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恒,我让你代我去禀粮于民,你做的怎么样了?”
说话的是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头,头发花白,用一顶云冠套住,一只玉簪插过云冠将头发束好,高额,一双长眉而低垂,两只细眼而狭长,目光深邃,一只挺鼻,鼻下两笔长髭,好似鲢鱼须,两瓣薄唇,颌下长髯而稀疏。他身穿一身黄色长袍,一条黑色提花组带束腰,下着一赤色韦革。
“父亲,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将家里存粮贷给国中百姓了。可是……”
回答他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面容白皙,高额,一对浓黑的眉毛,一双和他父亲一般的狭长凤眼,两撇细髭,薄唇,唇下稍有胡髯。
他们俩正是齐国中,最有权势的几个家族之一的陈氏的家主陈乞和他的儿子陈恒。他们分别坐一案前,商量着事。
“有什么问题就问,趁着我还在,我还可以教你一点儿。”
“像如今这样,大斗借出,小斗收回,即使我们陈家再家大业大,也不能如此败坏。而且,我也看不出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呵。如今我陈氏富贵否?”陈乞听了儿子的话,微微一笑,反问陈恒。
“如今齐国之中,我家虽非超绝,亦可称绝顶。”
“我们如今的富贵又来自何方呢?”
“故无宇祖父侍君上,为先君伐鲁、卫,由是得宠,再则为君上谋庆封,逐栾、高,遂贵也。”
面对这些问题,陈恒显然是非常了解,因此毫不犹豫地说着。
“可是,为何我故考功成而不居,反而在逐栾、高之后,便退莒邑(非姜国都城,在齐国都城临淄北)?”
“……”这个却让陈恒沉默了。
“哈,我再问你,为何栾、高二氏,都被我皇考逐之国外,而如今高氏复贵,尚在我家之上,独栾氏不复见耶?”看着陈恒坐蜡的样子,陈乞没好笑地又问道。
“因为,高氏是国君亲族?”
“正是如此,国、高二氏,皆是姜姓旁支,世为卿族,在齐国耕耘多年,势力根深蒂固,而栾氏不过是晋国叛臣,归齐不过三十载,纵使得国君一时宠幸,荣登高位,骤然临变,终不可再起。”
“因此,虽然当初我皇考得国君赏识,立不世之功,为了避免被国、高等仇视,也只能退居莒邑。为了培养自己的根基,不得不分自己的封邑给众多被遣走的公族。”
“如今,我有幸于君上,故陈氏不失富贵,将来若你有幸于来者,则陈氏富贵不绝矣。”
“原来如此,所以父亲你让我去接好公子阳生。可是,我们如今做的,不过是施恩于民,庶民匹夫,何助于我?”陈恒总算是有所理解,可还是对陈乞的做法不甚明了。
他的心里隐隐约约似有所悟,却还隔着一层薄纱。纱布虽薄,透过去看那些道理却还是不甚明了。
陈乞看着他,笑了笑:“我儿,你还是太年轻啊。”
他从案前站了起来,挥了挥手,旁边的人尽皆散去,然后他又出门看了看,等了一会儿,才又回到案前。
“若国君不信你我,又如何?”
骤然听到父亲说这个,陈恒心下一惊,本来跪坐在席上,一下子挺身而起,居然把身前的几案都推得一歪,连带着几案上的酒杯也摔在了地上。
“怎么了,家主?”
“无事,退去吧。”陈乞淡定地喝退了仆人。
“心里慌慌张张的,怎么做事?”
“我君虽有问霸之志,实无问霸之心胸,刚愎自用,厉而寡恩。昔日桓公时,能恕管子而成霸业,如今你看看街上,有几个双腿完好的人?”
“我只是担心,有朝一日,我陈氏也像栾氏一般,被逐之国外,富贵不再。”
“那我们能做什么呢?”听到这里,陈恒脸色苍白,冷汗淋漓,急忙按着几案问道。
“我皇考已经做了一些了,我现在做的,也是为这个做准备。国中二十一乡,君上自领十一乡,国、高二氏分别领五乡。国君和国、高二氏各领一军。而我们,一军也没有。”
“所以我们要施恩国中百姓取得他们的支持?但是国夏武功绝世,其子国书亦非凡品。而高张,智谋之辈。况且,晏氏亦与我家不善,而国中庶民,不过凡夫俗子,何以当此辈?”
“国夏匹夫之勇,高张腐鼠之谋,晏圉黄口小儿,不过仗其父晏婴之恩萌,得居高位。况且,田野之民,不得良材乎?秦国相尹百里奚不过陪隶之属,吴国剑圣专诸不过屠夫之辈,试问,何处不可得贤?”
“况且,你担心我家败落,大可不必。如今君上刑罚严苛而赋业繁杂,若我能活之,则彼尽归于我也。尽归于我,则耕我田亩,晒我鱼盐,通我商旅,富我家族,我何穷哉?”
“儿子明白了。谢谢父亲指点。”陈恒若有所思,终于有所领会。
“你下去吧,平日里还是要好好结交公子阳生,有什么事情,还是要多想想。”看着自己儿子终于明白了,陈乞乐呵呵地,摇了摇头,挥手让他下去了。
“诺。”
“如今君上又醉酒于庭,三日不视朝,还真是荒唐啊。”
走出门外的陈恒听到了父亲的叹息远远传来,看了看房屋四周,没什么人,便按下心思,离开了。
“城里,怎么这么多断腿的人。”
公孙树和玄九走在临淄城中,不时就会看到一个某只脚没了,装了足踊的人从他们身旁走过。
公孙树被舍管的差吏安排好住处之后,呆在院子里,始终不能平静,到了第二日始终没有等到齐君的召见,终于不能平静下来。
可是又不能闯入齐君宫内,无可奈何,心又静不下来,便想到去临淄城里走走,毕竟这里是华夏东方最大的城邑。同时,他还可以去找地方买一些布和一些皮,顺便买一双履——本来他来的时候准备了备用的衣物,可是都在鬼村遗失了。
而公孙树出来了,玄九也不由分说地跟上了他,默默地走在他的旁边。
他们一行人出来了不久就买好了布匹皮革,然后找到了匠人织妇,把布匹皮革交给他们制作衣物。
逛了临淄一会儿,公孙树觉得,临淄虽大,可似乎还没有莒邑繁华。唯一人比较多的地方就是齐侯宫殿附近,不少民夫在那里给齐侯修建新的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