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盟约的历史从东盟部落至今,延绵两千年而未断绝。根据老师所说,目前出土的文物只能证明拥有制造器具能力,疑似人类先祖的种族大约在五千年前出现,但整整三千年,这些疑似人类先祖的种族没有留下任何文明遗产,没有留下文字,没有留下建筑遗址,就连头盖骨都没留下一个!
只有那些明显人为制造的物件能够证明一些事情。
可,就在两千年前,东盟约建成的那一瞬间,人类活动仿佛突然开始遍布中环大地,数之不尽的墓穴遗址被发掘,被证明是两千年前的遗产。这种毫无迁徙痕迹的大规模人类活动遗址的发掘一度让历史学家陷入迷茫,总结到历史课本上,只有六个字:因为某些原因。
更奇怪的是东盟部落本身——它最初只是一个统治了相当于如今小半个内环大地面积的大型部落群,在抵抗天灾的道路上一步步发展成了今天的模样。但如果逆推回去,又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两千年前蛮荒时代的东盟部落就有了相当成熟的民主政治制度……
这怎么可能呢?
纵观西盟约的战争血泪史,东盟约两千年的发展就好像看了攻略一样一步到位,多一点弯路都不肯走。
“了解的越多,越觉得时间的迷雾背后一定有什么我们还没看清的东西。啧,现在我更觉得那些‘没看清’的东西……”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令人难以置信吧。
改天去图书馆把那本《神话五千年》借回来,说不定神话故事里藏着一些真相。
……
安陆,和青城一样,是坐落在山海长廊边缘的新兴城市,也是受到外郊开放政策冲击最严重的城市之一。不比青城地处山中盆地,完全坐落在群山之上的安陆要应对洪水和大旱,相比于青城还要落后一些。
这种落后体现在群山脚下那些难以被全部监控的丛林密道,和潜藏在其中苟且偷生的黑户。
安陆默认了这类人的存在,因为这座城市的财政状况没法像青城一样建成如此完备的医疗福利和教育福利体系,这些无论是因为犯罪还是因为信用值过低而得不到保障的人,也就成为了黑街自生自灭的耗子。
任何社会都会有矛盾,饶是东盟约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是如此。
至少在安陆,这种矛盾分外明显——信用来源于社会贡献,而对于一般人来说,获得社会贡献最主要的途径就是履行工作职责,毕竟见义勇为的机会并不很多。对于有钱人,可以投资,可以做慈善,对于有才华的人,可以投身科研,或者做文化产品的生产者。
大多数用人单位都喜欢挑选信用高的员工,对于那些从出生开始就植入了个人监控,生长在大同社会的人来说,信用高低几乎可以判别一个人是否负责,是否品行良好,可对于黑街的大多数人来说——至少现在,黑街的大多数人,并不是那些作奸犯科的亡命徒,而是出生就没有个人监控的“黑二代”。
同样是可以工作的成年人,别人一毕业就带着几百的信用指数,而他们就算去登记户口,信用也要从零积累。没有信用,就很难找到工作,只能领取最差的补助,还不如在黑街做生意——大多数黑街人都是这么来的。
“这并不意味着那些执法队的鬣狗对这里一无所知。”
黑暗中披着斗篷的人影吐出一口烟圈,笑声沙哑,像是风吹过破了洞的窗帘布的声音。
呜呜——
风从西方而来,穿过山海长廊的苍茫山脉,窜进安陆山脚下的地穴小道,仿佛在应和着斗篷人沙哑诡谲的笑声。树影摇晃起来,阳光黯淡下去,洞穴口简陋的栅栏在狂风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拔出。
一个漆黑的人影在逆光中一闪而逝,比阴影中的斗篷人更加深邃诡诞。
“什么人!”
斗篷里的人如临大敌,让他身边面露狂热之色的随从或跟班惊恐地四处躲避——饶是见过“神使”的非凡手段,他们这些惯于在下水道里讨生活的可怜人,不可避免地染上了老鼠一样谨慎,甚至可以说是胆小的性格。
若隐若现的黑影像是接触不良一样,“噗嗤”一样从光芒中消失了。
斗篷人隐藏在兜帽下的眼睛仍旧死死盯着洞穴出口那些许昏暗的光芒,眼白蹦出些血丝。
他当然不是什么神使,他不过是一个杀死了另一个懦弱无能的自己,却依旧没能保护好亲人朋友的可怜人罢了。
妹妹被外郊人奸杀,父母在山路上突发车祸,准备谈婚论嫁的女孩儿在宴会上误食了花生过敏送医,抢救无效死了。一夜之间他变成了孤家寡人,他无法说服自己这一切与他的诞生无关,毕竟,谁会愿意这个世界上存在自己无法掌控的力量呢?东盟约的统治者再怎么看起来贤明,也不可能放任自己这样超凡的力量在凡俗中存在的吧。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杀死我无辜的亲人!
在知道一队穿着特殊制服的警察正在寻找他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已经完了,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自己所珍爱的一切,仅仅因为自己拥有了超凡的力量,全部都毁了。他带着仇恨来到黑街,但恐惧依然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噬咬着他。
……这是真的吗。
东盟约的执法人员会用这种手段去对付藏在民间的超凡者吗?
黑色阴影在一个角落停下来,变化成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容貌清秀的青年男生。男生的面容和云从心有那么些许相似,眸子更是一模一样的深黑。
这是阿景没告诉云从心的秘密,他觉得她知道之后大概真的会酸死。事实上,作为影子的阿景有着梦境的特性,他本身的形态在变化不大的情况下,可以向梦境一样由意识操控和修改。从女生变成男生,本来就不是什么很大的变化,更何况他只是变了模样。
……毕竟现在他也不可能做什么,咳。
云从心曾经想过,如果有一个按钮可以让她自由选择,她一定会选做一个男生。不为别的,就为了能有一米八的身高和四十五的肩宽。每次挑衣服,窄肩姑娘都只能苦哈哈地把自己心水的风衣放回衣架的痛,别人体会不了……
想到这里,阿景笑了一下,感到些窃喜。
但随即他又多了一份担忧。
数分钟前。
云从心去上班了,想到今天的任务主要是看修复师修复文物,阿景一下子就没有了一起去见识见识的想法。所以在镜子里徘徊了一会儿,她先是用意念换了好几身衣服,然后灵机一动,突然想到,自己的衣服都是幻想出来的,自己的形态能不能幻想出来呢?
于是她如愿变成了他,穿上了早两个月看上的黑色长风衣。
其实,最开始阿景是完全变成了男人,但在卧室来回走两步之后,他就开始觉得两腿之间有那么一点点尴尬和不适应,最后几经纠结,他把那玩意儿又收了起来。
再然后,他觉得自己模样变化不小,连性别都变了,出去遛弯就算被看见了也没关系,就打算出门随便逛逛。他是影子,可以穿墙行走,可以漫步空中,在漫无目的的行走中,他偶尔能看到世界破碎的间隙,于是他从间隙中看到了自己的同类。
他看到了龙八刀——在他得知自己亲人接二连三的死讯之后,他陷入了一如当初云从心和阿景经历的那样的状况,身体中出现了裂缝,身旁的世界也出现了许多裂缝。
这一次,阿景亲眼看到自己的同类是如何从身体中被迫出——他显然没有自己的好运,因为龙八刀不像云从心一样,他是个正常人,他的本能就对自己的影子产生着敌意。所以,影子被迫出身体,被一点一滴吞噬吸收。
……怎么觉得我把自己骂了。
不,他明明很正常。
在脑子里把刚才无厘头的想法压下去,阿景的思绪飘回方才。
他很惊讶龙八刀能看见自己,同时对龙八刀自述的经历感到担忧。
龙八刀宣扬自己是被天神选中的超凡使者,同时,他告诉自己寥寥无几的追随者,因为觉醒,他的亲人朋友被一个一个杀死,官方在追捕他,他在这看似文明的吃人世界完全没有了立足之地,就像黑街里的老鼠一样。
这当然是错觉。
龙八刀的父母,妹妹和未婚妻的死并不是因为他的异变,相反,他的异变是因为受到接二连三的死亡刺激。可是阿景也看到了那些穿着墨蓝色风衣,领口别着银色泛着蓝光的东盟约徽章的,他从未见过的执法人。他们手里拿着武器,面无表情地走过黑街,在简单搜查无果之后,围绕着龙八刀可能藏身的地方拉起了隔离带。
看起来,就像是要把龙八刀困死一样。
云从心和阿景有着清晰的概念,东盟约是为其公民谋福祉的伟大盟约,但,阿景并不是东盟约公民。
杀死了本体的影子,占据了本体的身子,但龙八刀依然还带着他原本拥有的感情和记忆,就像自己一样。如果这样的人是需要被清除的,那自己的存在又需不需要被清除呢?
他不是怕死,他更怕云从心伤心。
大概所有正常人看到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自己的时候,都会感到警惕、恐惧、拒绝。只有云从心,他们由衷地从对方身上感到亲切,他们谁也不想控制另一个人,甚至都心甘情愿让另一个人作为自己活下去。
他说过,但凡云从心对他报以任何敌意,他们就只能是敌人。因为在梦中的世界,任何警惕、敌对,都会变成切实的伤害,剥夺影子的生命,但云从心没有。当她确认眼前的人是另一个自己之后,她只觉得亲切。
阿景也只觉得亲切。
他们是最亲密的人,最好的朋友。
“……会被发现吗?”
阿景吐出一口并不存在的气,阴影消失在树丛之间。
他想去看看那些穿着墨蓝色风衣,别着银蓝色东盟约徽章的特殊执法人。他需要确认他们对龙八刀这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态度——但愿不会被发现。就算被发现了……
阿景回头看了看自己眼中这个世界上遍布的细小裂缝。
大概……逃得掉吧。
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