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稍候。”
说完,也不管一众人了,竟是折转了身就急急跑回了内府。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管家已经回返,也不再赘言,使个眼色便教家丁洞开了府门,规规矩矩迎着裴老尚书一众人进了府。待他引着众人到了府内前厅时,候在那的,是覆了面纱的赛荷珠。
“老夫今日前来,只为下聘。庚帖上注了良辰吉日,七日后,裴府便会迎娶新人过门。”
进了厅,裴老尚书也不坐,在众人抬着大箱小箱进来的光景,三言两语便把此行目的交代个清楚。莫说是下聘,就是强娶,也不过尔尔了。
赛荷珠有些意兴阑珊。
“老尚书的心意,奴家替老爷谢过了。只是,最近府里多事端,老爷又有要事在身不得回府,都说这儿女之事在父母,这府里的主心骨不在,奴家也不能拿主意,您说是不?”
一番话,不软不硬,倒是将一出强娶推得干净。
“这婚事,如今是订也订,不订也得订。老夫既是肯亲自前来,又将实情道出,便是下了十二分的心。你大可放心,不过是走个过场,待那不孝子现了身,老夫定会将人完璧归赵。”
“老尚书,您真会说笑。”赛荷珠轻笑一声盈盈起了身。“且不说婚姻大事不得儿戏,就算我家娇鸾真个嫁了过去,礼成后不日又被夫家遣回,日后,你教我那命苦女儿如何活?这岂不是生生将我那女儿推入火坑?”
“你这是在逼老夫?”裴老尚书面色有些难堪。
“奴家只是在以事论……”
“我嫁。”
一声脆音,惊得厅内众人悉数挪了视线去寻那说话的主。亦是在那数道五味俱陈的视线中,黯然而归的沈娇鸾踩着一地光亮进了厅。人像丢了三魂七魄,就是发髻都散得厉害。若不是在白日,瞧在众人眼里,总觉自厅外飘进个面目可惧的女鬼。
“娇鸾!”赛荷珠惊喝。
沈娇鸾木然环视四周,人笑得有些凄凄。
“只是,我要裴生亲自前来下聘。”
“都不知,我们娇鸾也能独挡一面了呢。”
总算打发走裴府一众人,前脚方才踏出沈府门槛的,赛荷珠已经忍不住开口夸赞起来。沈娇鸾却是木然,活似神游天际一般。眼瞧着自个女儿失魂落魄的样,赛荷珠只当不见。又因着不曾撕破脸皮便能挡了婚事,一高兴,竟是连她何以大清早便出府这种琐事也不欲追究了。
“瞧你,累了不是?这边也没什么紧要事了,回房歇一会罢,午膳时娘亲自给你送过去。”
说着,也不管沈娇鸾做何回应,赛荷珠转了身便招呼一帮下人进厅处理那些个堆了满庭的聘礼。
“把这些碍事的物什都抬去后院,烧了埋了分了的,总之,别教我再瞧见分毫。”
“谁许你们动了?”沈娇鸾却在这时陡然出了声。
赛荷珠笑,挥手示意下人们继续,自个倒是近前一步自然捉了沈娇鸾的手轻拍起来。
“这又是出的哪门子气?咱们府里什么没有?何必跟这点不起眼的东西较劲?再者,这桩婚事本就成不了,留这些个物什,也不怕晦气?你要那裴生亲自上门下聘,那也得人活着不是?娘知你心里难过,可,日子总还要过。再过些时日,待你慢慢放开了,一切就好了。娘看过黄历,最近几个月,也就七日后是良辰吉时,那会,你爹爹也该回来了,退亲这种琐事,交给爹娘。”
沈娇鸾猛地抽回了手。
“裴生没有死。”
知道沈娇鸾不过是闹性子,赛荷珠也不恼,笑着应是,却也不曾真个开口吩咐一众下人停下手。
沈娇鸾不依了。
“把彩礼都搬进我的阁子,谁敢私藏了,我剁掉他的手。”
真是有说不出的恶狠。
一帮下人你瞧我,我瞧你的,一时之间,倒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见状,赛荷珠轻叹一声,索性随了沈娇鸾的意,改口教众人将彩礼都抬去闻冬阁,沈娇鸾这才松了脸色。
“你啊。”
赛荷珠失笑,自然抬了指去点,却没料到沈娇鸾居然退后一步硬生躲开。若说先前甩手是因着心意不合,那多少还说得过去。可这会,瞧她的反应摆明是厌恶,赛荷珠就有点愣了。
“娇鸾?”
“你有六日来准备,这桩婚事,除非我死,否则,别想再退掉。”
说话间,沈娇鸾已经退到了门边。语气虽是淡,脸上也有些笑意,可瞧在赛荷珠眼中,却总觉有些狰狞。
“娇鸾,你在胡说些什么?裴生已经死了,死了,回不来了。”
“死的人,是我爹。回不来的,是你的夫君。”
一脚踏出了房门外,沈娇鸾已经笑得面目扭曲。
“赛荷珠,最该死的,其实该是你。”
抛下狠绝的话,沈娇鸾扬长而去。只是,逞了一时口快,人却不曾真正得了解脱。前脚出了主厅,后脚还没抬起来的,唇角凝着的那点笑就碎的干净。人又开始怔怔,怔怔着回了自个的房,怔怔着躺下,怔怔着入睡。
直到最后,怔怔着醒来。人怔怔,以至于醒了多会才猛然回神,惊惶着坐起身,环顾四周后,那点惊惶就成了恐。
只因为,自个睡着的床榻,分明是摆在沈素卿的房中!
“醒了?”
一道笑嗓,轻轻松松地传了来。
此间,是一进幽静庭院。
湘竹成荫,庭院深深深几许。
月正好。
此时,就在那斜插的瓦楞上,倚坐着个白衣的人儿。三千青丝披了满身,素白的衫垂了地。
一枝陶笛,一轮月。
笛声沉沉。
“云先生。”
细柳站在檐下仰了颈子轻轻唤。
“夜深了。”
笛声顿消。
“夜里湿气大,柳儿炜了热汤,现下帮您盛上可好?”
“什么时辰了?”
飘飘渺渺的嗓,似那天际皓月般教人无法实触。细柳却又下意识打个噤战后才低低开了口。
“子时一刻。”
“该是醒了。”
话音方落,那人便似一抹流云样轻轻坠地。修长的身,是为男子,面纱却总不肯离了脸侧。就那么安静立于月下,虚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