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是社会的最基层,是工厂的第一线。
1969年3月,我,一个不到17岁的少年走进了车间。我所在的工厂是一座农机修造厂,在厂里,我是一名设备修理工,这使我有机会走遍这座机械工厂的各个角落。
加工各种零部件的机加工车间,是厂里各式各样机械加工设备聚集的地方。老掉牙的皮带车床与当时还算先进的齿轮车床并存,牛头刨、龙门刨、摇臂钻、镗床、铣床、磨床及各式各样的专用设备以自己不同的速度,不同的方式,有的在飞快的旋转,有的在往复不停地运动。在这个井然有序的设备方阵里,各式各样的车床是主要角色,卡盘飞转,刀具闪亮,铁屑飞溅,冷却液下冒出淡淡的汽雾,空气中飘荡着机油、柴油、铁锈和冷却液混合的味道。牛头刨床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老黄牛,低着头“吭哧吭哧”地啃着铁屑;龙门刨以自己宽大的胸怀,让庞大的机件躺在床上,从龙门下隆隆驶过;摇臂钻伸着长长的手臂,将锋利的钻头送到需要钻孔的地方。横跨车间的大吊车,像一个迈着大步的巨人,毫不费力的抓住一个个机件,稳稳当当地送到预定的地方。车、铣、刨,钻、磨、镗,十八般兵器,各有各的能耐,各有各的特长,只要不停电,车间里总是上演着一曲咬钢嚼铁的大合唱。
维修农机具的内燃机维修车间,总是弥漫着浓浓的油烟味。高明的修理工,拿着一把螺丝刀,一头抵住内燃机的某个部位,一头抵在耳朵上,就能判断出哪个部位出毛病,就像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这个车间的工友们似乎比其他车间的工友神气些,因为他们可以借试车之机,将拖拉机开到公路上或田间地头上兜兜风,这对于一天到晚闷在车间里的青年人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偶尔,还能吸上一支前来修理农机具的农民朋友递上的香烟。
锻造车间里展示的是烈火与力量的较量。鼓风机高亢地轰鸣着,炉膛里跳动着蓝色的火焰,映照着锻工师傅们通红的脸膛。发达的胸肌,有力的臂膀,待火候一到,手持长钳的锻工师傅们将桔红色的钢坯从炉膛里钳出,放在坚硬无比的铁砧上,空气锤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砰砰砰砰”,火星像礼花四溅,大地在脚下颤抖,师傅们脚踩开关,手握铁钳,在锤头起落的间隙不停地翻动钢坯,钢坯像一块面团,被“揉”成了设计要求的模样。置身这里,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热火朝天”,什么叫做“千锤百炼”。
在我的印象里,黑色是铸造车间的基本色,粗犷是这里的主旋律。车间当中高高耸立的是黑色的化铁炉,车间四周,堆满了黑色的焦炭,黑色的铸铁,车间的地面铺满了黑色的砂子,黑砂之上是黑色的砂箱,造型机“嘭嘭嘭嘭”的吼叫着,将模型变成砂箱里的铸造空间。化铁的日子,化铁炉冒出蓝色的火焰,成块的铸铁、焦炭被源源不断地送进炉膛,很快便化成了桔红色的铁水。炉嘴打开,奔流的铁水瀑布般地流进巨大的铁水包,拎着铁水包的吊车像巨人一样迈着大步稳稳地走到砂箱前停住脚步,然后准确地对准预留好的“水口”,将铁水缓缓地浇进砂箱。此时的“水口”会冒出淡淡的青烟,黑色的砂子上氤氲着霭霭的雾气,整个车间仿佛一片仙境。
1976年夏天,结束了7年的车间生活,我调进了政府机关。转眼间,我离开车间已经32年。32年前的车间印象,依然清晰,依然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