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在十二月的第一周给贪婪的棕马草原带来了厚重的白雪,这场雪下了整整的七天七夜。在第七天下午,焦虑的乌苏耐心的指导着寡言的马拉克使用清雪的工具;年幼的唐十五淌着鼻涕背着猎枪跟在满腹心事的唐玄身后碍手碍脚的帮倒忙;瞪着眼珠子的唐铁枪依旧呆呆的盯着木屋顶上的潮湿的水纹,或许他在担心这屋子能否撑过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也或许他是在期盼着屋顶的雪融化成甘露掉在他干渴的嘴里,更或许他依旧在睁着眼睛做着遥不可及的梦!总之他的样子和呆滞在雪中的牛马没有多少区别!然而在离木屋不远的畜栏里,四条夹着尾巴的狗忙前忙后的踏着积雪,与牛马的体格相比,它们有理由更加勤奋的去抵御被活埋的命运。棕马草原在漫天的白雪中没有了清晰的边界!
唐玄的心事逐渐厚重起来,12岁的他在这大雪连天的灰蒙中最为忧虑!那怕焦虑的乌苏一直用外祖父勇敢的故事为他缓解凝重的心神,然而这都不足以安抚他愁苦的目光。在乌苏眼里,他只是自己多愁善感的儿子,似乎被他有生以来第一场如此之大的积雪吓坏了了的儿子!
令乌苏没想到的是,儿子的思绪却只停留在他偷偷深埋在隔壁牛栏旁的那个布袋子里的金子,他无时无刻不在盘他分得的那块金子能购买多少草场,也无时无刻不在问这自己该何时去履行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场生死对决。唐玄内心深藏的疑虑注定会成为蛀在他脑袋里的一颗变异种子,这份邪恶在偷偷积蓄着能量,伺机在阴暗的雪天中悄悄地发芽!
同样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大雪,年幼的唐十五并没有显露出慌乱和疑虑,在他幼稚的眼里,那四条不停跑来跑去的狗仿佛在做着永不停歇的快乐游戏,行动迟缓的哥哥似乎在与自己比赛韧性和体力,忙乎不停地乌苏似乎在白痴般的捉弄着手中的工具,可怜的妈妈总有无休无止的学习!
就这样,静静地棕马草原在白雪的掩盖下失去了它该有的边界。没有了边界,原始的欲望也悄悄在黑夜的庇护下露出贪婪的本性!当温暖的篝火催睡了劳累了的皮囊之后,一行行诡异的爪印穿过被大雪覆盖了的深棕色土丘,它们低着头警惕的朝着在困倦中打盹的灵魂们挺进着,当用獠牙和利爪撕裂了困在雪窟窿里的绵羊之后,那浓重的血腥惊醒了年迈的白马,被死亡笼罩的恐惧令白马疯狂的跳跃起来无助的嘶鸣!
“这是狼群的行踪!”警觉的唐铁枪愤然挣脱开趴在他身上的乌苏。
“雪这么大,狼不害怕吗?”乌苏紧紧的抱着唐铁枪的手臂紧张的问道!
“嘘~”唐铁枪歪过头对着乌苏,顺手把右手的食指竖起来贴在女人的嘴唇上!
良久,当白马渐渐回归了平静,隐隐约约的又从远处传来两声长调般兽嚎之后~
唐铁枪搂着颤抖的乌苏,屏吸着仔细分析着这魔鬼般的呼唤,又等着狗吠冷却了以后,他确信,狼群在质疑之后该是撤退了,他缓了缓紧张的神经,按着美人的肩膀长出了一口重重的气!此时外屋传来金属掉落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黑黝黝的人影掀开布帘子惊慌失措的低声喊着“有东西,母亲!有东西在院子里!”
“滚出去!”唐铁枪不慌不忙的嘟囔着回应道!
受了斥责的唐玄在母亲平缓的眼神中落寞的走出了睡房。藏在他心中的种子终于在慎人的兽吼中闷声的发了芽,年幼的儿子悄悄地捡起落在地上的尖刀,他盯着亮晃晃的刀刃思考了良久之后,他轻轻的飘出家门,他借着白雪返衬出的夜光,用被冻僵的手指匍匐在地上,学着攀爬的姿势,踩着狼留下的脚印消失在了白茫茫的雪原深处。良久之后,当刺骨的冰冷冻裂了耳垂上的一粒粒汗珠,一个狼的身影潜伏进了危机四伏的库勒草场,那行踪诡异的瓜印在苍天的监视下暴露着贪婪和仇恨的同时,又小心翼翼的插进库勒草场主人的睡房!当冰冷的尖刀以闪电的速度插进库勒粗壮的脖子之后,年迈的男人捂着血喷的刀口抽搐着甩脱了魂魄!紧接着是一阵怂人的尖叫,年轻的库勒夫人被丈夫奋勇的血喷惊的在白雪中赤裸奔逃!床板之下鬼魅的影子正在颤抖哆嗦着舔舐着刀刃!
当第七日的疑云在一具女尸的上空被夺目的阳光撕开时,草原的白雪处处透露着冰冷的晶莹!夜里受了惊吓的乌苏被奶涨的母牛嚎醒,她身边的男人还在嘟囔着臭气熏天的嘴唇时候,梭子一样灵巧的女人已经穿好了皮裙准备劳作。
当满脸朝气的乌苏心怀忐忑地准备去视察狼群造成的损失时,突然发现屋外的唐玄蜷作一团依旧熟睡着!看到儿子这般样子,善良的乌苏也深深感触和自责着,她想这也许是年幼的儿子在经历了狼嚎惊恐之后该有的安慰吧!随后,她提着铁桶,站在门口观望了片刻之后,不慌不忙的走向了不断哀嚎的母牛!
当温热的牛奶顺着她的手指洒落在浓稠的奶泡泡中,乌苏笑着的脸蛋一瞬间被阳光点缀了迷人的妆术!然而这幅暖美的景象如同被施了魔法,逐渐迷惑着站在冰冷帐篷外撩起皮裙撒尿的男孩。唐十五七岁的心在此刻寻到了一个诠释美的答案!
此刻过后的每一天早上,当晃眼的日头在东边天空与乌云擦出彤红之后,唐十五都会努力的站在帐篷口撒尿,哪怕在夜里他宁愿被憋死,也要留着在晨光中畅然小解!在他之后的人生中,他会在每个孤独的夜晚舔怀这份瞬间的美。也就在这天之后,他开始仇视自己的哥哥!
雪后的阳光把阴郁了的气氛渐渐扫走之后,洁白的草原处处都新增了稀奇的事物,先是唐铁炮三号的母亲在冰冷的雪窟窿中发现了两窝的幼鹰,又有肥胖的唐铁炮七号在拉屎的时候掉进了满是鸡毛的深坑,就连一向沉默的马拉克也在一次偶然中发现了藏在牛栏旁土堆里的金子。仿佛大雪在安静的捉弄过棕马草原上的灵魂之后,又强加给他们无限的惊奇。在雪后这几日,乌苏的眼神中满是待她打理的事物,清点困在雪窟窿里的死亡畜生成了她的头等大事,她给马拉克安排了详细的步骤和曲折的寻找线路的同时,也给年幼的唐十五送去了久违的热牛奶和红里透黑的风干肉条。在清理的第四天中午,一向神秘的唐铁炮六号随着年轻的寡妇来到了乌苏的家里,怒气冲冲的寡妇进门之后便没有好气的指着依旧躺在木床上的唐铁枪破口大骂!这时唐铁枪正在舔着他的酒壶,他静静地看着年轻的寡妇一边流着泪,一边无情的从嘴里叽叽咋咋的发着针对他的毒咒。然而一向神秘的唐铁炮六号显露出了不同的神色,他在母亲的谩骂之中眼神始终安静平和,他缓慢的走近父亲,顺手他把一张皮子塞在了唐铁枪的屁股下面之后,又倒退着缩回在沮丧的母亲身旁。年幼的孩子尚且如此冷静,如狼般狡猾的父亲也没有被寡妇满嘴喷洒的怨恨泼昏头脑。唐铁枪用心的体会着寡妇发泄过后的痛诉!然而忙碌的乌苏总是充当解决纷争的高手,当听到吵闹后,她便赶紧放下工具奔向那是非之地。当她走进木屋掀起睡房门帘的那一刻,寡妇已然柔软的跪在了唐铁枪的床下,她缠绵的抱着男人的手臂不停的摩擦她那湿乎乎的泪眼。懂事的唐铁炮六号见惊愕的乌苏呆站在门口,立马上去拖拽开自己的母亲,在他年幼的心里,他深知他的母亲是注定了的仆人,而仆人绝对不该触怒容易吃醋中的女主人!
唐铁枪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们娘两被乌苏扶着出睡房,当门帘子耷拉下来的同时,他拿出儿子塞在他屁股下面的皮子,他盯着皮子上的印章会心的微笑了!良久,他又抿了口酸冽的马奶酒!唐铁枪心里最明白,这张皮子显然是他期待已久的西北方塔克草场的地契!
没有人知道年幼的唐铁炮六号是如何得到的这张契约,也没有人知道年轻的寡妇在契约背后付出了多么承重的痛处,在乌苏扶着他们走出院落时,唐铁炮六号只是凝重地盯着看热闹的唐十五看了很久,之后他便扶着母亲上马,回到了属于他的院落!
第五日的夜晚,唐铁枪执意邀请了棕马草原快要冬眠的人们欢歌畅饮,满是羊肉的木桌上躺了六桶清里泛白的马奶酒,唐铁枪斜着身子半躺在他独有的木椅子上为男人们吟唱;乌苏摆弄着皮裙在半丈高的篝火旁拉着女人们舞蹈;年长的唐玄抱着敌视他的唐十五在热闹中寻乐;在酒精麻醉中的唐铁炮们一边在歌声中吵嚷斥责,一边拨弄着口袋里让人踏实的金子。贱卖了灵魂的二十一个男人们不时盯着满脸通红的马拉克吞咽口水!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如此之快,那怕奶涨的母牛还在悄悄的窥视篝火的灰烬,欢快的麻雀还在努力啄食狗嘴旁的肉渣子。当乌苏朦胧的睁开眼睛搜寻在狂欢中喝多了的唐铁枪时,她惊愕的看见了远处泛白的天空之上盘旋着一大群秃鹰!她定在原地盯着那群恶心的生物陷入深思,在乌苏冗长的记忆中,她深刻的明白这种景象预示着不详!她犹豫着彷徨了良久之后,径直跑向还在吃草白马,飞身一跃,奔向充满未知的库勒草场!
喝醉了的唐铁枪足足做了20个小时的梦,当马拉克把他的臭脚按在泡了草药的热水里为他洗脚时,他才怀着痛苦的表情从噩梦中挣脱出来。他抬起头看到马拉克红润的脸蛋,顿时这份洋溢在狂欢之后的美勾起了他埋藏在心间角落里的沉重记忆,在这份记忆深处,是迷人的妹妹满脸红润,举着一捧黄色小花露着白齿,笑莹莹的站在参拌了金黄色阳光的嫩绿色的草地上!
唐铁枪精准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为他洗脚的女人,看着她俊俏眉头和挺拔的鼻子,不由的怀疑起这些清美的特征与自己记忆中的妹妹是否是同一个人。当马拉克起身赶走偷偷溜进家门的产蛋母鸡之后,他已然呆呆的躺在木椅上观看房顶上的木板,他回想着刻在他性格中的残酷景象,脸色青黑的陷入冗长的记忆长河!
与冷血的波斯马贼火拼之后的这些年月,每逢甘美的马奶酒迷幻了疲惫男人的神智,唐铁枪就会看见毛美人飘忽不定的的影子,仿佛藏在暗处冤魂正在指引他为她寻仇!早些年,为了找到妹妹毛美人的下落,在他还能纵马扬鞭之时,借助贸易的便利,也不曾一次的托付内地的将军打听过马贼的行踪,然而忙碌的将军总是面带微笑的搪塞他,并且一次次的给了他毫无关联的线索!多少年过去,在唐铁枪心底,他始终没有找到困扰他的答案,他不知晓柔弱的妹妹是否活着,甚至当他沉浸乌苏的暖怀中的那个时候,也曾幻想过这位曾是棕马草原最美的少女,在与野狼为伴的风雪岁月中残喘苟活!除此之外,唐铁枪酒醉之后也时常惦念起母亲在世时对妹妹美貌的担忧。当些过往每一次从他脑袋里略过,他便会痛恨自己的大意,悔恨自己的浅薄,埋怨这混乱的年月!
之后在他渐渐老去的年月中,他将一次次的奋力挣扎,并渴望能摆脱暗地里一直伴随着他的影子,但所有的尝试都没有成功,直到他抚摸死神刀口的那一刻,他都没法安心的合上眼,纵然在他死后很久,他的尸骨被后人用整齐的石头埋葬在天堂入口的草地上之后,那幽灵般的影子也会时常萦绕在他青绿的坟头之上!
再说乌苏乘着快马越过红柳守护的草场边界后,她清楚的看着一只只得意的秃鹰交替俯冲着扎在近在百米远的雪堆中,当急促的马蹄临近之时,狡猾的魔鬼鸟便开始贪婪的争抢着撕扯下块块带血的皮肉!他们蛮横的双眼时刻保持警惕,然而最终秃鹰还是被乌苏灌了仇恨地马鞭狂抽而去。在乌苏的眼睛里,血淋淋的女尸体犹如被肢解的死羊一般横躺在一片血污之中,乌苏被眼前残忍惊瘫在雪地上,同时缓过神的白马也惊恐的嘶鸣后撤了几步!这般景象让乌苏想起多年前她曾经处理过的那些人头,那是战乱的留下的杰作,但是眼前的这一幕是谁的杰作呢?可怜的乌苏开始了阵痛的呕吐,当她在血肉模糊的女人残肢中看到一只棕色的马靴后,顿时觉得后背刺骨的冰凉起来,她揉了揉眼忍着酸水又看,没错!那就是她儿子失落的马靴,她开始联想前几日蜷缩着的唐玄……她含着沉痛泛起身体的最后一份力气,虚弱着爬上马背,仿佛被女尸扣下了灵魂般摇摇欲坠起来,白马体会着古人的沉痛,她们折回了死寂般的的棕马草原,渐渐在皑皑白雪中化作一粒微尘……
当乌苏离去之后,盘旋的秃鹰又开始了贪婪地俯冲,暮色烘托出晚霞,秃鹰在凄美地掠影中,享受着残肢盛宴!
夜晚,失了魂魄的乌苏躺在唐铁枪身边久久合不上眼睛,虽然被男人强壮的手臂保护者,怕冷的乌苏依然不停瑟瑟发抖。在唐铁枪眼里,自她回来之后,就确信有一块腰子般大小的惆怅堵在了爱人的胸口上,每当失魂的美人弓着后背极力换气之时,他就会呼喊出刚刚患了犹豫症的唐玄为母亲端出马拉克精心调配的顺气汤!每次当唐玄手抖的端着碗站在床边之时,乌苏便又会不自觉的想起那具残尸,于是她只能激烈的干呕,每见憔悴的母亲如此,唐玄更是惊恐,挥之不去的血柱时不时地在他的惶恐中喷溅,年轻的女人在他眼前被残忍的肢解,他的思想已经沉沦,一般被贪婪吞噬,一半为残忍妥协,他的灵魂整日整日的接受这烤问!
如此往复了多日之后,年轻的马拉克终于蒙受良心的嘱托,为将近脱水乌苏更换了全新的药方,顺便,送汤喂药的人被悄然换成了乐观可爱的唐十五之后,纠缠在乌苏灵魂里的魔鬼才开始为她松绑,在唐十五精心喂药的第九天后,乌苏拖着虚弱的身子终于下了床,也就是这天,他在外屋唐玄的木塌上看见了一张白色褶皱地皮子。心怀善意的乌苏原本要询问儿子靴子丢失在残尸中的事情,然而当她拿起皮子,满怀关心的阅读起来时,她的表情瞬间便冰冻了起来,赫然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参军”!
这是什么意思?此刻,乌苏完全不能理解这两个字的意义,她努力回想过去,这不就是她握着儿子胖嘟嘟的小手教他写过的字吗?这是再熟悉不过的温情瞬间,爱子,唐玄!“参军”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快告诉母亲!你去了哪里?……
“参军”这两个字如同儿子的尖刀,却狠狠地捅入母亲的心窝……
悲痛挣扎多时之后,乌苏强忍着哽咽,把皮子丢进暖炉,她试着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然而皮子并没有被烧毁,无尽的忧虑之后,乌苏又小心翼翼的把皮子藏在衬裤之中。
自此以后,乌苏的的笑容只留给关照她的唐十五,因为唐十五圆圆的脸蛋像极力唐玄。与此同时,乌苏也默许马拉克,可以在夜晚进入她的睡房!
貌美的马拉克深知乌苏的心思,这样的结果也是她内心期盼已久的。然而每当看着自己的儿子唐十五热情的围在乌苏周围打转时,她也会倍感失落,她明白渐渐长大的儿子正在脱离母爱,为了成就年幼的儿子,她更深知这份爱的取舍是必不可少的!于是她默默的选择了忍受和假装快乐的妥协。
但让马拉克永远没明白的是:懵懂的小子缠在乌苏身旁时,看上去是那么的快乐!为此马拉克深刻怀疑起自己,在与儿子甘苦的那些年月里,母爱是否给足了他?每当马拉克在夜色中名正言顺的躺进唐铁枪的怀抱之后,温顺的她多少会有些牵挂。在孤独中马拉克也时常会透过窗户偷看藏在星星之下的那顶帐篷,仿佛她也能透视帐篷,看到蜷缩的儿子正在乌苏怀中熟睡!
倒是唐铁枪在马拉克的滋润之下精神了不少,起码他现在一顿饭能吃下一条羊腿。在大雪中失散的牛羊陆陆续续的折回,逐渐走出失子之痛的乌苏消瘦了不少,她虽然时不时的走进木屋告知唐铁枪草原上的一些变化,然而他们之间的交流也仅限于此。有几次唐铁枪曾拉住乌苏的手指不放,并希望她留下来过夜,虽然她怀着不快勉强同意,但在夜里,她简直如同煎熬,她的眼泪不敢附带哭腔,她只选择背对着他沉默不语!
十二月末的一个上午,天空又开始阴沉下来,棕马草原上的马群开始转换草场,乌云之下热闹成一片,年幼的唐十五手持猎枪跟随着唐铁炮们驱赶着一望无边的马群,落单的猎狗仿佛成了马蹄下的兔子,夹着尾巴狂奔。唐十五时不时会朝着天空放上一枪,震耳的枪响在嘶鸣中游荡,唐铁炮们个个身夸矫健的白点棕马挥舞着长长的马鞭,壮年男人们在狂奔的马群中各显神通,时而踩着马镫飞身跳跃,时而一条腿挂在马鞍之上俯探挥手,口哨声,马蹄声不绝于耳,奔腾的马群荡起白浓的后尘,大地被践踏着不停的震动!
听着这般恢宏的声响,狼一样的男人躺在木床上依然心潮澎湃,这般雄壮的景象曾是他怀恋了很久的梦!唐铁枪左手吭着羊腿,右手澎湃的跟着马蹄声拍打出节奏,仿佛此刻他置身群马之中,灵魂在膨胀中脱离了身体,眼前尽是他辽阔的草地,身旁簇拥着腾飞而起的雄鹰!良久!他的内心都不能平复!
当恢宏回归平静,马嘶声寥落在草场东边之后,便有三匹乌黑的骏马从西北边如饿狼般狂袭而来,马背上是信使纳塔尔以及他的随从。
骏马扬起烟尘,如同一束箭簇,朝着村子直飞而来,当唐铁枪还在奔腾地声音中回味无穷时,纳塔尔黑着脸瞪着眼珠子已踏入木屋。显然冷峻的纳塔尔不只是军阀的信使,他另一个身份为武勒将军的参军,他手下统领着3000人的精锐卫队。
进屋之后,纳塔尔盯着唐铁枪一句话都没说,他先是摘掉黝黑的手套,从油亮的军靴中里抽出一张皮子,然后又从唐铁枪吃剩下的铁盘中拿起一块牛骨头吭起来,他的随从按着挂在要带上的狼头弯刀站在门口,虎视眈眈的盯着躺在木床上的黑脸男人!然而木床上的男人并没有被纳塔尔的威严吓倒,唐铁枪如瞄着三头饥饿鬣狗一般正定自如!满屋子充斥着浓烈的火药味……
真当唐铁枪屏息找时机之时,纨绔的唐十五背着猎枪出其不意地走进木屋,他被屋子里的气氛感染了,先是一股敌意涌上心头,之后又是恐惧蒙上他的双眼,他左顾右视的打量着三个浑身透露着残酷的男人。
唐铁枪深知这种气氛下随时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危险,何况小儿子顽皮的闯入了进来,这分明就是老天在给这帮饿狼疯狂吞食自己创造出的机会!于是他顿了顿,缓了缓神情,无奈的侧过脸对纳塔尔先开了口“赶这么急,你们需要什么就直说吧!”
纳塔尔起初并没有做声,他先是慢嚼着嘴里的羊肉,后又斜眼瞧了瞧背着猎枪闯进来的唐十五淡淡一笑,最后他转过头对着唐铁枪慢慢的挤眉弄眼的开口问道“这是棕马草原未来的猎人吗?”
闻声的唐十五没有丝毫的怕意,他随声附和地高声嘟囔道“您说的没错,我有猎枪!”说罢他竟然从容大胆的解下背着的猎枪,瞬间把枪口对准了还在嚼肉的纳塔尔!
警觉的纳塔尔顿时斜身略过枪管,先是侧身一转,后又抬手一拽,便轻松的将猎枪揪扯在自己手中,随后他邪笑着弓起中指,在唐十五脑门上重重的弹了一下。唐十五在挨了纳塔尔重重一击之后,便像泄了气的皮球,哭嚎着蹬着小腿儿径直的跑出屋子,扑到神情紧张的乌苏怀里!
目送唐十五跑出屋子之后,纳塔尔即用手里的那张皮子擦了擦嘴唇上的油脂,把锐利的眼睛转向死神一样诡异的唐铁枪,便不慌不忙的又说:“这张皮是库勒草场的地契,听说该死的库勒在大雪纷飞中死在狼口之下,你知道,库勒是武勒的哥哥吧!”
唐铁枪依然板着脸希望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盯着唐铁枪的脸,纳塔尔又顿了顿,在肯定了唐铁枪无话可说之后,他又悠然的转变了一副恶狠狠的嘴脸,并凝起眉毛提重了口气抬起中指,指着躺在木床上的男人,压宽了声带呲着牙齿恶狠狠低声道:“两年之后,我只要不死,你就得备上500匹不怕死的烈马!”说完,纳塔尔收起贪婪的嘴脸,满足的笑着拍了拍自己的灰褐色军裤,又偷偷的斜视着唐铁枪残废的下半身。
唐铁枪听过之后,他的表情并没有丝毫动摇!他依旧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贱相十足的的男人。在唐铁枪的世界里,这种卑鄙的威胁就该被黝黑的枪口捅出骨髓,此刻若他手里还有一支猎枪,他定能把枪口插进纳塔尔的口腔中狠狠的轰烂他的嘴脸!然而,冷静迫使着唐铁枪,他始终没有显露声色,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纳塔尔!仿佛再用眼睛无情的强奸了他无数次!
纳塔尔在心里肯定了唐铁枪的妥协之后,随即怀着满足的微笑带着随从走出屋子,在走出屋子之时,他把库勒草场的羊皮地契顺手丢在唐铁枪青绿色的脸上!
此时马拉克正端着半盆滚烫的牛奶准备进屋查勘虚实,当她走近帘子准备抬头之时,迎面出来的三个男人与她擦肩而过,马拉克犹豫间,突然,纳塔尔在马拉克身后停了下来,他仿佛嗅到了鲜花般貌美女人的独有气息,他那双色眯眯的眼睛上上下下不停地勾勒着马拉克的曲线。敏感的马拉克也瞬间洞察了纳塔尔的心思,她随即舒展似得转过身,冲纳塔尔微微笑了笑后,便又轻盈地转身进了唐铁枪的睡房。
虽然在纳塔尔面前温顺的马拉克显露着些许的惧怕和卑微,然而马拉克的内心早已厌恶透了身穿制服的男人假心假意,何况在她记忆里,此刻的纳塔尔显然像极力她死去多年的丈夫,他们都穿着军装,也都怀着色眯眯的眼神。这种眼神在马拉克看来,着实是脱离了一个合格男人该有的标准眼神!
纳塔尔在目送马拉克进入木屋之后轻轻的揉了揉鼻尖显得更加诡异起来,他们有说有笑地回到院子里的黑马旁,几次回头又瞥向向保护着乌苏与唐十五的帐篷,随后他们笑着跃上黑马,抽响马鞭,飞奔出村子,在天地之间留下一道烟尘……
乌苏在帐篷中紧搂着唐十五,透过帐篷口的缝隙,她惆怅的望着军人远去的背影,仿佛在马蹄荡起的泥土中看到了不辞而别,却选择去参军的儿子!
傍晚,当马奶酒润红了唐铁枪的脖子和下巴后,他用两个手指拎着得来的地契时而笑时而哭,最后他表情焦急的呼喊着儿子的名字“唐玄,唐玄!”,仿佛“唐玄”这两个字比自己的双腿还残酷,这份残酷也让他充满愤怒和痛楚。然而回答他呼喊的,也仅仅是乌苏丢在他脸上的一张褶皱的皮子。
早在前几日得知儿子不辞而别之后,唐铁枪便的古怪起来,每逢他吃东西的时候都不许别人看到,那怕是跟了他很多年的老狗也不行,一次当马拉克为他准备了热乎乎的新鲜青菜汤走出屋子后,那条老狗耷拉着舌头满怀期待的看着他,他尽然抓起小刀深深的捅进老狗的眼珠子,老狗凄惨嚎叫之后死在牛棚,此后,母牛的眼神也极力的避开木屋,它们深怕那木屋中躲藏的魔鬼会突然射出一把尖刀!此外,乌苏也选择夜夜搂着唐十五入睡,每当唐铁枪要拉住她手指的时候,她便借口找来马拉克,帮着马拉克褪去皮裙之后,再体贴的把她送进唐铁枪的睡房。
就这样,棕马草原的夜晚在唐铁枪的嘶喊中渐渐进入安逸,然而这份沉闷的安逸赢得了乌鸦的青睐!乌鸦是从西北方的战场上远道而来,个个黑漆漆的浑身带着战火的味道,它们满腹人肉,它们来此不仅只是孵化后代,它们的窝筑在棕马草原边缘树林的最顶端!
自从唐玄不辞而别在深夜出逃草场之后,一直缠在他身上的死人魂魄便消失了踪影,他曾试着在深夜又踏进棕马草原,然而每当他落脚的那一刻,地上的枯草就会变成了血淋淋的残缺手爪试图拉他进入烈火焚烧的地狱!随后他又一次次地在恐惧中拔腿奋力而逃!在被恐惧挫败了回家的念头之后,他在饥渴和寒风之中一直朝着西北方向行走,期间他遇到过一只被冻死的黑熊,他靠熊肉支撑到西北最有名的达塔尔草场,他曾在夜里学着狼的姿势偷偷潜入草场的羊群,然而达塔尔草场的主人用一支步枪招呼了他整整一夜,当他拖着被击中的左腿连滚带爬的逃出来时,才明白自己嘴里只含着死羊脖子上的绒毛!当他在积雪中准备着仰视死神之时,一只白色的老鼠突兀的爬到他的脸上取暖,唐玄盯着老鼠,老鼠也盯着唐玄,他们对视着良久之后,唐玄闭上眼昏死了过去,老鼠在彷徨之中进了他的皮袄!唐玄左腿上的弹孔依然流着鲜血,鲜血融化了腿下的积雪,血水渗入泥土,觉醒的蚯蚓开始品尝他血液里的恐慌,良久之后,当蚯蚓在血液中终于喝出了善良,当善良的味道温热的草根,当彷徨的老鼠安卧在他的胸口之后,悲悯的苍天收起了索命的地狱之鞭,于是神奇的雪下枯草拼命的发热,刺骨的冰水在幽蓝的火焰中褪去,左腿的弹孔在火焰的的抚慰下停止了流血。
此刻,静静地达塔尔草场深处,一个神秘人物正在悄悄的藏在积雪中偷偷监视着所发生的一切。他披着白布诡笑着,渐渐接近着垂死的少年!
当人世间的一缕阳光撬开躺在行军床上垂死少年的眼皮之后,唐玄从冗长的死梦中苏醒,紧接着他感受到火热般的痛在全身流淌,当他发现自己的左腿被白色的布料裹缠着时,他仿佛又在瞬间失去了记忆,并反复在内心疑问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稍作镇定之后,他便怀着惊奇的眼光扫视着房间里的物件,当奇怪的瓶瓶罐罐出现在他视线里时,他恍然觉得自己应该是置身厨房,然而他的猜断又被桌面上摆放的各种仪器推翻,因为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当好奇把脑子搅拌成一锅粥的时侯,唐玄正对着的角落里,一个背对着他的男人背影轮廓清晰起来,男人趴在宽大的椅子上打盹,他或许困倦至极!环视四周,唐玄又在男人身旁的桌子上发现了摆放齐整的纸捆,看到纸捆,唐玄便又找回了自己的点点影子,这分明就像母亲在幼年给他描述的学堂的模样,接着,他又记起幼年母亲描绘过外祖父书房的场景……
思绪逐渐清晰之后,唐玄想奋力支撑起身子,他也想朝那个正在打鼾的男人努力嘶喊,但是他的声音出奇的小,连躺在地板上的老鼠都没惊醒,是只白色老鼠,哦……又是老鼠,竟然还躺在地板上做起了美梦!唐玄不解起来。他拖着身子重新躺下,眼睛又打量屋顶的木板来,不久之后,他又想起了父亲……这是他第一次常识用父亲仰卧姿势感受着世界,唐玄体会着……同时他也做梦般想着:倘若此刻是在父亲身旁,是该多好啊!……就这样,唐玄呆呆地过了5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