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忠祥目光晶亮的看着他,心里暗暗吃惊。“这娃娃的抑制力真强呀!都饿成这样了还硬撑着,不肯放下他高贵的气质。将来说不定比他爷爷更有造化。但自尊心太强,也容易受到伤害。”态度和蔼语气温和的说:
“你先吃些点心垫垫底,然后洗个热水澡,好好的睡一觉。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好!”
邓玉轩这才端起茶碗呷了几口茶水,落落大方的放下茶碗,款款的拿起点心送进嘴里。他的四方大嘴,吃起东西来还真带劲。没见他有狼吞虎咽的举动,那盘点心却在不声不响中很快的减少,并且消失。
刘忠祥惊诧不已的瞧着他笑。暗自在心里腹诽:“温文尔雅的人,同样有不同凡响的举动,往往是你毫不在意的情况下,做出让你瞠目结舌的事。”
正在这时,任三掀帘进屋,揖了揖,恭敬的说道:“回禀老太爷,洗澡水已经准备妥当,请客人去洗澡。”
“客人远道而来,已经很累了,你可要好生侍候着。”刘忠祥目光炯炯的看着任三叮嘱道。
“是!奴才明白!”
刘忠祥转过头对邓玉轩道:“几块点心垫个底,先让任三侍候着洗洗澡。张妈跟即就送过饭来了。”
“谢谢老爷!让老爷费心,玉轩先洗澡去了。”
揖了揖随着任三朝净房去。
任三将铜盆往大黄桶旁边的木凳上一放,站在旁边,若无其事的看着邓玉轩脱衣服。邓玉轩正解扣子的手停住了。好奇的,带几分羞色的看着他问:
“还有什么事吗?”
任三大惑不解的摸着自己的脑袋说:“没事啦!就等你脱衣服!”
“等我脱衣服?”困惑的眼神,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会脱衣服呀!”
“奴才知道!”不以为然的。
“奴才?知道?”一头雾水,“你不是我的奴才。知道你还站这里干啥?”
“给你洗澡啊!”愕然的看着他。
“你?跟……跟……跟我洗澡?你没搞错吧?”
惊诧不已瞪着两只比常人都大的眼睛看着任三。任三吓得直往后闪。招怕的说:
“你你你!别……别这样看着奴才!奴才胆小,奴才没搞错。这是老太爷的吩咐。奴才是尊老太爷的吩咐办事的。”
“呵呵!太逗了!我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要你一个小娃娃帮忙洗澡?”
邓玉轩感觉很是滑稽。他在五岁之前,不懂事的时候,福四爷给他洗过澡。打懂事后就再没有人给他洗澡。现在二十三四的大小伙子到活回去了。洗澡都要别人给洗,真是笑话。想着想着又觉滑稽,不由自主呵呵的笑起来。把任三笑得很是羞忿,没好气的说:
“笑,笑!有啥好笑的?首先奴才要纠正你,奴才都已经十四了,不是小娃娃!其次,这洗澡不是帮忙,而是侍候,侍候你洗澡,懂不懂?”气哼哼的道:“哼!你才二十多岁有啥了不起?刘老太爷四十多岁了,还是奴才侍候他洗澡呢。奴才侍候老太爷洗澡都三年了。人家也没像你是的,像个女娃子一样,还害羞。”
这一番话惊得邓玉轩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不由自主的又把眼睛瞪了起来。任三赶紧招怕的说:,
“咱说话归说话,不瞪眼睛行不?你那眼睛不瞪都比别人的大,你再瞪起来,想一下就知道有多吓人了。”
说着要上前帮邓玉轩脱衣服。邓玉轩急忙伸出一只手挡住道:
“我不用你侍候行不?你就坐哪里别动,咱们说说话就成。”
任三无可奈何,只好退到身后的一条长櫈上坐下,却很不甘心很不耐烦的央求道:
“嗨哟爷!你就抓紧点把,一会儿水凉了,把你洗病了,也是奴才的罪过。”
“好好!我这就进去。”
邓玉轩几下子解开衣扣,脱掉裤子就往黄桶里跳。任三扯着他脱下来的破裤子,好奇的问:“你就穿一条裤子?连内裤都不穿?”
“啥内裤外裤的咱不懂!咱就晓得有条裤子遮丑就不错了。”
任三一边跟邓玉轩说着话,一边拿着棉帕子就要过去侍候邓玉轩洗澡。邓玉轩吓得缩着脖子直往一边躲。招架的说:
“唉,唉!我不用你,你就坐那儿咱两说话。要不然你就出去,你老看着我,我怕羞。”
“嘻嘻!啥人呢?我又不是女人,还怕把你的宝贝看丢啦?真有意思。”
“你坐那凳子上去!要不我就不洗了。”邓玉轩以命令的口气,威胁的说。
“好好好!你快点洗,奴才也享一回福,坐凳子上歇口气。”任三转身,朝刚才的长凳走过去。嘴里呢喃道:“喔!也是穷苦人家的娃娃。没享过这样的福。奴才刚到龙凤阁时十岁,也是没衣服穿,把爹身上的裤子扒下来给奴才穿了。爹就那样光着……走啦。”
“走了?他到哪里去了?他舍得丢下你?”
惊诧的语气。随着邓玉轩棉帕子的舞动,“哗啦哗啦”的水声,不断升腾至屋顶的水蒸气像雾霭一样。他和任三的对话就显得更加的诡异和神秘。
“舍不得又能怎样?他也没有办法呀!”语气中透着深深的哀伤与无奈。
“那为什么不带上你,你还那么小。”
“是奴才无法跟他去!爹是被阎王爷请去了,他……他死啦!”悲伤不已,似乎还带着轻轻的啜泣。
“呀!是这样。你爹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扒下他的裤子给你?你好狠的心啦!就忍心让你爹……”忿忿不平的口气。
“那怎么办?他是去见阎王爷,奴才还要在世上混。好歹也是十来岁的人了,没有裤子怎么见人呢?”哽咽的声音。“爹身上的裤子是叔伯大哥帮忙脱下来的。奴才个子小,半节裤腿拖在地上,大哥帮我往上挽了一圈又一圈,一共挽了四圈,才把奴才的小脚丫露出来。后来到了龙凤阁,凤老东家给奴才做了合身的衣服和裤子。那条裤子虽然很破了,奴才一直没舍得扔。留着对爹娘的一点念想吧。”
“唉!也是可怜。世上的可怜人还真不少。”叹出一声同命相连的忧伤。沉思片刻,突然好奇的问:“你说,你给老太爷洗澡都洗三年啦?你那时才十一二岁,够得着给他擦洗身上吗?”
“够不着不要紧阿。奴才跟老太爷一起洗啊。刚开始奴才小没多大力气,搓几下就累得喘粗气。老太爷就不要我给他搓了。反过来他就给我搓,把我搓得浑身红红的,像剥了皮的狸猫。老太爷也搓累了就跟奴才闹着玩。那时奴才还小,不懂事。也跟老太爷闹着玩。老太爷见奴才嘻哈嘻哈的笑。老太爷也呵呵的笑。”兴许想起当初的场景,情不自禁,又呵呵的笑了起来。
“哪后来呢?”邓玉轩颇感兴趣的问。
“后来?后来嘛,老太爷跟奴才闹着玩没事,奴才跟老太爷闹着玩他就生气了。给奴才脑门上弹了好大一个大崩豆。痛得奴才‘哎哟’连天直叫唤。老太爷红着脸凶巴巴的训斥奴才,‘没大没小!出去穿好衣服,到你屋里跪着去!’奴才整整跪了大半夜。后来不知道啥时候睡着了。从此后,再不敢在老太爷面前胡闹了。”
“哈哈!你个小鬼头,肯定没跪!”撩逗的说。
任三老老实实的说:“奴才跪了。不过没跪多久就睡着了。听他们说,还是老太爷来屋里给奴才盖的被子。”
“喔!你见过酉酒师吗?”
“没有,奴才到龙凤阁的时候,酉爷爷已经死了。凤老东家那时候也有病了。他们说凤老东家是被酉爷爷的灵魂缠死的。奴才就不信!听说酉爷爷在世时,对凤老东家好得不得了。而且酉爷爷那个人大家都说他好。怎么会做缠人害人,伤天害理的事呢?你说是不是?”
“嗯!我也这么觉得。”
邓玉轩的心思已经随着任三的叙述,遨游在那段他无法知晓的故事中。甚至忘了往身上浇水擦洗。
“奴才想,凤老东家一定是思念酉爷爷又不得再见,那种扯着心肝肺都痛的感觉你有过没有?反正奴才是有过。就是奴才的爹刚死不久,奴才想自己的爹,恨不得扒开坟,让爹再活转来。那时奴才还那么小,都感觉到世间的一切都好灰暗,恨不得自己也躺在爹的身边,永远永远都不离开。你想,凤老东家跟酉爷爷一起创办酒作坊,一起打拼天下,酉爷爷又是对她百般呵护和照顾。那心里的苦闷谁又能理解替代呢?奴才认为她是想酉爷爷想死的。”
“嗯!有可能!”若有所思的,“难道这个老太爷对凤老东家不好吗?”
“好啊!也很好很好的。听说老太爷对酉爷爷也很好。说酉爷爷是刘家的恩人,没有酉先生就没有刘家今天的一切。”
“酉先生是怎么死的?”
“这个奴才就不晓得了。听说是病死的。病在床上半年,刘家不仅派有专门的人侍候着。刘老太爷和凤老东家还经常到床前侍候。听说,酉先生死了以后脸上还有笑容呢。跟睡着了一样。”
“酉先生死后埋哪里了?”
“听说,入了刘家的祖坟。就埋在老太爷的父母旁边。听老人们说,酉先生的葬礼,比老老太爷死的时候还要热闹好多好多。还到庙里请了和尚念了七天七夜的什么什么经。像老人一样在家里停棂七天,所有的刘家子孙全都披麻戴孝,一直送到坟墓里的。啧啧!刘家人还真是仁义。有几家像这样对待一个外人的。简直就是当自己的亲身父母一样的对待。”
听了这番话,邓玉轩的心里得到了极大的安慰。爷爷虽然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心灵受到莫大的打击,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小镇上。终归找到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照顾和关心。老了来还有这么好的朋友围在身边,也算是善死善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