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与菜刀在空中相接。
菜刀,化作齑粉。
经过了两个月的不停斩击,就算时时打磨,这把普通菜刀,也接近极限了。
但董泳歌没有在意。这一刀,继续向前。
噗嗤一声,剪刀扎进了他的胸膛,而他只剩下刀柄的菜刀,落在对方的脖颈。
杞君山大口呼吸着。他不知道董泳歌的菜刀为什么会这么脆……但是刚刚若不是侥幸击碎了菜刀,董泳歌会先砍下他的头颅。
董泳歌的刀,比他更快!
他想拔出剪刀,却发现被董泳歌的胸肌夹住。
董泳歌的皮肤外面,有一层橡胶一样的保护层……让他的身体变得坚硬又富有弹力。是二十年的秘制防水霜盘出来的包浆。
剪刀,太短了!
只剩下刀柄的菜刀,狠狠上勾,击碎了他的下颌。
接着又是一脚踹在他的腹部,把他提到了墙壁上。
董泳歌拔下胸口的剪刀,扔到一边,大踏步走来,拽起杞君山散乱的长发。
一巴掌,一巴掌,又一巴掌,扇得他俊秀的脸蛋肿了起来。
“董泳歌!我下地狱也不会放过你!”杞君山大声嚷嚷。
“为什么,恨我。”
董泳歌一字一顿道。
“你夺走了夷光,我没有来找你。你为什么,还会,恨我。”
“我一辈子……我……我一辈子,都是败给你……我一辈子都败在你手里啊!”
杞君山的眼角滚落泪珠,他像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夷光……夷光她就是因为你,她宁愿死也不跟我在一起!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你回答我啊!你有什么好!为什么,就连愿柳也对你死心塌地!为什么?”
董泳歌沉默了。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夷光也好,愿柳也好,在他眼里,都是神明一般高贵的美少女,他从来不敢有非分之想。
但她们,却愿意为自己而死。
夷光是他从小的玩伴,愿柳是从天而降的妻子。
认识夷光时,他是个健康快乐的小伙子,认识愿柳时,他是个猥琐的糟老头子。
这两人几乎没有一点共性。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握着杞君山头发的手,松开了。
杞君山瘫坐在墙边,双目无神。
“我本是洞庭刀客……不少豪门望族都求我为他们做事。遇到夷光之前,我靠着一把剪刀,见神杀神,无往不利。那些年,威名远播,也余下不少资产。可是,自从夷光为你自尽后,我的刀,就不快了。”
“当自己深爱的女人,为了别的男人,就算死也不跟自己在一起。这个时候,我的刀,快不起来了。一个刀口舔血的人,刀慢了,也就等于死了。那种痛苦,你是不会明白的。”
董泳歌静默的坐着。他明白那种痛苦,但他没有表态。
“从此只能远离武斗。好在余钱不少,做生意越做越大,但这个心结始终过不了。江湖里的风评让我如芒刺背,都说杞君山如今只是废人一个,杀鸡都杀不死……我痛苦万分,求佛求菩萨,和尚跟我说,我这是情关难过。”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七年前。这些年来,在请月楼我有不少资助,也是这里的常客。那一天,我半夜醒来,看到姑娘的脸。不知为何,越看越像夷光。我控制不住自己,屈辱和愤怒控制了我……我把她杀掉了。她临死之前哭着求我……但是……”
“我很愧疚。她被我杀死了,我把她扔到了莲池。莲池的下面是无底洞,大家都这么说。我以为,她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丙午四月三角湾红甲。”董泳歌喃喃道。
“嗯?确实是丙午年四月……你竟然……你什么都记得……”杞君山无奈的笑了笑。
“但是,我发现,杀了她之后,我的刀,变得向从前一样快了。”
“夷光是我的孽障,我一直这么认为。是她拖累了我的刀。所以,杀掉她,我就能恢复如初。从那以后,每当我的刀慢了,我就会来这儿找一个姑娘,直到把她看成夷光,就杀掉她。这七年我很快活,可能我确实做尽了邪恶之事,但我永远都不想……回到那种痛苦之中。我不想被江湖中人当成废物。”
“我想……情这一关,我是不是就过去了。”
“可是,你的刀还是慢。”董泳歌淡然道:“比我练了两个月的刀慢。”
杞君山瞪大了眼睛:“两个月?”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她是你的孽障,却是我的宝贝。”
董泳歌眼眶微微泛红:“杞君山,我要杀了你。”
杞君山手中刀光一闪,他的另一个袖子里还藏有另一把剪刀。他的刀很快,但在此时的董泳歌眼中,像乌龟爬一样慢。
他捏住剪刀的一条腿,狠狠的向杞君山推去。
刀尖刺进了杞君山素白的喉咙。
他发出半人半鬼的咆哮声,鲜血喷涌而出。董泳歌眼中布满红丝,肌肉虬结,任由杞君山挣扎,不肯放手,直到将整把剪刀怼进了杞君山的喉咙。
满地鲜血。
杞君山死了。
董泳歌向后一倒,大口喘息起来。他的气散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再也不可能战斗了。
那个驱使他逼近极致的事物,已经消散了。
房门被老鸨推开,老女人尖叫一声,大喊着:“不好啦!杀人啦!”跑走了,接着整个请月楼变得闹哄哄的。
董泳歌皱起眉头,费力爬起,跳出了包房,跑到莲池边,纵跃而下。
夷光想必也是在这里自尽的。
她希望他能在蓝溪找到她。她在二十年前,就知道这两处水源相通。
她是渔家女。
他一直没有找到。
但是,现在他知道,她在哪里。
陷入乱石,落入深井,漂过小溪,在小溪浅浅的坎中,躺着一副玉骨。
夷光,是你。
他抱起那副玉骨,像抱起一个女孩一样。
他从没抱过她,他不敢。
他们一起漂流。
黑暗中如有一整个甲子过去。
落入蓝溪,缓缓漂到家门口。家门口风雪依旧。他抱着夷光的骨头,来到白雪覆盖的坟前。
如果这个月还需要上交玉石的话……
把这副骨头交上去,或许足够质量。
但他过不了这一关了。
在中央预留的坟里,他和夷光一起躺下。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许多的时光,有些是夷光的,有些是愿柳的。两个女孩的笑容层叠在一起,有些天真,有些娇媚,他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白雪将峡谷中安静睡眠的坟冢吞没,董泳歌闭上了眼睛。
…………
“唔……唔?”
滕子舟猛地一回头,说上那把才呈贡上来的两把剪刀静静的躺在供桌上,他走进了仔细看了看。
“难道是我幻听了?我怎么觉着这两把剪刀在笑?洞庭湖献的刀都挺奇怪的……”
冬风徐徐吹着屋外的垂柳,仿佛正迎合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