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过了许久才被接通，我听见那边嘈杂的声响，隐约还有人劝酒的声音，罗子洋应该又是在哪个饭局上吧。
“喂，佳音，有什么事，你说吧，”他应该是走到了比较安静的地方，是厕所，还是饭店外面？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此刻还有心情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能是本能的逃避吧，想到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我就想退缩，想着再晚一点说吧，再晚一点。
“佳音？你是不是担心明天的手术？别多想了，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去洗个热水澡，然后睡个好觉，静静等着明天的到来……”
他都还不知道爸爸的手术可能要做不成了……
“你不要怕，我明天会去医院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这边进展挺顺利的，等手术成功之后，我们给宋叔叔换一个贵宾病房，用最好的药，给他将养着……”
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他的处境了，他都还不知道。他还一直安慰着我，温柔的声音通过呲呲的电流传进我的耳朵，没有一分消减，我如何能开得了口？
“佳音，你哭了吗？”罗子洋敏感异常，很快察觉出了我的不对劲。
“没有，我为什么哭呀，”我连忙擦掉眼泪，即使他根本看不见，“我就是，想找你说说话……”
“佳音，我好想现在就立刻出现在你的面前，帮你擦掉眼泪，告诉你不要怕，然后让你枕着我的肩膀入睡，可是我还在一个重要饭局上，暂时还走不开，你要是不困的话，可以先等等我，等我这边结束了我立马就过去……”
“不用！子洋，我，我有话对你说。”
“嗯，你说，我听着呢。”
“我……”
这时，我听见那边传来几句不甚清晰的对话声。
“罗老弟呀，还在聊电话啊，你这可真不够意思，把我们都丢在饭桌上，自己跑出来……”
“莫总，您别生气，等下我就向你赔罪，自罚三杯！”
……
之后，应该是罗子洋意识到我能听见，把声筒捂住了。
可是，即使捂住，我也能知道那边大概会是什么对话。
照片都是真的，罗成的话也都是真的，我还在犹豫什么呢？我究竟还要把罗子洋逼到什么地步呢？
“罗子洋，我……”
“佳音，你想我了对不对？”罗子洋低笑一声，“我也很想你，再熬熬，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来，亲一个。”
“我……”
“对了，你要说什么？”
“你，子洋，你累吗？你是不是很辛苦啊？”说不出口的话在嘴里转了个弯，又变成了明知故问。
“傻瓜，我不辛苦，想着我要养老婆，要照顾岳父，就觉得我现在做的都是甜蜜的负担，我甘之如饴，你不用担心我。”
“可是，我不想你再这么累下去了……”我已然带了哭腔。
“你看你，车轱辘话又来回说了起来，”罗子洋语气正经了起来，“我现在做的，是这世上大多数普通男人都在做的，别人做的，我为什么做不得？别人都不觉得累，我怎么会累？也是现在我才能明明白白的体会到，得之不易的，才有成就感，轻易就达成的，早晚也会再度失去。”
我突然豁然开朗，或者说，我最后还是顺从了自己内心的心意。
自私就自私一次吧，我从没有为罗子洋自私过，我永远都把他放在第二位，伤了他一次又一次，这一次，就让我好好自私一回。
“子洋，你去忙吧，照顾好身体，我明天等你回来。”
可是第二天，我等到中午，还是没能等到他，只等来他的一个电话。
“佳音，其实昨晚我都是在逞能，我欺骗了你，项目根本没有谈成功，我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包括之前的那张卡里的钱，是我舔着脸向以前相熟的人借来的，其中李蔚然还出了大头。”罗子洋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我其实很累，很辛苦，我要讨好他们，唾弃自己，然后再一次次接受自己无能的事实，我坚持不下去了，之后的费用，我实在无能为力了。”
我拿电话的手都在颤抖，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的发抖，已经中午，太阳正当头，是一天里最炎热的时候，我却全身发冷！
“你是什么意思？子洋，你想说什么？”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想我已经预料到了答案。
“佳音，我们分手吧，原谅我的懦弱，原谅我不能再为你担负责任，不能再帮你了。我太累了。”
“可你昨天晚上不是这样说的！”我大声质问。
“对不起，佳音，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的，你忘了我吧，我们好聚好散。”罗子洋是铁了心肠。
我冷静下来，镇定开口，“罗子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知道你刚刚说的都是违心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你要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了口，就再也挽回不了，你懂吗？我知道你还爱我，但是如果你执意要和我分手，一旦我同意，我们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到时候，无论你再说什么，无论你有多大的苦衷，我都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你可是想清楚了？”
我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即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我给你一次机会，你收回刚刚说出的话，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话出口，那边半天没有声响，只有电流刺啦的声响，还有我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我在等一个判决。
“佳音，我们分手。”
“好，我同意。此生再不相见。”
之后的时间过的快极了。确定分手之后，我的脑子异常清醒，我先给罗成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们已经分手的事实，希望他能兑现诺言。电话那边的他，笑的十分意味深长，却也什么都没说，只让我静心等待。
然后就有医生过来告诉我，doctor.li已经到了医院，正在做准备，马上就可以给我父亲做手术，让我赶紧收拾一下。
再然后就是冗长的等待，手术从下午两点，一直做到晚上十点，整整做了八个小时。
最后爸爸被推出来的时候，我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口从中午一直憋到现在的气。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接下来就是药物治疗了，不能松懈，目前预计要十个月左右，恢复的好的话，时间可能会缩短，医生安慰我，要有信心和耐心。
送走医生，爸爸得明天才能醒过来，我关上门，躺在隔壁的床上，什么也没想，沉沉睡了过去。
我和爸爸一起迎来了第二天的晨辉。
他看着我微笑，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安然。我一个咕噜爬起来，不能再睡啦，也不能再丧了，新的一天，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先是帮他把床调整到让他舒服的位置，然后端来水帮他擦脸，再然后就去医院外面那家我常去的粥铺买早餐，顺带再买点儿水果，一定得有芒果，因为小小最爱吃了，等会儿王悦应该就会带她过来。
我活力满满，精神无限。
我要对得起罗子洋的好心分手。
我要对得起他甘愿用失去我的代价来换回爸爸的良苦用心。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他前一天晚上才信誓旦旦说出那些话，第二天就对我提出分手，中间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我没有当成我们感情中的刽子手，他就主动出来当，还当的有模有样，将自己贬低的一无是处，让我根本无法反驳。
我终于自私了一回，他却做出了大无私的奉献。
没有人比我更理解他的挣扎，他的痛苦，他的难处。
他怕是真的爱我到可以为我死去，可是他偏偏还是放弃了我。
我理解并感激他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绝不原谅。
那句“此生再不相见”，是对我们俩最好的惩罚。
我想起昨天早上，距离手术开始的五个小时之前，也就是距离罗子洋给我打电话的两个小时之前。
Mike将我拉到医院走廊上，再次提出要帮我的忙，这一次我没有拒绝。
我甚至直接提出了请求，我让他帮我调查doctor.li的确切位置，我知道那个教授现在肯定就在国内，甚至就在这所医院周围。
他惊讶万分的问我要做什么，我说我要去求他，求他以一名医者的仁心，来救救我的父亲，哪怕是徒劳，我也要试一试。
Mike万般无奈，对我劝说无果，在我祈求的目光中，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然后他给了我一个地址。
果然，那位doctor.li就住在医院对面的希尔顿酒店。
我寻着房间号直奔而去，敲响了他的房门，将他堵在了门口。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洋洋洒洒对他说了半天，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对我说“sorry”，然后明确的告诉我，他帮不了我。
直到我跪了下来，他瞳孔震惊，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看见他的松动，看见他的不忍，我知道，我赌赢了。
正在这时，罗子洋的电话打了过来，他直接对我宣了判。
让还在下跪的我，显得无比滑稽可笑。
我不怪你，我还要谢谢你的好心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