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水中的骸骨,莫名有些勾人。
董泳歌走动水边,此地的水已经接近止水了,他探下身子,用手去触碰那具骸骨。
骸骨所在的那道坎,可能是整条水道里,唯一有可能卡住尸体的地方。
骸骨的主人,生前也是个可怜人,唯独她被卡在了这里……却也保证了之后的尸体顺畅通过。
也许是因为特殊的水质,她的骨头呈现出玉一般的材质。
都说佛祖死后骨头会成为舍利子,董泳歌捻起骨骸的脚趾骨,心想舍利子恐怕也不过如此。
是纯粹的玉。已经抛弃了骨组织的,纯粹的玉。
多年来跟玉打交道,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愿柳潜入溪水,通过一个极窄的碍口,进到深处,不多时又探出头来。
“泳歌?这边可以上去。”
“现在是什么时辰?”
如果可以,最好是夜里上去。
“嗯……大概,傍晚?我们下午才出发的。不过,请月楼晚上比白天热闹,你想要晚上进去吗?”
愿柳半个身子露出水面,歪着头思考着。
“嗯。你说的那个莲池,在什么位置?我从那儿上去之后,应该往哪儿躲?”
“我是这么打算的。到了那边,我偷偷去找我的好姐妹,她应该会收留我。你去屋顶或者杂物间这些没有人的角落躲起来,等我有了阿君的消息,就告诉你。”
“屋顶……屋顶可以。”
董泳歌点了点头。
夜晚的屋顶,只要小心躲好,没人看得见的。
“那我们再等一个时辰。”
董泳歌把菜刀提在手中,盘腿而坐。
他想试试运功。运功这事儿,只在传闻里听过。
事到如今,就算运起来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他只是装模作样的试一下。
愿柳悄悄的贴了上来。
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一点温度,像一块寒冰。
董泳歌干脆将她抱入怀中,结果冷得自己也全身颤抖。
用了不少时间,他的体温终于将愿柳煨暖了。
奇怪的是,因为愿柳的存在,身体里多了一股暖流,在躯干和内脏只见不停的穿流,丹田火热,一团热气聚集其中,一弹一弹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裂开来。
他专注着丹田里的那个东西,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知道愿柳将他叫醒。
“喂,泳歌,该上去啦。”
他猛地一抬头:“哦!哦,好!”
愿柳笑盈盈的看着他:“做了什么好梦?睡得这么香,是梦到了我吗?”
董泳歌略一迟疑,讷讷道:“呃……你的话,不需要我梦吧。”
“还真有道理。”
女孩潜入溪水,又探出头来:“走吧!去砍下阿君的狗头!”
她在水中的样子,颇与那个女孩有些相似。也许是因为,美丽的女孩大多相似吧。
董泳歌的嘴角不自觉的颤动了一下。
“走,去砍狗头。”
从溪水中潜入,游一段路程,前面是深井一样的水道,延伸向上。两人闭气进入水道,浮到顶处,发现是一些巨大的石块阻塞了出口。
愿柳有些撑不住,她不习惯在水中闭气,身体已经有些僵直了。
泳歌鼓着腮帮,摸索着石块,发现这些石块堆叠在一起,受力的方式颇为奇妙。
可能因为是水下的缘故,这些石头轻轻一顶就会翻动,接着整个区域的石头都会向外翻转。
泳歌将愿柳按在石块上,用力一推,石头将她咕噜噜的吞噬了进去,接着他自己也一头扎了进去。
石头旋转着,咬合住他的身体,将他向上方送去。穿过石碓,他们来到一处空旷的水域,四周有很多水生植物的茎,愿柳在向上飘去,他们已经来到了请月楼的莲池。
悄悄上了岸,四周是假山围廊,灯火晦暗。隐隐传来猥狎之声,四周并没有很多人活动。
莲池周围,是贵宾的包厢,不像曲厅里边那么热闹。
愿柳和董泳歌对了下眼神,董泳歌嗖的一声跃上屋顶。愿柳裹起衣服,从小道溜了。
圆圆的月亮挂在天空,董泳歌仰躺着,深吸一口气,好像要把整个星河吸入腹中。
寒意灌注,他饱了。
咔嚓。
咔嚓。
清脆而准确。
是剪刀的声音。
循声看去,一旁的屋顶上,竟然还有一人。面如冠玉,目若桃花。
纤长有节的素手,正拿着一把亮闪闪的剪刀,修剪着梅花的花枝。
鹤氅素履,玉树临风,那专注的神情,就连董泳歌看了都有些着迷,更何况女人了。
他认得那张脸,二十年来,几乎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知道,这是他的宿敌。
是他必须亲手杀死的人。
那个男人侧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董泳歌连忙爬起,将手放到腰间的菜刀柄上。
“我叫杞君山。我一直在等你,等了你二十年。”
阿君踏过屋脊,缓步走来。这句话说得,就好像他们是失散多年的故交一般。
其实他们根本就不认识!
董泳歌唯一见到他的一次,是在闹市里,泳歌在台下,她在台上。
他们远远的对视了一眼,随后这个英俊的男子揽住她的腰,将她揽到屋里。
再之后,他收到了她的来信,是托付人一定要送到他手上的。
她告诉他,自那日相见后,她对自身的遭遇耿耿于怀。
十年来,她没有忘记过他,但几经风尘,身心已污,一切都回不去了。她心中有愧。
“唯有以死报之。若你不嫌我污秽,去蓝溪,寻我之身体。若得你亲手葬我,也算不枉。”
泳歌在蓝溪寻找了两个年头,没有找到她。
找弯了背脊,找白了头发,找出了皱纹,找碎了心肠。她不在溪中,至今不在。
反倒因此顺手挖出的璞玉,支撑起了他的生计。
再回渔村,头发已白,面容已老,父老乡亲俱不相认。心念一横,不如就在蓝溪边上,采玉了此残生。
一晃二十年。
早就忘了。
早就想忘了。
刀。
出刀!
阿君半跪下来,修长的手指按在他拔刀的手腕。
刀没有出来。
“可否来我房里一叙?”
长长的睫毛下,清水一般的眸子,映出董泳歌丑陋不堪的老脸。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一个还是少年,一个却成了耄耋老朽。
杞君山竟然还能认得他!
董泳歌感觉脑袋有一千斤重,他呆滞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