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二月中旬。
顾燃的保送之路也是过五关斩六将,并不轻松。
由于曾获得过省级优秀学生称号、全国奥数竞赛奖牌、江城市自强不息学生榜样、钢琴十级证书,参与省级少年油画作品展览……这诸多荣誉让顾燃顺利通过了复旦大学保送初审。
接下来,还要参加复旦自主招生的专项考试与面试。
关键时刻,顾正平亲自陪着顾燃去了一趟上海。
客观地说,顾燃的条件是十分优秀的。他的各科成绩很均衡,理科更加出色,在这次校试笔试中数学和物理他几乎拿到了满分。他的综合素质强,特长也都达到了专业水平。
面试过程中,顾燃给老师们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一身简单合体的衬衫西裤,让他看起来英俊出尘。他气质沉稳自信,举手之间都是天子骄子般的优雅从容。对于计算机软件领域他有着自己大胆的设想,眼界与思维的广度实在超出了一个高中生的范畴,可见他平时有着非常深厚的积累。
招生办的老师们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的综合素质在今年的保送名单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
唯一让他们犹豫的,还是他的身体状况。
在复旦的保送生中也曾经有过身体残疾却特别优秀的学生,他们无一不是在家长的陪读下完成学业的。
但顾燃明确表示自己能够生活自理,不接受家长陪读。
如果是这样,学校面临着一定的风险,自然会有顾虑。
顾正平在官场叱咤多年,关系网很广。不到关键时刻,他很少动用,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惠,都是要还的。
如果不是顾燃的残疾,他完全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
但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不公,为了顾燃的前途,他找到了上海教育局的一位领导,也是他的一个朋友。
顾正平具体介绍了顾燃的学业成绩与身体状态,也隐晦地反映了校方的顾虑。官场上的人都是人精,没等顾正平说完,那人当场就表明了态度——在上海,不会让任何一个优秀的学生因为身体残障而受到不公平的对待。
四月底的一天,江城一中的保送名单正式对外公示。
一走进学校,向晓北就看到公布栏前围了密密麻麻的一圈人。
她的心怦怦直跳。
第一次凑这样的热闹,她异常紧张地挤进了人群中。
墙上贴着一张红榜,上面仅有的几个名字都江城一中响当当的优等生!
在第一行最醒目位置上,漆黑的毛笔工工整整地写着几个大字,‘顾燃——复旦大学(保送录取)’
向晓北一遍一遍地看着那几个,确认了好几次,才放松地笑了。
她的目光一笔一画地扫过他的名字,四四方方的两个字怎么看都那么合眼。
人群之中仰望着、赞叹着的那个人,是属于她的。
向晓北默默享受着这一份骄傲。
顾燃也是真的高兴,寒窗苦读这些年,他付出了多少,只有自己清楚。如今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为自己、为晓北,拼得了一个更好的起点,他激动又如释重负。
他笑着回应每一个对他道贺的老师同学,却不时地朝教室门口的方向张望着。
踩着铃声,向晓北扬着笑意走向他。
坐定后,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指尖微微颤抖。
无需多言,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分享着这一份喜悦。
淡定如她,竟也会这样激动,顾燃好笑又感动。
他的手紧紧地回握着她,坚定有力的手掌稳稳地包裹住她微颤的小手。
他说过,让她相信他。
他的话,她从未有过怀疑。
第二天就是五一长假。
顾燃被保送名校,对于顾家来说算是个天大的喜事。
为庆祝这个好消息,又赶上五一假期,顾志诚召集了所有家庭成员举行家宴为孙子庆祝。
顾志诚是农民的孩子,是那个时候村里少有的读书人,他毕业后靠着自己的本事走出农村在江城的交管部门谋了个职位,他为人老实本份,清清白白地做了一辈子基层公务员。
退休后,顾志诚厌倦了城市生活,带着老伴搬到乡下图个清静。
老两口把农村的老宅子拆了,在儿女们的帮助下建个带院子的两层小楼,过起了怡然自得的田园生活。
闲来无事时在院子里种菜养鱼、伺候花鸟。兴致来了,搭上个棋盘找几个邻居老头下上几局,一天就过去了。
老伴李秀英是个没多少文化的女人,但贤慧能干,把家里打点得井井有条。
顾志诚一生清高淡泊,仕途上并没有多大作为。他唯一值得骄傲的是家庭和睦、把三个孩子培养成才。
顾志诚有一子二女。
在那个年代能把三个孩子供养到大学是件极不容易的事。
两个女儿一个是高级会计师,一个当了儿科医生。
最有出息的是小儿子顾正平。
顾正平从小就生得伶俐可爱、聪颖过人,他的性格有着顾志诚的刚正坚毅,却不似他木讷古板、不善交际,他遗传了母亲的热情、大气、懂得变通。
有了谢梅这样的贤内助,踏上仕途之后的顾正平走得顺风顺水,一路爬上了如今的这个位置。
顾志诚治家严谨、注重家风,几个孩子都非常团结孝顺,时常来看望老人。
这天下午,顾燃跟着爸妈也去爷爷奶奶家。
作为顾家唯一的孙子,又加上他从小因为身体原故受过不少苦,顾家从老到小,每一个人都对他格外偏爱疼惜。
一家人围坐在傍山而建的四方小院里,吃着零嘴、聊着旧事。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这天,向晓北一个人去了汇都中心——顾燃曾带她去过的那个商场。
她想送顾燃一个礼物为他庆贺。
她一个人在运动专区和男装区兜兜转转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逛得正有些疲了,无意间逛到了商场的生活区。
一个品牌的剃须刀专卖店闯入了她的视线,向晓北眼前一亮。
她想起了大年初一的那天早晨。
她在迷蒙的晨光中醒来,顾燃仍在熟睡,她枕在他平缓起伏的胸口,细细打量着他脸。
顾燃睡着的时候眉目舒展,挺直的鼻梁下,唇线松弛。
一夜的时间,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冒出的一截浅浅的青渣,让他看起来带着几分成熟硬朗的慵懒。
向晓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刺刺的,有些扎人。
剃须刀……应该是女朋友才可以送的亲密礼物吧。
向晓北抿着嘴角笑了。
她走到柜台前,马上就有服务生迎上来热情介绍。
向晓北认真地听着,最后挑选了一款刀片性能最好的手动剃须刀。
顾燃在电话里说他要在爷爷奶奶家吃过晚餐才能回来,明天再来找她。
可向晓北等不及了,她吃过晚饭,一路散着步,跟着回来的住户溜进了玖誉尚筑。
拎着纸袋,向晓北在湖心的长廊上踱来踱去,不时地朝那层小楼门前张望。
霞光隐去,暮色低垂。
璀璨的繁星从深厚的云层里冒了出来。
向晓北椅着围栏仰头看着点点星宸,微风吹过,她的心情无限舒畅。
带着思念的期盼,让等待,也可以是这样的甜。
夜色渐浓,向晓北塞着耳机不知听了多久的歌,
终于,一辆黑得锃亮的车子驶了进来,停在了单元门口。
副驾走下来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
吴叔从驾驶座上下来,他打开车后座,一位身材微润打扮知性的中年女人从车里下来,又伏身从车内拿出一副双拐。年轻男孩跟在她身后下了车,他扶着车框摇摇晃晃地站起,接过中年女人递过来的拐杖架在腋下。
挥别司机,一家三口相携走进灯光温馨的楼道里。
向晓北看着这一幕,连自己也未察觉到脸上流露出的羡慕。
直到一家三口的背影消失,她才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些落寞的笑了笑。
很快,顾燃的房间亮起了灯,有个人影在窗帘后闪动。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
向晓北在暗处倚着栏杆安静地望着那个窗口,心头柔软。
又等了一阵子,估计他没那么累了,向晓北掏出手机给顾燃发了个信息。
“在做什么?”
顾燃的回复很快响起,“刚回到家,洗了个澡。现在,在想你……”
向晓北捧着手机乐了,平日里那样一本正经的人现在却总是肉麻兮兮的……
她笑着打出几个字,“那出来见见我吧……”
顾燃盯着手里的信息认真地再看了一遍,心跳骤然加快。
他胡乱地套了一件T恤走出房间。
在客厅里看电视的谢梅看儿子风风火火地要出门,忙问道,“小燃,怎么这么晚还出去?”
顾燃拎起右腿,把它塞进运动鞋里系了个结。他胡乱找了个借口,“我去小区店里买个笔芯,一会就回来。”
“明天再去吧,今晚早点休息别复习——”
话还没说话,只听见门“砰”地一声合上,顾燃的人影已然不见了。
“这孩子!”谢梅只能无奈地摇头。
顾燃走得急,出了单元门,他四下张望。
很快,他的目光定住。
不远处的人工湖上,蜿蜒的回廊深处有个白色人影正倚着栏杆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顾燃心瞬间被幸福涨得鼓鼓的。
向晓北看着顾燃朝自己走来。
他的速度与常人不一样,但她依然能够从他的步幅清晰地判断出他急切的心情。
他朝她用力地挥动着拐杖,左腿大步甩出,右腿在空中荡来荡去。
向晓北看在眼里,这就是他朝她奔跑的样子。
他的头发还有些湿润,夜色中,棱角分明的轮廓朦胧又英俊。
向晓北心里的惦念落到了实处。
顾燃微微喘息着站在她身前。
微扬的双眸灼灼地看着她。
这段日子朝夕相处,大半天没见到她,竟是如此思念。
他揉揉她的松散的长发,把她搂入怀中,感受着她的存在。
“真想,时光就停在这一刻,永远都不要高考了。”
他无法相像高考时那几天,无法见她一面的日子。
“我才不要,这噩梦般的日子快点结束吧,我现在一想到那些物理公式,连胃口都没有了……”
顾燃心疼地望着向晓北瘦了一圈的脸。
月光倒映在她身后的水面上,荡来荡去,顾燃的心也跟着动了,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上了她。
两人相拥静静地望着月色,向晓北这才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她扬了扬手中的纸袋,“喏!送你的礼物。”
顾燃一愣,打开纸袋一看,惊喜地笑了。
是一个包装精美的剃须刀,竟是他一直在用的品牌。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双漆黑幽深的眼带着坏笑,“我很喜欢……但是,我有个要求!”
“什么?”
“这个,得你来操作。”
向晓北挑眉一笑,害羞地转过头。
月色清悠,隐隐的蝉鸣、缱绻的水声,偶尔响在耳边。
他们安静地站在湖水中央,相互依偎,谁也没说话。
这静谧的夜,浓情蜜意的恋人之间,连语言都是是多余的
过了好一阵子,向晓北说,“我走了,你早点回去。”
顾燃不舍地拉着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向晓北摇摇头,“你溜出来那么久,要是被你妈发现我们的事就完蛋了!”
见顾燃不放心,向晓北宽慰他,“以前晚自习不都是我自己回去的吗,现在比放学的时间还早呢。一会我打个车直接就到家了。”
她拉开他的手,看着他慢慢后退,“晚安,顾燃。”
顾燃扬起手,与向晓北告别,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尽头。