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顾燃噩梦连连,辗转反侧。睡得并不安稳。
直到天色微亮,他才沉沉入睡。
正午的强光打在脸上,顾燃猛然间惊醒。
他伸手挡住透过窗帘缝隙涌进来的那束光,半眯着眼睛适应了屋内的亮度,才撑着床坐起了身。
天气炎热,睡梦中净是凌乱的片断,醒来时浑身已是汗湿。
他拿起床边的双柺,走进浴室冲了个澡,人这才清爽了几分。
瞄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十二点半。
顾燃拿起手机打个电话给向晓北,无人接听。
他又打了一个。
这时,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顾燃极少睡懒觉,昨天刚结束高考,他又深夜才回到家。谢梅想让儿子好好休息一下,便一直没有叫醒他。直到听到房里的动静,怕他饿着,这来喊他吃饭,“饭好了,出来吃饭吧。”
“好。”
顾燃蹙眉盯着断掉的手机,给向晓北发了条信息,就去客厅吃饭了。
顾正平今天有应酬,没有在家。谢梅面色如常,并没有要跟他谈向晓北的意思。
向晓北一直没有回复,这让顾燃有些心神不宁。他草草吃完饭,回到房间继续打她电话。
从无人接听,直接变成了关机!
顾燃没有多想随手抓起一件T恤换上,便匆匆出了房门。
谢梅正在厨房洗碗,他轻手轻脚地换了鞋,带上了门。
叫了一辆出租车,在顾燃的一路催促下。车子很快就开到了向晓北家的楼下。
天气热得不像话,心里又急,几层楼梯顾燃爬得磕磕绊绊,一滴又一滴豆大的汗珠砸在了水泥台阶上。
好不容易上了四楼,他掏出钥匙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打开门,一眼望去,客厅没有人。
顾燃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走进了屋子,“晓北?晓北?”
静悄悄的。
很快,顾燃就觉得不对劲了。
空荡荡的客厅干净整洁,阳台上的花草依旧青葱翠绿。可电视机旁边,冰箱上向晓北和她母亲的合照不见了!
顾燃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大声喊,“晓北!”
他急切地走去厨房、洗手间、卧室……空无一人!
洗手间里的护肤品少了一般,衣柜里向晓北最常穿的T恤也不见了!同样消失的,还有挂在床对面那幅装裱好的油画!
直到顾燃看见床头柜的台灯旁摆放着一张纸和一本存款时,他的慌乱才被阵阵寒意取代,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滴汗都瞬间凝成了冰。
他紧紧捏着拐杖,挪到床边,死死盯着那张圧在灯座下的纸。
过了许久,他才伸出手,床头柜太矮了,他够不着。
他用力压下身子,拐杖忽然掉落,,他整个人一下子跌坐在了床上。
可顾燃却似乎浑然未觉。
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那张纸上,一颗心正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攥得紧紧的。他终于拿到了那张纸,上面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体——
顾燃:
我走了。
我的人生注定与你不同,原谅我,无法继续陪你走下去。
你的钱,我不能要,有些事情总要自己去面对。
谢谢你在我最难的时候,为我所做的一切。
你放心,我会好好的,在另一个地方生活。
忘了我吧……
晓北
洁白的纸从颤抖的指尖飘落。
顾燃茫然地转过头,他望着这张许多个夜晚他们相依入眠的床,被褥上还有她的味道。
她什么意思?!她不要他了吗?!
顾燃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不相信!
晓北是爱他的,她不会舍得离开他!
他摸出了手机,不停地拨打着向晓北的电话,给她发信息。
关、还是关机!
他木然地一遍遍地拨着那个号码,低沉的声音哽咽着,“晓北,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顾燃一拳砸向了墙面。
他撑着床沿蹲在地板上,捏着双脚向散乱落在地上两只拐杖挪去。
就是这么讽刺!
无论他多么憎恨这两块冰冷的铁棍,离开了它们他都寸步难行。
“啊!”
咬着牙根,顾燃撑着双拐站了起来。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赶紧去找她……他一定要找到她!
顾燃跌跌撞撞地下了楼,他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疯了一般地在大街上绕。
他打开车窗盯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边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边翻开电话簿。
每一个认识向晓北的人的电话他都打个遍,但却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是呀,如果她要瞒他,还会告诉谁呢?
王磊把家里的车开了出来跟顾燃汇合,赵晓亮、陈超、温雅婷、陈昆……大家都分头去找。
学校、考场、跆拳道馆、火车站、汽车站、电影院……通通都没有向晓北的行踪。
顾燃从沈剑那里问到了向建宏的地址。
王磊开着车一路驶上郊外,两人赶到江城一品的时候,已是深夜。
顾燃看着这幢豪华的独栋别墅,想到瑞景花园那间简单的一居室,心里冷笑。
他按响了门铃,不久,门开了。
开门的恰好正是向建宏,他穿着睡衣面容疲惫,浑身带着一股浓浓的烟味。
他疑惑地望着门外陌生的年轻人。
就着昏黄的壁灯,他看清了顾燃腋下的双拐,顿时想起了在医院与顾燃的一面之缘。
他惊讶地望着这个与晓北关系匪浅的小伙子,“你们怎么来了?”
顾燃看他的眼神,仿似溺水之人望着最后那一根救命稻草,“向叔叔,晓北失踪了!你知道她哪了吗?”
让两人意外的是,向建宏并没有大太的反应。他拉开门让他们进来,声音里竟有一种无奈的苍凉,“坐下说。”
顾燃和王磊对视一眼,狐疑跟着他进到了客厅,在沙发坐下。
向建宏拿起茶几上燃着的水烟,深吸一口,“我已经知道了。”
顾燃猛地瞪大了眼,心里又惊又喜,“她现在在哪?!”
向建宏缓缓摇头,声音低沉,“今天早上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不想念书了。还说她已经在外地找到工作了让我不用管她,也别去找她。”
向建宏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我还没说两句,她就挂了,再打她的电话就没有人再接了。”
顾燃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还未展开的笑当即僵在了脸上。
王磊忙问,“她没告诉您她去哪里了吗?她找了什么工作?在哪个公司?”
向建宏抬眼看向两人,那双混浊的眼挂着厚重的眼袋。他苦笑道,“她连在江城的住址都不肯告诉我,又怎么会告诉我她要去哪?你们都是她的好朋友,也应该知道我和她的关系……”
顾燃微张着嘴,满脸绝望,却什么也话也说不出来。
向建宏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不忍,“你们别太担心。前些日子,我把她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给她了,她带着钱在身上,生活也不至于太难过。或许过段时间,气消了,想通了,也就回来了。唉……”
顾燃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他紧紧盯着向建友,“她高考分数都没了,你就把学费和生活费给她?”
向建宏回想着那一天的争执,心里暗自悔恨,他是真没想到这个丫头能倔成这样!如果那时语气柔一些,别把话说得那么死,或许她也不至于负气离家出走。
他心中有愧,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把向晓北求他给莫晨风治病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说完,三人陷入沉默之中。
顾燃再开口时,声音冷得像冰,“你给了她多少钱?”
向建宏忽然惊觉这个年轻人看他的眼神竟有几分像晓北,向建宏心里一颤,脱口道,“二十万……”
顾燃冷笑一声,目光里是赤·裸·裸的鄙夷,他撑着双拐艰难起身。
向建宏无措地看着顾燃转身,蹒跚地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顾燃停住,他转过头,眼神锋如利刃,“你真不配做她的父亲!”
走出江城一品,王磊心情沉重。
他叹了口气问顾燃,“我们去哪。”
顾燃锁眉凝视着窗外的黑夜,喃喃自语,“她一定去过一个地方……”
顾燃给王磊指路,车子往市区的方向行驶。一路上他面色铁青,王磊也不敢多问。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顾燃的神色,宽慰道,“你别太担心,晓北她爸或许说得对,过段日子她想通了或许就自己回来了——”
“她不会回来了。”顾打断他,声音很轻,“除非我找到她。”
王磊看了他一眼,想再劝他却又无从开口。
车子驶进了医院,顾燃让王磊回家。王磊当然不放心,跟着他进了住院楼。
脑外科只剩下一个值夜班的小护士。
顾燃很快找到了莫晨风的病房,他打开病床旁边的小灯,松开拐杖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呆呆地看着莫晨风。
医院的夜,凉飕飕的。
病房里药水的味道比室外浓烈得多。黯淡的白光下躺着人浑身插满管子形容枯槁,恐怖的是,那人竟然还微微睁着眼睛!
王磊朝莫晨风看一眼,吓了一跳,汗毛都竖了起来。
顾燃听到动静,似乎才想起他。
他微微侧头,“你回车里睡一会吧,我今晚就在这了。”
“啊?在这?!要不我们在旁边先开个酒店,明早再来?”王磊心里发怵。
顾燃摇了摇头,继续看着莫晨风,再没开口。
王磊看着他的背影,又惊恐在环视了一下这间病房。他觉得自己实再没有这个能力在这里睡一晚,他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抖着嗓子,“那……我在外边的椅子上躺一会,你有事叫我。”
“好。”
带上门,恰好赵晓亮的电话打了过来。
一行人找了一天都毫无收获,大家都回家休息准备第二天再出去找。
赵晓亮不放心,很快就来了医院,他和王磊就横在走廊的椅子上合衣睡了一晚。
每二天,两人被医院走道上的声响吵醒。
赵晓亮一个激灵,坐了一起来。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拉着还迷糊的王磊去厕所洗了把脸。
两人回到病房,顾燃竟还是着昨天的那个姿势——整个人窝在莫晨风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床上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越晓亮走到顾燃面前,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揪起了眉,“一夜没睡?”
“不困。”
顾燃的声音像枯裂的树皮一般。
赵晓亮四处看了看,找到水壶,拆出个纸杯倒了杯水给他。
顾燃接过一口喝了个精光,这才发觉自己真是渴得厉害。
赵晓亮倚着墙,看着他,“阿姨昨天找不找你,打我电话了。我跟她说了一下情况,说你在我这儿住一晚。今天就回家。”
顾燃似乎像是没听见似的,没有动静。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几点了?我手机没电了。”
赵晓亮一愣,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八点半。”
顾燃拿起靠在墙上的拐杖,摆在身体两侧。
坐了一整夜,他的腰酸痛麻木,左腿僵得厉害。他手臂发抖,手臂发抖,身体却纹丝未动。
赵晓亮要伸手去搀他,却被顾燃摇头拒绝。
赵晓亮只能无奈地抹了一把脸,上前两步,站在顾燃身侧防着他随时会摔了。
顾燃身上的黑色T恤上结着一层白色的盐霜,他的头发被抓得乱七八糟,下巴上也冒出了一层青茬。熬了一夜,他脸色蜡黄,眼眶青黑,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
此刻,他正蹙着眉,牙根紧咬。颤抖的手臂上青筋鼓起,试了好几次,终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左腿,探出拐杖,慢慢挪出了步子。
左腿仍旧僵得厉害,他只能用两支拐杖轮流撑着身体向前移。
神经外科医生办公室,章主任刚披上白大褂子,正低头准备着早上查房病人的资料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起来抬头,看见迎面走来的三个年轻人。
走在最前面的年轻男孩拄着双拐,走得很是吃力。
三个年轻人皆是满脸疲惫,神色凝重,章主任狐疑地望着他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顾燃停在章主任面前,“章医生,您好。我们是莫晨风的朋友。”
“哦……你们好。找我有事?”
“请问这段时间向晓北有没有来找过您?您应该知道她的,就是跟莫晨风一块儿送来医院的那个女孩,我听说她曾经来找您问过莫晨风的病情。”
章主任像是想到了什么。顾燃察觉到了他神情的变化,焦急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恳求,“她离家出走了。我们已经找找遍了所有她能去的地方,还是没找到……她一直放心不下莫晨风,我想她走之前应该是有来找过您的,是吗?”
章主任听到顾燃的话,惊地张了张嘴,“离家出走?!怎么会这样呢?前些天她还来过医院……”
他仔细回忆着,“那个姑娘一直很担心莫晨风的病。大半个月前,她来找过我,问了病情,还问了治疗这个病的花费。那天她走的时候在财务那里给莫晨风留了两万块钱的医药费。前几天她又来了一趟,这次没多说些什么,看了一眼病人后又去财务那里搁了一大笔钱。二十万哪,够病人治疗一段时间了。我心里也纳闷,这孩子怎么一次拿这么多钱出来。”
他叹了口气,也有些心急,“你们赶紧再去找找,找到好好开导开导她。毕竟年轻,遇到这些个事确实是个坎。”
顾燃早已面如死灰,他白发的手指紧紧攥着拐杖,“我知道了,谢谢您。”
章医生忽然说,“对了!这孩子每次来都一再叮嘱我,不要告诉莫晨风的家属她留钱的事儿。每次她都是以社会捐赠的名义在财务那儿登记的。今天出了这件事我才告诉你们的,也请你们替她保守密。”
顾燃的下颌紧紧地绷着,过了半晌他才朝章医生微微躬身,低声道,“我替她谢谢您!”
三个人一路沉默,面色都比来时更加凝重。
走出住院楼,王磊看着灰蒙蒙的天,叹了口气,“向晓北把钱都给了莫晨风,她能跑哪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