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三年,大周西京。
祖山岐崩,塞祖河三日。
金銮殿上,瘫痪一样斜躺龙椅上的中年男子面带微笑。
金街丹陛之下,群臣如蚊蚋。
如何救灾,谁出钱粮,满朝文武,万马齐喑。
“一群废物,都给我滚!!”
大周正主周灵王站起身来,愤怒的甩了一下袖子,掉出两件女士内衣。
小黄门跑出几步,用白玉盘托着送给了灵王。
灵王闻了闻,满脸如同花开,带着一大群卫士簇拥着新晋皇后,前往城门以皮袋盛满红浆果汁斗箭为乐。
吵闹的大臣们如释重负,几个老臣走路大摇大摆,袖里乾坤,多是姹紫嫣红的女士用度,且源出名门。
西京东,东昌门上悬挂的皮袋子,号为上天。
朱红色的字,正是金秋御前钦点的状元郎手笔,龙飞凤舞,一股子仙气淋漓。
灵王披金甲,悬石牌,手持长枪,背弓亲征。
大鱼弓连发三十金箭,万人空巷声震天宇。
皮袋破了八十多个窟窿,城门前的十二瑞兽个个鲜血淋漓歪倒在破鞋,残袖和木渣渣之中。
欢声雷动的时候,赈灾无方的灵王却洒下了数万金币,人们头破血流却欢天喜地。
禁卫军和大力士看着愚蠢的民众,就像吃饱了肉酒看着乞丐翻动狗食一般。
乌泱泱的一群人簇拥着周灵王回到昭阳殿的刹那,天空落下了拳头大的冰雹。
嘭,嘭嘭……
周灵王额头被砸出一个大包,翻身落马的他一声大叫。
身边香车上的妃子却在口吐白沫,眼角余光所见,却是转瞬即逝的一双粗壮大腿。
禁卫军头领,枪神仓甲撑起盾牌,稍晚了半息,灵王的左脚指头又被砸的发麻。
“快,躲到承明殿里!”
众人呼啸而过。
刚迈步承明殿,只见两团黑光抢先而至。
殿前两株将军松站着成了黑炭。
两道黑色闪电,如同无数个透明的圆球被扎在一起,朝着整个西京皇宫砸了下来。
天之诅咒:暴雪,狂风,闪电。
捡回一条命的群臣瞬间木讷入鸡。
“半个字都不能让人知道。”
灵王看了看脸色红润的皇后,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拉了拉衣袖,转身而去。
若是站在皇城最高处,就可以看到最北边的上林苑已经彻底消失。
整片北海都是伴随着灵王封的两位树将军一起消失了。
祖河满溢改道,自护城河起,由南朝北,推着冰渣,数十年来皇城居民的生活废弃物,轰轰烈烈的掩杀过来,仿佛北海里有他们安身立命所在一般,群鱼争渡。
皇城中的很多居民做梦都没有想到,转眼间,就全部脱离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回到养心殿的灵王,看着台阶上数十躯体,厌恶的卷起双袖,擦了擦鼻子上的血迹。
全城封锁,还是有很多人带着银两细软出了皇城。
第三天的乌云翻滚中,整个皇城都摇摇欲坠。
如同一团墨落在砚台,不小心溅落出一滴一样,弹出去的便是生天。
天网恢恢,时有疏漏。
南城三百万人族,只剩下这一只大黑狗推着的一只木盆,阴差阳错的随着河水溜走,余者尽数死亡。
两天半过去,大周西京城被祖河水倒灌,满城风絮,禁卫军头领在仓甲的领导下,堵住了周灵王与数名力士夜半逃窜,禁卫军群体哗变。
是夜,气急败坏的周灵王手持利剑,将十三个儿子杀了十二个,七个女儿砍了十四段,而后准备自杀,却因为害怕恐惧双手发抖。
“朕不想死,不想死……!”
狂风中他抱着阳光一样金黄铜柱大哭的时候,没来由的想起来被他炮烙而死的那些傻子们。
他冷的浑身发抖,却想起他们被他处死的人最后热的浑身冒烟。
他们如同烤肉,发出了不明所以的语调,似乎到了今天还在殿宇内回荡。
“我们都是一样,都一样。”
我们不一样!不一样。
灵王挣扎着,怒吼着,跌跌撞撞。
后来他从最低的承德殿撒丫子光脚狂跑到十二铜人撑住的承露殿,衣衫偻烂,蓬头垢面。
等到天水一线杀出来一缕紫色阳光的时候,史书上的时间已经是天元元年。
“大周野史”里记载的甚为相尽,甚至是剖心的臣子用左臂挖出太上皇的魅惑魂魄,嘶吼血进化为碧玉的那位用螭龙鞭打出太上皇神魂中的恶鬼,多少下,角度力度都写的文辞优美,远超佛经地狱变了。
他,站在天元元年的朝阳里,看着西京陆沉,人憎鬼厌的日子就来了。
他,就是那个被历朝历代用如椽之笔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灵王。
以为必死的刹那,他内心反而是最平静的。
只是遗憾,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世间上存在过一个没有达成自己心愿的天启帝。
他盘腿坐在承露台上,彩霞里,妈妈走过来,抚摸着他的头顶。
他仿佛还初见西京,听妈妈说,他的先祖启是一个创世神,只是先祖是从一座大石棺里钻出来的。
那个时候,人类如同虫豸,是给猛兽鸷鸟的点心。
启出来以后,以无上伟力将龙族封印,顺从的龙族被封禁神通,变成了一只只五彩羽毛的小鸟,后来龙族叛逃,聚集广都巫山,联合四神族造反,被启用天道灭度,变成了一张张龙鳞符纸,存在大周皇宫里给历代天子做纸鸢,时代太过久远,所有的纸都成了素色。
后来天工坊就把龙族的修炼功法用在器物锻造上,用龙骨精铁生产出了一批批机械傀儡,给贵族们做启智玩具。
大周一脉相承八千余年,四大隐世家族相互扶持着,凡俗欢乐,朝廷安闲。
这个神话故事落地生根,就有了天启这个年号。
只是红尘安乐,盛世太平,天启这个年号究竟是被谁遗忘的,都已经说不清楚了。
若非生死之间,周灵王是不会再度记得当年的自己的。
当年四神族流落星宇,天启帝曾造了一座石观,如同俄罗斯套娃,收罗了无数个世界,封印后让火龙族的十大长老轮流值守,推着那座石观流浪宇宙。
历代野史有记载,说泰山祭天曾见九龙衡天荷棺而过;也有传说祖龙睁眼天下白,闭眼全界黑,成其烛龙;有山中樵夫见黑白长者用周天星辰落子对弈,一局毕,沧海桑田,随后乘数龙逍遥而去……
周灵王匍匐在承露台上,身体逐渐虚幻,如同一汪清水渐次散开。
从骨到筋,从筋到肉,从肉到血,自血到皮。
缓慢的溶解,耗费了无数年时间,西京也成了大周严加看管的西湖。
西湖有无数美景,紫气东来,断桥残雪,平湖秋月……
在湖中心,一株根在青天的石头树上,仿佛珊瑚一般的扎在昔日的承露台上,十二根铜柱已经渐渐没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