小段时间。这也不是针对你，毕竟这么多的孩子，混进一两个间谍就不好了。”
女孩儿嗯了一声之后，就没了别的话，于是，中尉又问男孩儿“你呢。”
“我……我饿。”
“可我也没什么好吃的……”中尉倒腾了一下自己的腿袋，里面有中午剩下的可可营养膏“先凑合一下吧，回头给你想想别的办法。”
“谢谢……”腼腆的男孩儿，吃起营养膏来，就像个抱着坚果的松鼠。
吃着吃着，他开始低声啜泣，于是便连同一旁的女孩儿也开始流泪。
女孩的泪水流下来，男孩的啜泣便成了放声嚎啕，于是乎，连女孩儿也大声嚎哭了起来。
两个孩子一同扎进中尉那冰冷坚硬，而又温暖柔软的怀里。
中尉什么都没说，他拍着他们的背，轻轻抚摸着他们的头发，像是在唱一支无声的摇篮曲。
慢慢的，两个孩子，便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了下来。
他在他们耳边轻轻地说“好啦，开心归开心，伤心也伤心过了。我想，你们是时候回去给大家一个答复了。我就在这，哪也不去。我保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