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明个儿上山朝拜时,带着素卿一道前往,可好?”沈素卿缓缓转正了颈子,仍旧拿那一双墨瞳对上沈念慈的眉眼。“藏在这房中十多载,有些倦了。”
一旦对上那晶亮的眸,沈念慈所有的拒绝就成了泡影。其实,即便不做对视,只要是她的素卿提出的愿,有几次不是尽了心来满足的?只怨素卿不提要那天上的皓月,否则,沈念慈纵使拼了性命也要想法子讨到送上。
“好。”沈念慈痛快点头,绞了半晌帕子的素手倒忍不住覆上沈素卿垂在身侧的柔荑。“亲自到菩萨跟前许个愿,大约便能成了真。”
“姑姑还是像从前一般求菩萨保佑素卿好起来?”沈素卿稍稍歪了脸颊,笑得有些调皮。
“那是自然。”沈念慈毫不迟疑。“姑姑这辈子唯一的心愿,便是看着我的素卿好好得活。”
十几年如一日地重复着自己的心愿,沈念慈自觉都念得有些烦闷,眉头一挑间,自个先扑哧一声笑出来。
“想想,若我是菩萨,听到座下信女日日求着那一愿,约莫也该烦了,总会想着快些了了信女的愿好落个耳根清净。”沈素卿打趣。
“那我便再加把劲,尽力叫菩萨帮我的素卿在十八岁生辰时好起来。”沈念慈总算收了笑,强装正经里眼底的笑却总也掩不住。“说起来,素卿,告诉姑姑,你想在菩萨前许个什么愿?”
“愿啊。”
沈素卿轻念着,螭首却缓缓垂了下去,敛去桃夭之容的同时一并将那温柔的笑深藏。许久之后,才有一丝轻笑慢慢溢了出来。
“一个很棒的愿呢。”
三月三,是个好日子。
天还蒙蒙亮时,上京城中大小街道间已经挤满了人。国中风俗,三月三是要上山朝拜的。求富贵求姻缘求国泰求安康,芸芸众生将那满腔子的愿都悉数倾倒给菩萨,即便求不来心间所念,有那么一点念想,其实也是好的。
而这一年的三月三,较之往年又热闹了几分。不为其他,只因某些渠道不经意散出的消息在一夜间传遍了上京的大街小巷。那消息是,沈家的大小姐,那位貌可倾城却藏在深闺十多载的美人儿,今日要上山朝拜。
于是,这热闹便为那沈大小姐而生。甚至,这热闹远远盖过当日皇帝病危中贴出广招天下名士的布告之时。
于是,众人便顾不上那春寒料峭,早早守在了街道两旁,只为能一睹倾城之颜。万人空巷也不过如此而已。
总算,没叫人失望。
天方亮,街角处已经多了几个着了沈家家服的男丁,身后,是接连四顶八抬鎏金辇,一旁各有两个奴婢紧紧相随。本是热闹的街道突兀就安静许多,男女老少无不是瞪大了眼死死地瞧,感慨之余却生了点失望。
可不是。等了半晌,知道是人来了,可那帘子遮得密实,哪里能瞧见分毫?失望也不过维持了少会,待一众人缓缓经过时,大伙儿又回过神来,忙不迭随着朝山上走。既然是拜佛,总该有亲自下轿的时候,那会,自然能一睹庐山真面目。等都等了,也就不差上山那几步了。
只是,大伙只顾着追随那鎏金辇,却没有人晓得该回头望一眼。就在那街角处,这会功夫已经缓慢走来两位女子。着白衣的,生得高挑,肩上披了件月白的袍,袖口处滚了绒边,面上偏戴了顶白纱将容颜遮得严实。那人,便是众人争着一睹倾城之颜的沈素卿了。
着黄衣的,自然是贴身照顾沈素卿的奴婢吟春。左手臂弯里挎了个竹篮,右手小心搀扶着自家主子,就那么一步一步缓缓前行,倒也落得清闲自在。
“小姐,暂且留步。”
说话的,是街边一处卜卦摊子的摊主。料来是这城里唯一一个不曾追着上山寻美的主,就那么懒懒靠在墙边,双手插在袖筒间,说话时,脸上的褶子似乎都活了。
两人置若罔闻,依旧不急不徐地往前走。
“沈小姐,若是有心,便该停下里听我老朽一言。去那山上拜佛,求的不过是个心安。在我这卜卦,得的却是救命的法子。”卦师也不急,浅笑吟吟里说出一股子志在必得的气势。
果不然,待卦师的话一出,先前已经过了摊位的两人就停下了脚。沈素卿还不见有所动作,倒是吟春,当即调转了身往摊前一靠,似笑非笑。
“怎的就知我家小姐是沈家人?”
“若连人都认错,又怎能断得了乾坤?”卦师朗声一笑。
“倒是狂妄。”丫鬟掩唇一笑,眼里却没瞧见半分的笑意。“若真要为我家小姐卜卦也未尝不可,但要先说出些叫咱们信服的话才成。”
“凤本鸣岐山,奈何凰恐先。”
卦师随口说个谒,吟春还云里雾里时,那边厢,沈素卿垂在身侧的素指却不着痕迹地动了一下。
“吟春,扶我过去。”
主子已经发了话,做奴才的也就没了反驳的理。折转了身回去搀扶着自家小姐小心回到摊前坐定,动作轻柔,开口时却不见柔色。
“我家小姐已经允了,先生你可要好生卜上一卦。”
卦师只是笑,安安静静盯着面前坐定的沈家小姐,满脸沟壑中却掩不住眸中晶亮。
“金麟本非池中物,一入凡尘苦水游。他日云开飞天去,但恐俗业缚归途。小姐,可是明白?”
平地蓦然生了一阵冷风,吹得那沈家小姐的白纱急急翻飞却终不曾露出些许容颜。人亦是安静,对着老者的言语也不曾有所反应。倒是一旁的丫鬟忍不住冷笑打断。
“你这江湖术士,竟是信口雌黄的主。寻常人家卜卦,都是讲些姻缘富贵,至少该起一卦做做样也罢。哪里有你这样,云里雾里一通话,戏弄我家小姐吗?”
卦师也不反驳,依旧拿眼死死盯着沈家小姐,良久,方才微微叹一声后垂下头去。
“俗语云,天机不可泄露。奈何老朽当年曾受小姐你滴水之恩,索性便抛了那规矩踏进这浑水中。小姐,但听老朽一言,善恶只一念,一日错,错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