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国庆,作为江城一中整个高中三年唯一一年不用补习的长假,同学们期盼已久,老早就计划好假期的精彩活动。放假的那一天,所有人的心都强压着雀跃心不在焉地等着放学,老师们也睁只也闭只眼。
最后一道铃声响起,震耳的欢呼声爆发。
政治老师很够意思地没有拖堂,他又无奈又理解地笑着摇摇头,扯着嗓对着一群闹腾的孩子们不断叮嘱:“假期一定要注意安全,别把心给玩野了!回来还要考试的!”
话还没说完,大家早就一窝蜂地冲出了教室。王磊和几个男生冲顾燃打了招呼一转身就跑得没了影子。
顾燃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书包,等人散得差不了,他撑着双拐起身。旁边的向晓北还坐在位子上,似乎在出神。
顾燃隐隐感觉到今天的她情绪有些低落,一整天反应都慢半拍,人也迟闷得很。
他轻敲她的桌面,“想什么呢?”
“嗯?”,她回过神,看看他,“……哦,没什么。”
这才开始低头收拾书包。东西多,把几本要做的练习题、水杯、笔袋随意地扔进了书包。
当她抬起头,发现顾燃还站在那里。
“你不走啊?”
“………等你”
顾燃有点噎住,这难道不明显吗?
“……,哦”
走廊上还有些匆匆忙忙跑过的同学,向晓北自然而然地就走在了顾燃的外侧,让他可以靠着左边的墙走不被撞到。
江城一中是按年级安排楼层。今天,顾燃第一次感到庆幸,自己的教室是在一楼。
他走得很慢,也很稳。对他来说,上学放学路上最大的挑战,就是教学楼外正门口那两级比较高的台阶。此刻,他照旧先把拐杖探下,用力撑住,腰部用力向前甩把双条腿晃到下一级台阶。
一直默默跟在一边的向晓北,突然余光瞄到顾燃的身体剧烈地一晃,她心猛地一跳,本能地冲到他前面紧紧扶住了他的肩膀。
顾燃吓了一跳,他才下了一级台阶,就发现自己被人一把抓住。身边的女人不知怎么就窜到了他前面,如临大乱地瞪着他。
他忽然就笑了。
也是,这好像一次被向晓北看到他下台梯的样子,可能把她给吓着了。
一阵微风吹过,几缕发丝拂到顾燃的脸上,痒痒的,这微刺的触感让他的感观一下子变得灵敏起来。她的手指十分用力几乎要陷进他的肉里了。
脸上的笑慢慢地淡去,怔怔地看着她,顾燃忽然意识到他们离得是这么近。
向晓北的眼睛形状狭长,上面的褶皱由窄至宽随着微扬的眼尾消失至鬓边。她的瞳仁颜色很淡,阳光下像是透亮的琥珀。此刻她正凝望着他,那目光很清、很沉静。这样淡淡的眼眸上却长着两道干脆的眉,像是被漆黑的毛笔凌厉地一笔扫过,那略平的眉形由深入浅修,直入鬓角。让她原本清秀疏淡的面容融入了几分英气。
她的眼脸处有颗小小的痣,顾燃听人说长在眼睛周围的叫作泪痣,长着这种泪痣的人都很爱哭……可是向晓北绝不是爱哭的人。她不是一个软弱的女孩,也总是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顾燃隔着衣服,感觉到肩膀上的皮肤在发烫。随即,顾燃发现自己的脖子、脸似乎也要慢慢烧起来。
他轻声开口,“吓着你了?”:
又牵起嘴角开玩笑地说,“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摔的。”
向晓北舒出了一口气,看了他一眼转回走回了他身侧。
她确实被吓住了,她以为顾燃摔倒,可一抬头却望到了一张脸,短暂的惊讶后那张脸慢慢笑了。
男孩的皮肤很干净,离得近才发现他的毛孔竟十分细腻。那双漆黑的眼睛黑白分明,染上笑意时特别地亮。他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形状也很好看,左颊上的浅窝让男孩脸上的棱角一下子就立体了。那道酒窝是,像山间阳光下的浅浅的泉沟,一看便知里头的泉水是如何的清冽甘甜。
向晓北没想到,一向带着一些忧郁的顾燃,笑起来竟是那样的阳光、干净。
这种阳光对于她来说是那么的遥远,让她不得不得自惭形秽。她感觉自己就像阴暗里麻木生存着的一只蜗牛,永远也无法像他这样明朗地笑。
在向晓北失神之际,顾燃低低地开口,“晓北——你走到我的左边来吧。”
顾燃的右腿没有一点力气,走路的时候总会控制不住地晃动着,走的快的时候尤其晃得厉害。所以他总是走得很慢,尽管这样,他也不喜欢别人走在他的右边。
那是他身体最丑陋的一侧,她离他很近,他更不想一不小心踢到她。
“好。”向晓北乖乖从他身后绕了半圈走到他的左边。
校园也已经没有几个人,一条短短的路他们安静地走了行久。秋风扫过,偶有几片落叶徐徐飘下,干爽的空气中夹着淡淡的桂花的香气。西斜的阳光暖暖地打在身上,两人都觉得说不出的惬意。
顾燃走路必须低着头看路,可他发现向晓北走路时,头低得比自己还要底。她喜欢看着自己的脚尖走路,像一只坚硬的蜗牛。
顾燃研究了她一路,终于忍不住开口调侃,“你这样走路就不怕撞到树?”
向晓北知道他在取笑她,看了他一眼没理他,继续闷着头走路。
很快到了校门口,两人就要分道而行。
顾燃停下脚步,终于问她,“晓北,你,是不是不开心?”
他看着她,声音里有些许的担忧。
向晓北在他的目光下垂下了眼,摇了摇头,“没有”
今天微凉,她在校服里加了一件高领薄毛衣,纯黑色,衬得皮肤雪白,神色更加冷淡。
她没有说话,顾燃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刚想再开口时,女孩轻轻的声音随着风吹进了他的耳里,“我没事………谢谢你。”
顾燃顿住,“谢什么。”
向晓北抬起眼侧着头看他,又把目光望向一旁,她微挑着嘴唇,自嘲又无所谓耸耸肩膀,“好像挺久没有人问过我我,是不是不开心了.....”
顾燃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揉捏着一样,酸涨得难受。
他想了想,一只手松开拐杖从书包侧摸了一会,掏出了一支笔,“我给你留个电话吧。”
正当他又想要继续去摸口袋找纸时,一只小手摊在了他的面前。
顾燃停下了动作,向晓北松散地站在那儿摊着手的样子,像极了在讨糖吃的小孩,幼稚又有点可爱。他笑了,十五岁的女孩本该就这个样子。他胳膊撑着拐杖低头捏住了她的指尖,在她的手掌上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
女孩子的手很软、很薄,皮肤白的透明。小小的手掌中布满了细密凌乱的纹路。顾燃不会看手相,但也听人说过掌心纹路错综复杂的人,生活往往不会太平顺。顾燃想起那天女生们的议论,他心里忽然就有些难过。
写完,他对她说,“这是我的手机,一个人在外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记得打电话给我!”
向晓北看了一眼手上的号码,默念了一遍,点了点头。
对街上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呜了几声喇叭,两人不约而同朝那边望去。
向晓北看到摇下的驾驶座窗口,一个中年男人正朝他们的方向挥手。
她问,“来接你的?”
顾燃点了点头,“嗯。”
“那我走了!”
说完,向晓北插着口袋转身就要走。
顾燃在她身后叫住她,“等等!”
“嗯?”
“我送你吧。”
向晓北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不同路的。”
挥了挥手,她转身洒脱地离开。
落日的余晖中,她的背影显得纤长、寂寥。
顾燃拉开后座车门,他一手扶着车门,一后把松开的两只拐杖靠在车身上,右手紧握着车顶的扶子,弯下腰身子一坠左手立即撑住了车子的座椅稳住了身体。他的右腰凹陷右腿软软地歪倒在地上使不了一点力,仅靠微微弯曲的左腿支撑住自己。
然后他腰部用力,臀部往左边一扭便坐上了车。他再伸手把两条悬在车外的孱弱双腿捞起放置好,收起拐杖,关了上车门。
因为自己上车的样子实在难看,除了赵晓亮,顾燃从没有送过别的同学回家。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就在这极短的几秒钟就不经大脑地说出要送向晓北回家,或许是他隐隐想知道她的家在哪里吧。她没答应也是好的,不然在她的注视下,他一个不小心摔了脸就丢大了。
“吴叔,走吧。”
老吴是谢梅律务的司机,他是看着顾燃长大的。顾燃父母都很忙,基本上都是他来接送顾燃。
吴敬春笑嘻嘻看着后视镜里的男孩,“小燃,还是第一次见你和女同学一起放学哦。小女生蛮漂亮的。”
顾燃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窗外,后视镜里早已没有了向晓北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