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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话说,这王大帅府上,新晋果真迎娶了一位四房姨太太,而这位四姨太据说也曾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还上过几天私塾,只不过后来父亲早逝,家道中落,母亲是个药罐子,拖垮了那个家里最后的尊严,前不久母亲也病逝了,大帅从人牙子手上把她买下,填了这个家里姨太太的缺。

这天午饭,大太太照常在她自己的佛堂里吃斋,二太太又摆起了所谓的“家宴”,邀四太太共进午餐,四太太欣然前往。这位四太太早就摸清了这个家的底细,大太太吧,就是个活菩萨,对任何事都构不成威胁,而棘手的刺头就只是这位二太太和她那半大不小的恶胚胎儿子。

“虎子,来,大肥肉,是你喜欢的吧,姨娘帮你夹。”四太太笑眯眯地夹起一块五花肉,正要送到虎子碗里时,只听虎子大吼了起来:“我不要,不要你夹,你筷子脏。”这一声喝叫的内容携着声浪着实把四太太震慑住了,她完全没提防这小子会来这么一出,四太太的脸登时就绿了,一旁的二太太心里乐开了花,面儿上假惺惺地拍了虎子一下,道:“你这孩子,真不懂事,怎么这样跟新姨娘说话呢。快跟姨娘道歉。”“我不要。”虎子又扯着嗓门喊道。二太太掩嘴一笑,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那四太太放下了筷子,对着虎子肃然教训道:“虎子,第一,姨娘的筷子并不脏,姨娘还没开始吃呢,这筷子还没碰到姨娘的嘴,所以,是绝对干净的,你说脏这是信口胡说。第二,你如果介意别人的筷子不卫生,姨娘以后可以用公筷给你夹。第三,姨娘给你夹菜是好意,你不能那么大声地回绝,这是大帅府少爷必须懂的礼节。这件小事充分暴露出你平常的教育问题,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你。你要记得,今后做什么都要给咱们大帅府长脸,要让别人看到你有教养的样子,不能轻易掉了价,这关乎咱们大帅府的脸面,非同小可,不能麻痹大意的,知道了吗?”

四太太说完自顾自地吃饭,夹菜,喝汤,那叫一个自然,一旁的二太太气得吹起了胡子瞪起了眼,简直是目眦欲裂,七窍还生烟,可这位四太太生生就是懒得回应她二太太的眼神,悠闲得像被清风拂面,同时还在回味着过隙处的树叶乍响,二太太原本是想爆发的,可怎奈四太太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她一下子抓不到可以发作的点,她自己被指桑骂槐了不说,这熊小子的礼貌问题还被上升到整个大帅府的颜面上来了,这确系任意拔高,上纲上线,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大帅府的颜面是这个家里绝对不容许被侵犯的神旨,谁有胆量呛声忤逆,谁就是不想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

二太太忿忿地把碗一推,大喝一声:“虎子,吃完了吧,我们走。”虎子听到娘的召唤,也立马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脚未站稳的当口,四太太把脚就那么一伸,看着好像是没在意的伸腿,其实则正好起到了绊倒那小屁孩的功效,虎子“砰”地一声摔倒了,随后“哇”地放声大哭起来,二太太忙回转身,却看见四太太正好心地扶起虎子,道:“好孩子,别着急,怎么就摔着了呢,真是,哎,太不小心了……”二太太拉起哭哭啼啼的虎子走了,四太太在后面补刀道:“姐姐,快看看孩子有没有摔伤,伤到了我心疼,我那儿有药酒,姐姐需要的话过来拿啊……”

至此以后,“家宴”被彻底取消,三个太太各自起火,自己吃自己。本来嘛,这合在一起吃饭就是锦凡那会儿的流弊,二太太觉得和锦凡一起的eating hour,可以把锦凡往死里耍,那简直是他们娘儿俩的一大人生乐趣,所以才天天摆那一桌美其名曰的“家宴”,还捡了个外人看来的其乐融融。如今,这种情况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逆转,自己的乐趣生生被夺,一个不小心,还会被人好一通说教,外加被箭雨风刀所伤,到头来自己娘儿俩倒成了那笼里的鸟儿和砧板上的肉,这样的角色互换她二太太可接受不了,于是,家宴这茬翻篇,二太太隐隐觉得,这个新来的四太太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和之前的锦凡不是一个重量级的,自己的小日子约莫是没以前那般舒坦了。

过了几天,虎子那小子因为贪吃,搞得积了食,看了郎中吃了药也不见好,抱着肚子嗷嗷地叫,四太太知道了,捧了杯蜂蜜水到了虎子房里,二太太看到四太太进来了,也不打招呼也不笑,那眼神就像在质问“你来干嘛”似的。四太太貌似毫不在意,笑脸盈盈地叫了声“姐姐”,然后紧两步走到虎子床前,摸了摸虎子那隆起的小肚子,道:“姐姐,虎子这积食看着挺严重呀,你看,我带了杯蜂蜜水过来,我这是纯正百花蜜,你看这颜色,多好啊,琥珀色的,这蜂蜜水能滋阴润燥,补益脾胃,还能润肠通便,正适合虎子喝,来,虎子,快喝,姨娘来喂你。”看二太太满脸“这水有毒”的样子,四太太竟然端着杯子自己泯了一小口,“嗯,真甜,姐姐,其实你也可以喝,这水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呢,据说还能除皱。”四太太端着蜜水,一脸奉承地看着二太太,继续道,“哎呀呀,你看看我,说的什么话来,二太太天生丽质,皮肤嫩得都快榨出水来了,无痘无斑更没纹,搞得我都羡慕死了呢。二太太,你是怎么保养的呀?”四太太装作十二分好奇加八卦地想往二太太身上扑,二太太真被夸晕了,喜滋滋地一挥手,道:“给虎子喝了吧。”“诶诶,好叻,虎子,来。”四太太一手扶起一脸便秘的虎子,一手把蜂蜜水杯靠在虎子嘴边,小心地喂进去,也许是甜甜的好喝吧,虎子这下也停了叫唤,乖乖地喝了起来,蜜水缓缓淌进虎子嘴里,四太太似乎尽心尽力,二太太似乎也很欢喜,画面一度向舐犊情深状靠拢。

蜜水喂闭,四太太又跟二太太聊起了美容经,把二太太夸得云里雾里,晕头转向,借此消弭了二太太对她的提防之心。要说,这四太太送来的蜜水对虎子的症状着实是有功效的,大为应时应景,可是,问题却出在了那水的水温上,经常喝蜂蜜水的人大概都知道,蜜水需用中温以下的温度来冲泡,否则不但里头的营养成分被破坏,酶失活,维生素C流失,还会导致人体火气上盛,这对虎子来说兴许会有着雪上加霜的恶劣效果。这不,虎子后来被送到医院做了灌肠。四太太则在屋里喝起了香槟跳起了舞,一派喜庆满堂。

又过了几天,王大帅回来了,新欢四太太自然是翻牌的首要对象。一阵云雨之后,王大帅抱着四太太,用软糯软糯的声音说道:“丫头,你这新来乍到,在家里住得还习惯吧?”四太太也捏着声线,道:“习惯呀,习惯,我在家里住得可好了,大帅且放心。”“哈哈哈,习惯就好,习惯就好。”王大帅朗笑道,“和二太太处得还好吧?”“好,好极了的好,姐姐对我可好了呢,我嫁到大帅府,和姐姐就是一家人了,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经常在一起研究美容经,我还要向姐姐多多学习呢,虎子那孩子好可爱,我可喜欢了,我可是把他当作自己孩子一样了呢。”“好好好……能这样就好,能这样就好,哈哈哈……”王大帅又是一串舒心的朗笑。想来,这位王大帅也是被之前锦凡和锦心的事搞怕了,担心又来个不怕事不省心的,四太太这番维系家庭和平稳定,促进安定团结,共建繁荣昌盛的规划描摹得好哇,这以“家和万事兴”为核心价值观的论调正中王大帅的下怀,不但荡平了王大帅的担忧,还让王大帅觉得这位四太太真是空前的懂事,比锦凡锦心强太多了,他真是太喜欢这位四太太了。殊不知,这番得体又得当的举措,也是四太太在充分掌握舆情,收集各方口碑,并妥善研究完这个家的既往家族史之后,才推究出的门道和说道,如此,足见这位四太太的心思之诡谲,想法之精密。总之,这四太太是实打实的高人一枚就对了。

之后,王大帅又提起了想把管家一职交给四太太的想法。因为他觉得四太太念过书,知书达理又贤惠懂事,实在是治理后宫的一把好手,谁知,这提议却遭到了四太太的坚决反对,只听四太太嗲声嗲气地说道:“大帅,这事万万不可啊,这个家一向是二太太管的,要是我一来就顶了她的位置,那二太太那边会作何感想,就算她面上不说,心里也是一百万一千万个不乐意,如此,我俩之间必会产生嫌隙,我这之前为求好求和,做小伏低的努力就白费了,那都怪大帅您了,您这样祸祸我我可不依,我不依我不依。”说完在王大帅怀里忸怩作态,好不叫人想要宠溺。“哈哈哈,怪我怪我,是我考虑不周了,都怪我,怪我,我的宝贝儿,你真是太惹人爱了……”,于是,两人不由又共赴了一次巫山……

第二天,四太太故作神秘地偷偷对二太太说道:“姐姐,大帅昨天让我好好辅佐你来管这个家,我把这活给推了,我说姐姐管得这么好了,我何必插这一当子手,况且啊,这管家不是谁想管就都能管得了的,我就不是那块料啊,姐姐管家那真是一把好手,简直是信手拈来,这不是血液里的东西嘛,可这活对我来说就太难,所以,还是有劳姐姐了,我啊,就向姐姐多多讨教讨教怎么美容护肤做保养,就够我忙活的了。对了……”四太太口吐莲花,一番恭维话说得是满堂生春,二太太也被说得神清气爽,直接被哄上了天。只见四太太顿了顿,眼波一转,又接着道,“我还让大帅下次回来一定先找二太太,二太太给大帅生了虎子这么好的儿子,就是整个王家,整个大帅府的功臣呢,这可是丰功伟绩,定当永垂不朽的哇。”这糖衣炮弹的阵势谁顶得住,二太太彻底被四太太洗了脑,两人腻腻歪歪,就真像是亲姐妹似的聊起了家常理短,神武八卦,好成了一个人。

王大帅次日清晨就匆匆离家,据说前方战事告急,王大帅走后,四太太又开始动起了脑筋,不过,这次她想的却是如何把二太太这个眼中钉给彻底拔了。对,她不是不想掠夺二太太手里的管家大权,她是想要从根本上肃清这个人。溜须拍马,奉承讨好的日子她不想再过了,她要在这大帅府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话事人,能在大帅府后庭一手遮天的,只有她四太太一个人。

“大帅死了,大帅死了,王大帅打仗牺牲了,他被打死了……”在王大帅离开大帅府后的一周左右,大帅府里传出了这样的消息,几位太太的反应各异,大太太充耳不闻,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仍旧在佛堂礼佛念经,只是默默加进了超度经。

二太太不放心,派兰儿出去打听,兰儿早被四太太买通,不过,就算四太太不指使,兰儿和二太太也早就不是一条心,于是,兰儿把头点成鸡啄米,向二太太汇报,这大帅打仗牺牲的事一切属实,外面都已经传开了,王大帅死了,这是真事,比珍珠还真,于是,二太太心凉。

这天,四太太主动来找二太太唠嗑,二太太一见到四太太便先开了口,看来她是憋得难受急了,只听她道:“四儿,不好了,你听说了吗,大帅没了。大帅没了呀……”四太太装作浑不知情的样子,错愕地道:“什么?这种事可不能乱说啊,二太太,您不会搞错了吧?”“你也说了这种事怎么可能乱说,现在外面都传开了,我看八成是真的了,你瞅瞅外面最近兵荒马乱的样子,哎,是咱们命苦啊。这老东西,怎么平常也没看出他是个短命鬼呢,白白搭上我的大好青春……”二太太捶着胸口,一副追悔懊恼的样子。“姐姐,你看咱们还有这么大的家业在,您就别想太多了吧……”四太太小声地道,只见她眼睛一斜,眼角瞥带出一丝狡黠。这时,只听二太太斗地抬高音量,大声地道,“对啊,咱们现在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老头子死了,我们几个还在一起抱的什么窝,还有什么暖可取?不如趁早各自分了钱散了去,反正这个家我也待腻味了,对,对对……”二太太后面的话说得越来越小声,就像是自己在嘀咕,最后,只见她“嗖”地一下掉头转身,也没跟四太太打个招呼,就那样玩“快闪”似的消失了,四太太对着二太太的身影抹嘴一笑。

“你快给我,你这个瞎了眼的老东西,这些,这些都是老娘的财产,老娘现在要拿走,哪由得你说不,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二太太嘶嚷的声音在偌大的大帅府里回荡。“二太太,二太太,你别着急,有什么事都等大帅回来了再说,咱们好好说,不带这么抢的……”账房老李头跟着叫唤,他是王大帅的死忠粉,王大帅曾经救过他的命,所以,他是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死人”的想法,要替王大帅站好这最后一班岗,哪个姨太太想造反分家,他可不答应。“什么回来,老头子都死在外面了,还怎么回来,什么抢不抢的,我这怎么算抢了,我这十几年的青春,白白浪费在这里了,我怎么也要拿回点青春损失费吧,你给不给我,你不给我就真抢了……”

就在两人快要扭打起来的时候,王大帅突然出现了,“你,你就这么盼着我死……”王大帅颤着声线大喝道。原来,王大帅已经回来了一会儿,听见屋子里的动静,便索性躲起来偷听,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下,二太太成了霜打的黄花菜,不但凉了,还蔫了。

最后,二太太被净身赶出了家门,虎子由四太太领养,这就是四太太想出来的法子,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只是收买了几个下人和王大帅身边的副官,放了点不靠实的风,以及打听到王大帅回来的时间,于是,一场好戏,就把这煊赫一时的二太太收拾妥当,一代毒妇就此冰消,二太太的时代算是告罄,她的收梢成了“多行不义必自毙”的最好注脚。那么,四太太又将开启一个怎样的时代呢,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们姑且把一首《聪明累》送给她: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四太太,好自为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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