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笑煞我了,慢叫阿娘要骂侬了,哈哈哈,遥遥,帮我拿餐巾纸……”复兴公园钱柜的包房里,匆匆赶到的林亚安自然逃不过妹妹的拷问,说到他的脱身法,周佳乐是笑得前仰后合。这时的林亚安才觉得做得不怎么体面起来,倒是夏欣遥在一旁安慰了一句:“没关系的,别太当回事!”说罢给兄妹俩各递了纸巾:“快擦擦汗吧,看你热的。”亚安欠起身接过来,在座位上稍稍坐定。此时的佳乐已经过了这茬了,开始端着麦克风唱起歌来。
一个小包间,除了他们仨,还有两个男生,夏欣遥向林亚安一一介绍,都是他们小学的同学,小时候坐前后排的。亚安又介绍了下自己,便在夏欣遥身边坐下。这天的遥遥长发披肩,穿一件连衣裙,身上抹着淡淡的香水,很是好闻。亚安不禁问:“什么牌子的香水呀?很好闻。”“想送女朋友呀?”遥遥朝他回眸一笑,“第五大道的5时后。”亚安被她这一笑怔了一下:“好多5啊!”“5是我的幸运数呀!”夏欣遥说罢,便起身朝佳乐的位置去,轮到她的歌了,张惠妹的《听海》。“写信告诉我,今天海是什么颜色……”随着那优美的旋律和低低地吟唱,亚安渐渐入定,似乎真的听到了海浪的声音,浪花拍打岸边,一个孤独的女子面朝大海,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哥,怎么了?发什么呆呀?”林亚安被妹妹的这一声唤回现实中来,喃喃道:“这歌唱得好听。”“那肯定的啦!遥遥从前是我们学校合唱队的领唱,一直在区里拿奖的,不过后来有一次去市里比赛她面前的话筒坏了没声音,她只能扯着嗓子唱,结果当然落选了,从此她就不再唱歌了。但每个礼拜一的升旗仪式还是她主持的,她小时候的声音可好听了!”佳乐叽叽喳喳地赞扬着自己的老同学。林亚安也听得起劲,这些女孩子们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可是从Micheal那里听不到的,他只知道遥遥小时候喜欢去大客厅里摆弄那架钢琴,自己摸索着也会弹两曲,Micheal的妈妈总说要带她找个老师好好学,可遥遥却推说不要,可能学琴的费用贵吧,她怕家里承担不起。亚安边回想着,不禁说道:“唉,那可真是有点可惜了。”
佳乐是不明白亚安的念想的,却又讲出另一桩事情来:“她可惜的事情多了呢,那年我和她一起在少年宫做外宾接待,她表现最好人又长得漂亮,总是被安排接待最尊贵的客人。有次是位美籍华裔科学家,他出钱给少年宫投了座空中飞船的机器,然后亲自过来看看,就是遥遥接待的他。那老头可喜欢她呢,人漂亮又能歌善舞的,他膝下无子,钱多得没地方用,一眼就相中遥遥想过继给他当过房女儿。这事还是少年宫的老师找她外婆去谈的。结果她倒好,自己说不愿意,说她本来一年到头就不怎么见到她妈妈的,这要是去了美国,那不晓得要多少时间见一次呢。你说傻不傻?”佳乐显得有点忿忿,感觉当年要是这样的好事落到她头上,她必定是毫不犹豫的。亚安却很能理解,这事从Micheal那里听到过些片段,被佳乐这么一说算是串起来了。亚安偷瞄了一眼夏欣遥,此时的她已经在另一边坐下了,小口地喝着饮料,静静地欣赏着别人的歌声,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林亚安很庆幸当初她没有跟着那个美国老头去了,不然现如今在这么个小小的房间里,他上哪里去找这种令他心动的感觉。
坐了一会儿,彼此都熟稔了,林亚安也开始点起歌来。亚安的嗓子在男生中也算拔尖的,不过在国外待久了,流行的国语歌唱不来几首,点的都是些张国荣草蜢之类的老歌,不过大家还都算是七零后的人,偶尔怀旧一下大家也都找得到感觉。时间就在音符的律动中慢慢流逝,快乐的时光总让人感觉过得很快,当叫了服务准备买单时,最后一首歌的前奏响起了,此时大家都在张罗着穿衣服,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周佳乐眼尖,拿起两话筒就往亚安和遥遥手里塞去:“快快,给你们点的,《当真就好》,唱了就走了。”遥遥接过来,正好是陈淑桦的那段,她轻声唱道:“我往哪里找,像你这么好……”可轮到亚安了,他开始支支吾吾的,虽说是哥哥的歌,但这首是对唱,旋律挺熟悉的,可他从未认真听过。夏欣遥看出端倪来,调了个原唱出来,从亚安手里拿过话筒,连同自己的那个一起摆在沙发上,对着亚安说:“下次再当真吧,我挺喜欢这歌的。”亚安慌忙点头,算是默许了。
那晚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了,林亚安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起来开了电脑,下了那首《当真就好》,插着耳机单曲循环。就这样一遍又一遍,人是愈加睡不着了,闲来无事,便又打开了邮箱,不假思索地在收信人那栏点了夏欣遥的名字,噼噼啪啪地打了两行字:“今晚很欢乐,我正在学那首歌呢,我也很喜欢。明天下班有空吗?请你吃晚饭好吗?等你答复。安”点了发送键后,林亚安不禁微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给夏欣遥的邮件落款就从“亚安”变成了就一个“安”字,似乎的有些区别对待了,他喜欢这种感觉,随意的,却也是与众不同的。
第二天是周一,照例总会忙碌些,中午林亚安抽空收了下邮件,夏欣遥一早便回复他了,只两个字“好的”外加一个笑脸。林亚安有种说不出来的喜悦,那天下午的工作也特别有动力,下了班便着急换下工作服,往南京西路去,路上不忘给Micheal打了个电话:“喂,打听个事。”电话那边估计闲得很,和他调侃起来:“要是关于夏欣遥的,我就没时间回答啦。”“别扯了,帮帮忙吧,我问一下遥遥是不是很喜欢香水啊?”“我想呢,都没时间到松江来看看你兄弟,原来在泡妞呢……”林亚安是没时间和Micheal磨叽,软磨硬泡下算是得到了答案:“遥遥是个香水控,出门可以不化妆,但不能不涂香水。什么?带5的?5号!Chanel 5号,我只知道这个,经典得很。”林亚安咨询完毕,不断道谢,人却已经立在了恒隆的门口。
在避风塘的店堂里,林亚安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他面朝着大门坐下,对着摆放在台面上的菜单看了又看,不时还往东边的窗外张望一下,他晓得遥遥下了班的话该是这个方向过来的,他想早点点些东西,这样等夏欣遥到了便可以吃了,但是又不太清楚她喜欢吃什么,估摸着再打电话咨询,那是非要被Micheal再度嘲笑一番,罢了,等吧。
正思忖着,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夏欣遥已然坐在了林亚安的面前。亚安先是一怔,继而向窗外张望:“我怎么没见你过来啊?”遥遥呵呵一笑:“我从那扇门进来的,今天外出了,还没回酒店呢,你看我衣服还没换呢。”亚安这才注意到她还穿着酒店的制服,不过看上去很职业的套装,也挺衬她的样子。“喂,想什么呢?还没点吃的呀,我饿了呢!”林亚安立马把菜单往她面前一摆,示意她点。遥遥一笑,把菜单退还给他,说:“一个白灼金针菇,一个云吞面。”林亚安显得有些不开心的样子:“我第一次请你吃东西,又不是商务套餐。”夏欣遥望望他,主动拿过菜单:“好吧!一个乳鸽,椒盐九肚鱼,冰镇芥兰,咸柠七,其他的你点吧!”亚安冲她一笑,表示了下“这还差不多的”的意思,然后就勾了几样小菜,便催促着服务员快点下单了。
吃东西的时候两个人没怎么说其他的,话题都是从菜式上开始的,渐渐地林亚安的话匣子打开了,从现在的工作一直倒退着讲道在美国的经历,遥遥吃差不多了,便开始边咬着吸管边听他的天南海北。林亚安突然问:“我看你好像没固定喜欢的饮料么?碳酸的也喝,奶茶也喝,咖啡也喝,酒也喝。”遥遥被他这突然一问,差点呛到,不禁微愠:“谁像你呀,喝来喝去的就美咖或者乌龙!”亚安被她这么一道破,却是发现这个女孩子还是挺在意自己的喜好的,突然的就脸一红。遥遥假装没看见,往窗外一张望,幽幽道:“不过,我就是不喝白开水的,这个很固定的。”
结束了这个小插曲,两个人也都吃得差不多了,林亚安胃口挺好,虽然想在遥遥面前装下绅士,但相谈甚欢间也基本都见底了,夏欣遥很合时宜地来了一句:“我们俩点菜水平还不错,一点没浪费喏!”林亚安不好意思地笑笑,叫了买单,从包里掏皮夹子的时候顺势把瓶香水拿出来摆到了夏欣遥的面前:“刚兜了下马路,觉得这个挺适合你的,就买了送你,希望你喜欢。”夏欣遥突然眼睛一亮:“5号啊,好贵的啊,我都不舍得买的呢。”继而望一眼亚安,“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不敢收啊。”林亚安急了:“我没别的意思啊,你那天说什么带5的香水,你在涂的那个呀,我没记住,人家就跟我推荐了这个,我闻着也很好闻啊。你收下吧,我真没什么企图,就是想送你个礼物。”“看把你急的,我收下。不过我也有礼物送你。”说罢,夏欣遥从内侧袋里拿出个小的挂件,是一个十字绣,上面绣着一条龙,林亚安接过来,仔细地端详着,不禁问:“是你绣的?”“恩,第一个作品,前几天做着玩的,别笑我笨手笨脚啊!”夏欣遥有点不好意思。林亚安再定睛这么一瞧,盘龙的身上分明还绣着自己的英文名字Lucas,甚是欣喜,立刻揣进包的最里层。夏欣遥看着他这举动也是满心欢喜,虽然没有过多的花哨言语,但行动表明一切了。
这天林亚安没有送夏欣遥回家,她执意只让他送到车站,公交车靠站的那一刻,遥遥突然回头对亚安说:“今晚我很开心,谢谢!”说罢便上了车,林亚安一直望着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向她挥挥手,大声道:“我也是!路上小心。”遥遥笑盈盈地冲他摆摆手,随着车子的驶离,她的身形渐渐谈出林亚安的视线。
那晚林亚安是走回家的,仿佛浑身充满了动力,他不时翻开包盖,望一眼安静地躺在最内侧的那枚盘着他名字的龙,那一针一线都像是在述说着什么。这是爱吗?26岁的林亚安只晓得自己从未有过这般的感受,那一晚的月,纯洁而安静,即便是许多年过去以后,偶尔的想起那一夜的徒步,林亚安都会有那一丝美好的感觉:今晚我也很开心,谢谢你,夏欣遥。
傍晚时分,林亚安一人坐在花园饭店的咖啡厅里,说是坐不如说是瘫坐,一滩烂泥般,全然没有他平日的干练劲。这时一双手搭住他的肩膀,柔柔的长发泄在他的脸庞,拂过他那欲哭又止的双眼。亚安深深地将头埋在那发间,就像小时候般,此时的他太需要这样的安抚,没有对与错,没有应该与不应该,没有世俗没有所谓责任。
“哥,我来了。”周佳乐坐在了亚安的对面,刚做了母亲的她分明增了不少的风韵,却依旧是林亚安在如此孤独无助的时候唯一能倾诉的人。“这是嫂子照片的光盘,下午你给我电话后我就去店里问他们全买下来了。”佳乐将一张光盘放在亚安面前。“佳乐,就你还叫她嫂子,哥……哥谢谢你!”亚安又哽住了。“哥的心里当谁是嫂子,谁便是我嫂子,何况叫那么多年,惯了,改不过来了。”佳乐一边说着,一边给亚安递过张纸巾,“哥,我帮你去找她,一定找得到的,你放心吧!“林亚安抬头,然后点头,泪光在他眼眶闪现,但他知道这许多年他让夏欣遥流过的眼泪岂是自己能比得,那个看似坚强的女子,只是不忍他的难,只是希望他能过得更好,唯有让自己放弃了太多太多。
从花园饭店出来,周佳乐说不用送了自己走回去,亚安不假思索:“一起走走吧!”兄妹俩一路无语,橙黄的路灯透过法国梧桐那宽大的叶瓣,把整个路面倒影得斑斑驳驳。马路上空荡荡的,只有脚步踏上未铺平整的石板而发出的咯噔声,转过这个弯便是佳乐的家了,亚安立定,埋下头像是自言自语:“你说要是当初......”“哥,米米都那么大了。”抬眼,是佳乐安静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